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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尚书青云 于 2011-5-2 09:33 编辑
春风浩荡。相约大洼,大片桃花含苞欲放,其中一株急不可耐,已经灿然。桃林周围麦浪滚滚,麦浪尽头是一大片水塘,不远处有一两个垂钓者。打完野菜,我们背靠春风,面对水塘,席地而坐,野炊开始了。我们喝了很多,一半是酒,一半是春风,朦胧中我发现那水塘里的波痕永远是新的,我还发现在麦浪里时住时飞的喜鹊很自在,我还发现在春天的旷野里融化,本是一件很逍遥的事情。第二天在拥堵繁乱肮脏无耻的城市醒来,麦浪犹在,旷野宛然,于是我又发现其实春天是无处不在的,这就让我到底不再惦记着江南了。着急的词人说,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其实大可不必,再说这样乱赶也比较危险,赶上春尚可,倘若赶上个驴,就比较麻烦了。不用赶,春天早晚会来。
那天我是在春风沉醉的晚上醒来的,已经消失很久的刘同学用同样沉醉的口气打来电话把我吵醒,重复说多年不见明天必须要坐坐。第二天中午我穿过淡淡的柳絮和凌乱的时空,来到刘同学预订的饭店。将近二十年不见,刘同学已经成功地出落成了一个黑胖子。他伸出手来和我握手拥抱的同时,我感觉是他的大肚子和亮脑门先伸出来的。他先是恭维了恭维我的发型,之后给我引见我原本就认识的几位同学,简短的寒暄后我们围坐在一起,服务员的服务很到位,喝一口酒给倒满,老说先生你好,不断地换烟缸,间歇的时候在身后背手直立,谨小慎微,有违常态,我猜想这分明是有人故意的安排。
刘同学喝了几杯之后,脑门愈发得光亮起来。偌大半杯白酒一口酒喝了下去,他首先回忆说高中两年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是梦境。他的梦来得早些,高中两年正是他充满幻想的时代,文思与才情,浪漫与不安,相互交织,不可避免地使他过早当上了文学青年,他把作文写成了小说,出色的文笔让老师断定为抄袭。班会上,瘦高而潇洒的他唱了一首《祝酒歌》外加一首《美丽的草原我的家》赢得了全班的掌声,让女同学惊讶得目瞪口呆。高考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他也经常听见的断断续续的歌声。毕业分手时候,他送我一本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我保存至今。
高考落榜后他回家自谋生路,直到我毕业参加工作不久才在大街上再次遇见了他。那时候他经营一个小小的门面,依然高瘦,依然潇洒。他提出让我给他贷点款,我答应了,给他贷了二千元。时间不长,他的门市关张,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几年后,银行向我催贷,我不知他人在何处,只好替他还了那笔贷款,那个时候我的工资才一百多元。之后通过其他同学得知他自己办了个电镀厂,便在一个中午找到了他。厂子不大,但占地上百亩。几间低矮的简易厂房里工人在睡觉,厂房的最西面的两间房子是他的家,屋子里乱七八糟地摆了一地练过书法的报纸,杂乱的床铺上一个慵懒的女子在躺着给孩子喂奶,吃饭的小圆桌没有收拾,倒着一个白酒瓶。那女人说刘同学从早上就走了,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我默然离开。没过多长时间,我便听说,刘同学的小厂子倒闭了,人们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一次酩酊大醉之后,从此他就消失了,连他妻子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很多年过去,刘同学终于又回来了,如今我们面对面喝酒。他清晰的高中身影犹如他现在清晰的容颜,只是我不知道他消失的那几年去了何方,一个人在外地又经历了怎么的艰难。想来肯定是很不容易的,但是我没有问这方面的事情,也没有问他现在在干什么,不过看起来应该是有了比较稳定的生活。
喝酒后,有人提议唱歌,我说去,我去听刘同学唱《祝酒歌》还要听《美丽的草原我的家》。刘同学说,他在草原确实有个家。原来他消失的那些年是去了大草原。那熟悉的歌声响起,我看见歌唱的刘同学泪光闪烁,从哽咽的歌声中,我听出了刘同学在那漂泊岁月里的对命运的无奈和对故乡的思念。我们又喝了很多啤酒,喝酒中间,其他的同学对我说,今天刘同学是专门请我喝酒让他们作陪的。临分别的时候,刘同学和我拥抱在一起,他掏出了一沓钱来塞在我怀里,什么话也没说。我没有推脱,凭手感,把钱分开两半,把一半塞在他手上,他也没有推脱。我们相约下次喝酒的时候听他述漂泊的故事。
这个小城市城南的旧书摊基本消失了,唯有市中心的一个旧书摊还苟延残喘,偶尔有一两本旧书。跟这个书摊的摊主闲聊才知道城南的一家书摊搬到了网上去,而且最近有本1958年一版一印的《苦菜花》以680元的价格成交。这个消息让我十分气愤,因为那本《苦菜花》我曾拿起来过,当时即使要高价也绝对不会超过5元。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大概这就是了,教训呐!可惜这教训对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时也过境也迁,我留着这教训还有什么用,难道是期待遇见相同的际遇么?不可能了,有人说过,每一次相遇都是重逢,我的那次相遇错过了,也就不再会有重逢。
但心里毕竟有些藕断丝连,好在新淘的两本旧书稍微平复了我放下了那本原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一本是《文化大革命十年史》,天津人民出版社一版,虽是禁书,但存量很大,难得处是这本书品相出奇的好。另一本是网格本《坎特伯雷故事》,也简直跟新的一样。两本书,10元,便宜。
买《永远的朝内166号》。北京朝内大街166号,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地址。1984年,我曾在其墙外浓浓的树荫下徜徉,在我的心目中,那幢灰色的楼房分明是一座圣殿。这本书的副标题是“与前辈灵魂相遇”,书中所写人物个个大名鼎鼎,他们都已远去。在这本书里,我不渴望遇见他们的灵魂,我希望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
这个月最大的收获是淘到了20本馆藏书,那人论斤卖,我买了12斤半的。其中有我多年前失迷后一直无法割舍耿耿于怀的《春潮》;还有高尔斯华绥的《苹果树》,我特别喜欢的一部中篇;还有一本《伙计》,这是八十年代初上海译文出版社“外国文艺丛书”的一种,目前已经很难找了,此书到手,这套丛书我就基本凑齐了。12斤书正好一小箱,回家逐一翻看,发现这些馆藏书在馆中的岁月并无一个读者。在旧书萧条的日子里,能有如此收获,不是巧遇也算巧遇了。
与旧书的萧条正相反的是春意。四月杪的春意已是满世界盎然了。春和景明,为践昏鸦年前之约,于是我们数辆自行车鱼贯西行。扬尘舞蹈,相聚在五千亩杨林。四望绿色弥合,不远一水清澈。席地而坐。白酒告罄,干啤频举。盗墓贼兴之所至,离地而起,一溜跟头翻得潇潇洒洒。昏鸦见状,目瞪口呆,忙说:这位长老,快收了神通吧。盗墓贼听后,头有微侧,心有旁骛,神通好像没收利落,一个前空翻三百六十度之后,乒乓平趴落地。正在我们担心之际,但见贼人一个鹞子翻身如兔子打滚儿。说时迟那时快,他又打着一溜猴哥的跟头翻回来了,果然真有功夫。当日,我,忘了归途。翌日,有人给贼电话,贼无语。后据知情人透露,说他回高老庄养嘴去了。
四月晴和,槐花又开了。透过槐花的芬芳,我分明看见了那段归来的路,花香满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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