本帖最后由 北斗第八颗星 于 2011-7-4 16:27 编辑
岸边的父亲
不知从哪一天起,父亲执迷于捕鱼,如他四五十年的烟和茶,短短几年进展到痴迷而不能舍弃。六五河多少年不见清水,从07年引黄入夏以来,六五河重新焕发,河水清,鱼儿欢,两岸皆有钓鱼人。鱼多自然钓竿多,人手多者三个鱼竿,岸边闲坐,清风徐来,双目专注观沉浮,一意淡然忘炎凉。父亲也是钓鱼人,每每一坐忘时间,中午饭都要误了,更别提田间地头。我白天到父亲家去很难看到他的身影,一问母亲,她就要说钓鱼去了,除了钓鱼他还能干什么?钓的那些鱼还不够猫解馋的!在母亲看来,钓鱼都是那些吃公家饭人忙活的事情,退休或者赋闲,衣食无忧,钓鱼是一种乐趣,有资本坐在岸边,钓到钓不到都是在打发时光。而父亲没有,一辈子熬到现在,还是农民,依靠农田过日子,伺候不好,庄稼减了收成是要增添忧愁的。父亲是一家之主,如此钓鱼好像是不务正业,母亲难免唠叨,六十几岁的人了力不从心,毕竟那些农活不是她一人能忙碌过来的。父亲比她大一岁,瘦得皮包骨头,好似厌恶了年复一年的田间劳动,在晚年还要继续吗?像那沉沉的水一眼望不到边际。父亲不顾母亲的唠叨,忽然闲置了钓竿,买来溜子,栓系于河两岸,等那六七公分长的鱼撞网,每次都能收获四五斤,提到家来,隔着后窗户喊他的孙女,接过来给我,他现在唯一的儿子。手里提着沉甸甸的鱼,我的心里就会有一种滋味涌上来。
要是有谁说父亲是懒汉,那他的眼睛是画上去的。曾经的父亲在村里是有名的,能吃苦能干活。他给我说过他的年轻,推着小车卖菜,赶着驴车走南闯北,小生意人,我就记得坐着驴车到百里之外的城市卖苹果,顶着满天的星斗,在“踏踏”的驴蹄声中睡去又醒来,父亲和田叔却倒着班,蜷缩在车板前不足两平米的空挡,余下来的就是陪着小毛驴走路。这些劳顿之苦早已成为过去,更有力的是父亲亲自烧砖盖北房,砖坯子需要捶打成型,几万块啊,每一块砖都要像侍奉孩子那样精心。母亲给我说,父亲为此蹬烂了三条棉裤,八二年盖起的北房倾注了父亲多少汗水啊!再后来承包了果园,果树之间的空地种了棉花和蔬菜,父亲就骑着车子,后架一个大框子,盛满青菜,到村里乡间或者县城集市去卖,在我的印象里,每天都能从小包里倒出皱皱折折的毛票,支撑起我们姐弟三个读书和日常开支。尤其是给别人帮忙,盖房子打土坯等,父亲从来不惜力气,给支烟抽就行。一晃多少年,父亲却慢慢发生了变化,母亲那样说他是有缘故的,眼睛不是画的,而是无可奈何的指责。因为母亲的心也在一直火辣辣的疼,我知道其中的原因。
父亲那些小生意不过是边枝侧叶,骨子里是本分的农民,他不只有十几亩地,而我们姐弟三个才是他真正的庄稼,养育了多年,本想在晚年安享。可老天偏不让,二十八岁的弟弟在06年死于车祸。父亲老年丧子,仅有的黑发一夜之间全白了,他咬牙切齿的骂,早就给你说过,别到外边喝酒,你偏不听大人的话,你这孩子不听话啊!我始终记着,在抬上殡仪车的片刻,父母站在雨里伸着胳膊,却抓不住弟弟已经逝去的生命,分不清的眼泪和雨水肆意的横流,白发送黑发,那种悲痛用多少泪水和雨水也无法冲刷掉啊。其实弟弟的婚姻不是始于好,并且以坏告终。双方的家长都是强扭的瓜,只是迫于两个孩子的两情相悦。而在弟媳的眼里,父母是穷的,仅有一处公路边的三间门头房外,再也无有能力盖房,大人是亏欠的,不可原谅和宽恕。而且在摩擦中,心里的冰逐渐厚重,弟媳每到家来,脸色是冷冰冰的,只有看弟弟时眼神才柔和,跟在他的身后,从不主动说话,被小外甥亲切的称呼为“尾巴”。这些不重要,重要是06年春,弟媳添了儿子,要回娘家,在吃了满月后从城市里归来,恰好路过家门口,弟弟把车停下让她抱着孩子下车,去见孩子的爷爷,天经地义,可是弟媳说什么就是不下,难道仅仅是母以子贵?!父母是不知孙子就在胡同口,要是知道,早就站在那里等了。毕竟香火有了延续,这在村里是值得称道的自豪。在我的印象里,胡同口有一棵高大的洋槐树,在它的树荫下,我的心到现在都没有暖过来。
父母的心也没有暖过来,而接下来一连串打击,更是凉透。弟弟死时,他的儿子才三个多月,由于以前的种种不快,村东和村西不再往来,像隔绝的对岸,弟弟的岳父放出话来,要是弟媳再让孩子上门,就断了一切关系,别想“旱地里拾鱼”。我碰到过孩子,不是掏点零钱就是买些食品,毕竟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我想父亲也在大街小巷里遇到过,他比我疼得更甚。母亲给我说过,父亲在翻砂厂打工,六十几岁的人了还在超负荷的劳作,见到他的孙子把钱都掏出来了。母亲就会说,孩子太小,他知道什么啊?人家都不让认你这个爷爷,你抱过一天吗?眼珠子都没了,要眼眶子何用?!父亲就孤独的坐在一边吸烟。
亲孙子不能绕膝下,在眼前却不能抱在怀里,像别的爷爷那样,牵着孙子的小手走在大街上,或到小铺里买这买那。对于父亲来说是莫大的伤害和悲痛,很想隔辈疼,却疼不到实处,接连的失去让父亲更加苍老和沮丧。在族谱里他有两支瓜蔓,弟弟传递了香火,却不能在自己一方养育,而我愈加的不争气,不能添丁,香火到了我这里熄火。这在城市里或许显现不出什么,而在乡村里,是要压气的。少时以父看子,老时以子看父,多少年的传统颠扑不破。不能说父亲是私心的,在某种程度上,既然那一支暂时看不得希望,就应该由我来补偿。其实我何尝不想呢?我对女儿说,你要是男孩子,你爷爷的干劲会更大。每逢族里有添丁祝贺的场合,父亲都不去。我亲耳听别人说过,父亲是因为后而无后才无颜以对,听后我也愧然无言。
父亲的理想终于破灭了,村东和村西泾渭分明,如同水火,那块厚重的冰不知何时才能融化。对很多的一些失去了希望,父亲懒惰了许多,不能再无可奈何的挣扎。即使在翻砂厂也偶尔罢工,问到为什么,就说老了,骨头节疼。也是,父亲应该休息了。地里的农活我可以帮衬,这些我可以做到的。对于父亲的心灰意懒,我做的还应该有很多,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了。
在河岸边见到过他,偌大的一条河,衬托出他的孤寂而瘦小,我就有一种悲凉,任是多大的鱼香也无法掩盖。这是父亲唯一的爱好了,不去管村人如何评价,那种滋味他们没有亲身品尝过。这是父亲唯一的寄托了,或许只有在捕鱼时忘记了所有的愁苦,在那些时刻里得到了安静。我想对父亲说并付诸于行动,父亲,我是你捕获的最大的一条鱼,更是你最好的庄稼,我要用我的努力去暖化那冰块,虽然不知那对岸有什么变数在等着,但是最少可以用我的薪水支撑起你的晚年,让你和母亲在我的庇护下尽享天年,只能说这是我最好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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