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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蔷薇盛开 于 2011-5-31 11:10 编辑
写过许多人,对爷爷,却只字未动,生怕自己生涩的文字描述载不动爷爷的漫长一生。
思来想去,说爷爷,就先从一尊孤坟说起。这尊坟离我家有十多公里的山路。
那尊孤坟里,躺着熟睡了将近一个世纪的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我爷爷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曾祖母,盛年而逝。
从我记事起,每年清明节,爷爷总是带着我爬山涉水,穿过茂密的丛林,来给曾祖母上坟。
我们老家上坟,不是用鲜花拜祭的,而是焚烧纸钱和食物拜祭的,这样的风俗到现在也保留着。
去上坟的那天,爷爷总是早早的起床,收拾好锅碗瓢盆,带上米和肉,有些时候,还带上一只公鸡,拎着桶,就开始出门。
爷爷一出门就掉眼泪,撩起衣襟擦干,新的眼泪又从他浑浊的眼里涌出来。年幼的我,看着爷爷沟壑纵横、泪流满面的脸,心里很害怕,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半山上,有一口井,井旁有一颗柳树,爷爷走到柳树前,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到嗓音嘶哑,才慢慢起身,一瓢一瓢的将水盛在桶里,只到现在,只要一想起爷爷拎着水,背着那些看起来很重的东西艰难的爬上山顶时,我总觉喉头发酸。
我总觉得是走了许多许多的路才来到坟地,爷爷跪在坟前,又开始哭,边哭边咚咚的磕头,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眼泪,我坐在坟前脱下鞋子,看着脚趾上的泡,也呜呜的哭起来。
爷爷开始生火做饭做菜,米饭的清香,腊肉的浓香,飘满了整个山野,我的肚子不争气的响了几声,口水也就很可笑的从嘴角爬出来。
爷爷哑着声告诉我,先要给曾祖母吃,曾祖母吃完我才能吃。
爷爷将所有煮好的食物端到坟前,跪在坟前说话,我那时还没有学习傈僳族语言,不知爷爷说的内容,只是爷爷说着说着,眼泪又掉出来,到后来,只听到爷爷断断续续的哭声,再没听到爷爷说话。
我骑在爷爷脖子上回到家,把我交给母亲,爷爷就关了门,隔着墙,我和母亲还听见爷爷的哭声。那一天,爷爷滴水未进。
连续多少年,都和爷爷去给曾祖母上坟,每次,爷爷都哭。
十岁那年,意识的爷爷的哭声里是藏着秘密,问母亲,母亲叹气,说多少年了,母亲年少时陪爷爷去上坟,爷爷就是这般模样的。
爷爷的行动一年一年迟缓,还是每年都去上坟。还是每年都泣不成声。
爷爷最后一次上坟,是在他八十二岁那年,我们一家人都陪他去,这次,他没哭,只是在坟上添了把土。他把我们叫在坟前,说了一段我们谁也不知道的往事。
曾祖母是个瞎子,曾祖父去世那年,爷爷十六岁,爷爷的弟弟十四岁,曾祖父去世后,养活曾祖母的担子就落在他哥俩身上。那是的生活实在艰难了,爷爷经常吃不饱,慢慢的,觉得曾祖母是个累赘,曾祖母摸索着勺子添饭时,他们哥俩将勺子藏起来,这样的日子一长,曾祖母就死了,死的时候,骨瘦如柴。
爷爷停顿了一下又说:开始是想让她少吃点,后来是她自己不吃。想来是知道我们藏了勺子,死了心。也算报应吧,我和弟弟都没有自己的孩子。
许久,我们谁也没说话。而爷爷眼圈又红了说:以后,我来不动了,你们每年清明都要来,别再让她挨饿。
1999年,爷爷安静离开了人世,享年87岁。无疾而终。
我无法评述爷爷,只将爷爷生前的一些事记录下来:
四十岁那年,收养了我的母亲,视如己出。
我父亲是上门女婿,他却让我们随了我父亲的姓。
母亲死后,我父亲出了车祸,年近七旬的他收留了我和弟弟。(抚养了一年连三个月,直至继母来抚养我们。)
修路搭桥,是他日常生活习惯。
遇到有人乞讨,或多或少他都要给一点。那些年讨饭的人很多,他从不关门,让别人吃饱,还顺便让别人带走一些。
他会讲故事,他总是用吟唱的方式拖出那声“唉——从前啊……”他讲《梁山泊与祝英台》《小信》…….火塘边爷爷“嗒嗒”的敲着烟锅,那是我和弟弟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场景。
爷爷一生爱惜粮食,他说他怕挨饿。
他爱喝酒,却从未醉过。
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而他的墓碑上,却是子孙满堂,我李氏家族目前最小的一辈称他为高祖(我们老家,称为老祖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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