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的变奏曲

天问

    我是在上师范的那一年，才知道原来睡觉不一定非在土炕上，还可以在一个四条木腿支撑着一块木板的地方睡，那种工具叫“床”。
    那种床，比起土炕来，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铺草席，把被褥直接一铺就可以睡了，而且特干净；最不好的地方就是人躺在上面一翻身，床就会咯吱咯吱乱响，搅得人半夜睡不着觉。好在那时年纪小，很快也就适应了，到三年毕业时，即使有人在我睡觉时用力把床摇得震天响，我也不会醒来。
    工作以后，领导给了一张单人床，很窄，人躺在上面只要一翻身，稍不留意就会掉下去，当然，大多数时候是被子掉下去，人却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直到半夜冻醒后感觉小风在身上肆意横行的时候，才懵懵懂懂地爬起来，重新拥被而眠。这些并不重要，关键是那床上面铺的不是木板，而是竹板，竹板床比起木板床来，躺上去更容易响，有时候身体略微一动，床就会吱呀呀乱叫一通，上下起伏，如荡秋千，引得年轻的心浮想联翩，半夜半夜睡不着。找领导要求换一张床，理由是床太窄，领导报之一笑：“娶了媳妇你还嫌宽呢！”我傻傻地也报之一笑，床最终是没换成，可我一直也没能适应半夜里床的呻吟声。
　　好在这种煎熬时日并不长，两年后，我终于告别了半夜里睁着眼睛数羊的生活，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结婚时，双人床是男家必备的。家里穷，买不起新床，就去旧家具市场买了一张旧的双人床，很结实，用家里人的话说，这样的床不会走形，会使用很多年。老婆却不大高兴，说是这样的床或许上面躺过死人，多不吉利，再者，新婚的日子，床上竟然一点摆设也没有，有些拿新娘子不当的嫌疑。我左哄右劝，讨教了一番，才知道床上要弄一种叫床帏子的装饰，新婚当天的下午，抽了个空，跑了一趟县城，把床上应该添的东西买回来，才把老婆哄高兴了，顺顺当当地迈出婚姻路途的第一步。老婆说得真不错，那些摆设铺在床上后，旧床变了一个样，像是一只五彩缤纷的小船，和老婆一起驾舟在爱河里飘荡的感觉，真得很潇洒，很浪漫。其实我发现，这张床最大的好处不是结实，也不是铺了摆设变得漂亮了，而是人躺在上面即使用力翻身，床也会像害羞的小女子，轻声细语的，害得新婚之夜去听房的人白白受了半夜罪，第二天竟然问我是不是骡子。
　　这张床的优点很多，比起我曾经睡过的木板单人床来，它不会无止无休地叫；比起我曾经睡过的竹板单人床来，它的确宽多了，我不用在半夜里享受冷风的抚摸，即使睡觉时把被子蹬了，老婆也会及时地替我盖上。不过，这张床的确是太宽了，有时候我半夜醒来，看看床上闲着的三分之二的地方，想起找领导换床的事，就傻傻地笑，老婆就骂我神经病。我却优哉游哉的抱着老婆啃个没完。
　　这种悠哉的日子并不长远，一年以后，儿子出生，这张双人床就变窄了，其实三个人并排睡在一起，恰好能容得下，也并不妨碍什么。只是我睡觉有个毛病，老爱打滚儿，经常有事没事隔着儿子就滚到老婆那边去，害得儿子半夜里老是醋意横生，大哭特哭。结果，老婆一声令下，让我又滚回到我那张单人床上。于是，夜里又响起了多年以前的床的呻吟声，加上我的唉声叹气，搅得老婆睡不着，时时跑过来和我一起量量那张竹板床到底窄不窄。
　　天天盼，夜夜盼，儿子终于长大了，非要自己一个人睡，跑到自己的床上，怎么哄也不愿意回到我们两口子的床上。老婆就说：“鸟长了翅膀了，要飞就飞吧。你过来睡吧。唉，你们俩呀，简直就是我的克星！”我倒是无所谓，在哪儿睡都挡不住打呼噜，只是老婆经常责骂：“你就不能不打呼噜？还让人家睡不睡？”我就努力控制住自己，想等老婆睡着后我再睡，可老婆又叹气：“你不打呼噜，我睡不着觉。”弄得我左不是，又不是，跟她吵吧，俩人都睡不了；不跟她吵吧，自己心里又窝着一股火，有时候无奈，真想再回到单人床上去睡。曾经试着去单人床上睡过两次，第一次老婆说没有我的感觉真好，第二次老婆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弄得我再也不敢独自到单人床上去睡了。
　　十几年来，这张双人床时而变窄，时而变宽，在单调而又温馨的气氛中，这张床也迎来了它的寿终正寝。那一晚，床板一下子掉了下去。我就埋怨这床真得太旧了，怎么这么不结实，老婆就埋怨我：“再结实的床，也经不起你这蛮力傻晃！”我嘿嘿一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今天凑合凑合，明天买张新床去。
　　买新床时颇费周折，并不是钱的问题。我和老婆都想买一张结实的，贵的，豪华的床，毕竟苦了大半辈子了，临老总得犒劳下自己，才算对得起半辈子的艰辛。但是，我想买张不太宽的，毕竟年龄大了，尤其是冬天晚上睡觉时，总觉得冷，俩人挤在一起，也暖和。可老婆却执意要买张特宽的，理由是儿子快要娶媳妇了，等有了孙子，可以睡到我们的床上，帮着照看一下，免得儿子晚上睡不好觉，耽误白天的工作。我笑着骂老婆：“你呀，就是只老母鸡，只要有一口气，就得护着鸡雏儿，不管是不是你养的。有本事你再给我下个蛋。”老婆回敬一句：“我倒是想下，就怕你没那本事！”说得我目瞪口呆，到底依着老婆买了张特宽的床，当天晚上躺在上面试了试，果真不错，随便打滚儿被子也不会掉下去。愿意挤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两边会有很多空闲的地方；话说够了，各自回到两边，中间又有很多空闲的地方。如果有了孙子，睡在那里还会有不少的空闲地方，如果……如果老婆真得能再下蛋，嘿嘿，倒也真得有地方可放呢。只是，我再有本事，也不敢再让老婆受罪了，再者，目前的工作来之不易，万一被开除公职，我跟老婆的下半辈子咋活呢！
　　这张床很结实，当年结婚时那张旧床都陪伴了我们二十多年，想必这张床将会陪伴我们一直到老了。我不知道在这张床上，将来我们中间会不会有孙子给我们带来一段插曲，也不知道这张床上，会演绎什么样的故事，但我的确明了，在这张床上，即使最平淡的日子，也会有最浪漫的故事。床很宽，也很窄，宽宽窄窄，也正如一只抑扬顿挫的曲子，有轻缓飘逸的抒情，也会有跌宕起伏的叹怨，更多的也许会是平淡怡然的真味，但我已然懂得，在床上时刻刻所演奏的变幻，不正是一只生活中真真切切的协奏曲么？
　　多年以后，这张床上的人或许会消失，但我相信，这张床上所发生的故事，依然会被后人所传颂。更重要的是，在这张床上，有一首曲子将会世世代代演奏下去，这首曲子所渲染的情是永恒的，那就是——
爱！

秋风袭人

看床的变奏想起司芬克斯的谜，人生就这样一变二变的倒了头。这一生能睡几张床？一辈子就睡着过去了，床睡惯了就变得和老妻一样令人不舍睡了半生。

远去的烟云

呵呵，天问这《床的变奏曲》，我读来满是幸福的感觉。真好！{:1_89:}

淡淡一片云

床上的故事岁月长，有抑扬顿挫的抒情，
有跌宕起伏的叹怨，有平淡怡然的真味、。
恰如秋风所言：这一生能睡几张床？床睡惯了就变得和老妻一样令人不舍睡了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