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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海棠朵朵 于 2011-5-5 09:15 编辑
昨夜竟然梦到了她。
早就搬迁的老屋,空无一人的天井里,我却看到苏州阿姨在翩跹,依依啊啊吟唱,手舞足蹈地旋转。
她的出场和退去,从来就没有人关注过。从小就随家里大人喊她苏州阿姨,我懂事后,她应该就是疯了的,被男人关在家里,黑黑的矮房子,窗口正对着我家。
天井里的葡萄架。夏天葡萄藤爬满架,爬上她家的矮墙,她在屋里不停地唱啊跳啊,累时,拉紧窗上的木栅栏,靠一靠,睁睁地露出一双大眼睛,是那屋子里唯一闪亮,发光的。
直到我长大后有次去苏州西山郊游,看到那些提着小篮子沿公路卖橘子的当地农妇,我马上准确无误地告诉自己苏州阿姨的娘家一定就在这西山附近的。她穿着和她们一样的蓝色涤卡外套,头上两根编好的辫子,用红头绳扎紧再盘上头,不是大红就是大绿色的格子三角头巾,时而挡风,批头上,时而扮美搭在肩上,脚上的解放牌跑鞋,套在细瘦的脚上,和上身的外套一样,显得格外阔阔落落。这才想起小时,苏州阿姨偷偷拿来橘子送给我和弟弟吃,一定是她老家来人了。
她像贼一样左顾右盼地,突然出现在我家天井的后门口,怯生生向我和弟弟招手,摊开右手她抓紧的一包吃食,示意我们过去,我是肯定不理睬的,弟弟会犹疑,会忍不住,也向她招手,于是她像得到指令,马上奔过来,把手里些零食,全部倒在弟弟手里,又急急地从后门奔回自己家里去了。她在窗口看着我和弟弟瓜分那些零食,没有包装纸的麦芽糖,我是不吃的,我会嫌被她的手握过,脏,我只吃橘子,反正要剥了皮吃,有保障些,好像
可以隔开和苏州阿姨的纠葛。她趴在窗口痴痴地笑着看我们吃。我就连橘子也塞给弟弟,不吃了。
大人说她非常喜欢小孩,因为她自己的两个儿子养到已经读高中了,暑假时兄弟两人去河里游泳,双双溺亡,之后她就疯了。她是命里无子嗣的女人,后来她老公从苏州乡下领来个小男孩,做养子,年纪和他们去世的儿子一般大,可是在他刚到上海的第一天,就被车子压断了一条腿,这个叫根囡的男孩从此每天拖着一条瘸腿去上高中,后来考了海运学院离开,我想他一定是恨这个家的。
苏州阿姨的家,我从来没有踏入过,只是隐约觉得那个家很黑,很暗。她男人喜欢喝酒,心情好时听评弹,心情不好时就打老婆。从她家窗口里传过来的始终只有三种声音,苏州阿姨疯狂的歌唱声,三弦琵琶的弹拨声,和她被打时凄惨的的哀嚎声。有时分开,有时是夹杂在一起。那一定是她男人在喝酒,她在隔壁如苍蝇般嗡嗡不停歌唱,男人烦她,气了,就抓她过来打,她哭喊着救命,直至男人酒有点醒了,人也打累了,剩下她一个人在悲泣,很长很长。那样的夜晚,我一点不敢向那个灯光昏黄,暗淡的窗口望去。
有时她会在窗口伸出细细的手臂,让我们看手上的淤青紫痕,那是被打的新伤,一条条横在她终日不见阳光的苍白的手臂上,醒目突兀到艳丽。这样的家,男人有男人的苦,所以喝闷酒打女人,女人有女人的委屈,疯癫,所以唱毛主席,唱共产党,她要得解放。唱到口吐白沫,瘫坐在地上,唱到被男人叫来的救护车送到精神病医院。好几次都是她死也不肯去,拖着,赖着,被人抬上了车,那情景现在我回想起来都觉得满目苍凉。
她走了,不吵闹了,家就安静了,她男人有时还会带其他的女人的回来,屋里有评弹的曲调,有白酒的味道飘出,是另外一种不舒服的难闻的味道,霉了,烂了,厌了。
苏州阿姨在救护车的声响中几进几出疯人院,后来就再没她的消息了。
家里的老房子拆迁后,邻居们都各自散落疏离,只听到那个做海员的养子结婚了,为了房子,在和他养父打官司,可是没有人知道苏州阿姨的去向,根本没有人问起过她。
她留在我耳边的就是那几句唱词,翻来转去,盘旋,在无人的老屋空旷的天井上空。
PS:这文字不是我写的,代师姐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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