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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知母 于 2011-5-25 15:41 编辑
父亲曾经是个猎人,农闲时期靠打猎贴补家用,这多少让我的童年增添了自豪和乐趣。
父亲有一杆枪管很长的土枪,枪托没有油漆,很是粗糙,显然是私人制作的,父亲说枪管长射程远些。后来父亲经公安局批准,买了一杆猎枪,红色的枪托,黄色的背带,枪上带有准星和通条,十分漂亮,很像部队上的步枪,上面却写着两个让人有些泄气的字,“鸟枪”。父亲对这杆枪爱不释手,经常擦拭。小的时候,总想看到父亲是怎样开枪打猎,却一直没有机会。有一次看到父亲在院里擦枪,我就用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了歪歪扭扭的一行字,“爸爸,给我打路过和喜虫。”父亲一看就乐了,说应该写作鸽子和麻雀才是。那时地里猎物很多,村子所处的嶷山虽是个不大的丘陵,但沟壑纵横,杂草丛生,生活着狐狸、獾、野兔、野猫、黄鼠狼以及老鹰、猫头鹰、鸽子、斑鸠等多种野兽和鸟类。有一种比鸽子稍大状似猫头鹰的鸟叫鹚鹪,人们根据它的叫声唤作“咕咕鹋”。它昼伏夜出,黄昏时分在幽深的荒沟里听到这种鸟荒凉而诡异的叫声的确让人惊悚。母亲说这种鸟叫了要死人的,所以很是忌讳,一听到这种鸟叫就要对空“呸”上几口。据说吃了这种鸟能治癫痫,有的患者家属向父亲索求,父亲一概答应,但因为黄昏这种鸟才出来,并不好打,打到了父亲也从不要钱。还有一种鸟叫做“埝叽叽”,肉色发白,肉丝细嫩,是我吃过的最好野味了。
捕猎最多的是野兔,那时一天能猎获五六只。隔上几天送到县城或运城的肉联厂,听说是要出口的。父亲每次卖兔回来,都会买一斤猪肉改善一下。肉联厂停收时,父亲便把肉煮熟,由母亲赶集去卖。虽说卖不了多少钱,但自家却舍不得吃。每当母亲要去卖肉时,堂弟就会说:“二妈,肉这么多,卖不了的。”我也希望能剩些肉,但多半是失望。通常我只能吃些心肝肺和兔头。我上学时成绩不错,班里同学都说我是吃多了兔脑的缘故,他们甚至不喊我的名字,改喊“兔脑”,不少同学还上我家讨要兔头吃。那年冬天,十多只野兔没卖掉,家里缺钱买肉,母亲就包了兔肉饺子做年夜饭,那可能是记忆最深刻的年夜饭了。
多年的狩猎经验使父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他能根据野兽留在地上的粪便和爪印判断出这是什么动物,并能寻踪觅迹,找到动物隐藏的洞穴。他在动物必经之地安放捕兽夹,夹上用黄土和枯叶进行伪装。俗话说狡兔三窟,其实兔子自己一般并不打洞,只是被人或猎犬追急了碰到洞穴会钻进去。父亲在兔子藏身洞穴的洞口放置柴草,点燃后用石块树枝堵住, 过一会父亲刨开石块树枝,兔子多半呛死在洞口。
最难捕猎的要算狐狸了,天生狡猾谨慎。狐狸白天在洞里睡大觉,晚上才出来活动。它的听觉非常敏锐,听到有人在它的洞口停留是绝不会出洞的。但父亲自有妙招,黄昏时分,离洞口还远父亲就让同伴把他背着送到洞口附近隐藏起来,有风的话一定要选择下风头,否则会被狐狸嗅出气味。那个同伴把父亲放下便掉头走开,使狐狸确信来人已经离开。夜幕降临,月明如水,狐狸悄无声息从洞口探出头来,确认没有危险后,一跃而出,伸伸懒腰,挠个痒痒,左右顾盼一番。早已等候多时的父亲扣动扳机,狐狸便应声而倒。还捕到过獾,獾油可治牲畜结石和烧烫伤,当时生产队里一斤獾油可换二斤食油。小时候家里常年放置一碗獾油,有人被烫伤或烧伤就来家里抹上一些,特别顶事。
父亲有好多猎友,一来到家里,父母比招待亲戚还要热情,又买菜又买酒。有个猎友在县土产公司上班,父亲经常去他那里买弹药。他丝毫不嫌弃父亲这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穷朋友,每次都热情相待,不但价格优惠,还不顾老婆的白眼,强留父亲一起吃饭。谁料苍天无情,这位猎友在一次私自制作炸药时被炸身亡。父亲非常悲痛和惋惜,向他的老婆讨了一张照片,时常拿出来念叨一番。
秋收过后,这些猎友就会聚集一起,商量着去北边的山里或西边的黄河滩涂狩猎。十多人骑着自行车,挎着猎枪,引着几条猎犬,倒也浩浩荡荡。有个最年轻的叫海娃,当时不到三十岁,却是当地最有名的猎手。他身强体健,行走如风,而且弹无虚发,是个神枪手。他在自家院里的大树上画个圈,每天早晨起床后对着这个圈做快速出枪瞄准的动作,每次二百下,天天如此,从不间断。集体狩猎时总是他走在最前边,他的猎获自然也是最多的。父亲是个慢性子,通常落在最后,但猎获却能仅次于海娃,那是因为父亲善打卧兔。奔跑的兔不仅要求出枪迅疾,而且不能照直打,需要根据它的速度瞄准它前方一定距离开枪,所以较难把握。卧兔固然好打些,但却需要猎人有敏锐的眼力和一定的策略。野兔土黄色,藏在枯草丛中很难发现,只要你不径直向它走去,以为没被发现的它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在大队伍过后,这些没被发现和逃走的兔子就成了父亲的囊中物。有次三只兔子藏身的地方相距很近,父亲开枪击中一个后,发现另外一只仍然没动,便先不去拾取猎获的兔子,而是原地装上弹药,又打中这只,正要拾取时惊喜的发现第三只也躲在附近,于是如法炮制。原地不动连获三兔,众猎友无不叹服。这样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回来时自行车上一准挂满了猎物,多为野兔、野鸡。
他们在黄河滩上还打过野鸭,但由于野鸭在水里,即便打到了也很难拾取。不过说来有些难以置信,父亲竟用枪打到过鱼。村里有几个池塘,水常年满满当当,多年来长成了几尾大鲤鱼。大鱼通常藏在水底,一年难得露头。但在水少水浊时便会不时出水透气。每当这时,往往全村轰动来池边观鱼。父亲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持枪在池边守候,等大鱼出水且游到岸边时便开枪射击。由于水中光线折射加上鱼不断游动的缘故,很难射中。有一次中弹的大鱼翻着白肚皮浮在水面上,父亲用枪托去勾,不料昏迷的大鱼猛然清醒,一个翻身蹿入水底,几年再也不露面。后来父亲终于捕到一条八九斤的青色大鲤鱼,全村人都来家中看稀奇。可是谁也没吃过鱼,听说有刺还有腥味儿,父亲决定卖了它。母亲把鱼带到集市上,自然又是一番轰动,但观者多,问价者少。后来公社武装部长的老婆来了,她是南方人,见到后欣喜异常。母亲要价五元,感觉已是不少,那女人并不还价,买走后还说便宜。
那一年上边号召捕田鼠,户户有任务,多者奖励少者罚。一时间全村出动,学生也放了假。普遍做法是拉水灌窝,也有买来“田鼠炮”来熏的。初时村里以交来田鼠尾巴来计数,有些恶作剧的青年捉来田鼠后剪掉尾巴又放掉。于是不少人辛辛苦苦捕到的田鼠却没有尾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父亲是猎人,自然不屑去拉水。猎枪打田鼠,虽说“杀鸡用了牛刀”,但毕竟战果辉煌。几天下来,父亲得到了上百条田鼠尾巴,是全村最多的了。但一直没等来政府的奖励,有人说是乡村领导挪用了,母亲便埋怨父亲白白浪费了许多弹药。
炸药和子弹需要购买,火药却是自己造的。父亲买来硝和硫磺,烧制了木炭,按比例混合到一起,用碾子磨成粉末,装到一个水泥小瓮里。枪上用的引火(炸药片)也是父亲制作。把炸药用酒精稀释后均匀滴在纸上即可。那时孩童间流行玩洋火枪,用铁丝和自行车链子做成,前端放一根火柴棒,一扣扳机,撞针撞击火柴头就会发出“啪”的声响。我将火柴棒换成炸药片,那威力自然大多了,小伙伴们十分羡慕。有一年除夕,别人家鞭炮噼里啪啦,父亲忘买鞭炮惹来母亲的数落,在母亲看来,除夕夜家里没个响动是不吉利的。父亲不声不响,取来猎枪,只装火药没装子弹,对着天空“嗵”的开了枪。即便隔着窗户上厚厚的油布,仍能清晰看见枪头喷出红红的火舌。元宵节前,父亲会自己制作焰火,还有用牛皮纸包裹炸药和石子做成的炸弹,摔在石块上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后来地里的猎物愈来愈少,狐狸、獾难觅踪迹,头上有一撮羽毛的“角角鸟”和“埝叽叽”无处寻觅,野兔也少的可怜。父亲背枪出去,往往一无所获。再后来,枪被派出所收走,父亲的猎人生涯宣告结束。
父亲一天天老了,虽说猎人的经历渐渐淹没于岁月的风尘,但只要一谈到狩猎的话题,父亲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那是他最得意的时刻。一个人一生可以不家财万贯,可以不名声显赫,但只要在某个方面有所爱好,有所专长,有所辉煌,他的人生便有了一抹亮丽的色彩。在晚年回想往事就不至于索然无趣,他在别人的记忆中也便有了时常怀想的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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