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蝉 鸣
黄昏的雨急骤,一片空蒙卷带风声过来。谷穗初出的原野速迅倒下。纷杂的声音,敲打青色的叶片,汇合成延绵不断的清响。树冠在风中狂癫,也许是想飞起来,也许是想借清雨冼尘。或许就这样折断。事物埋葬在风雨声中,没有定数。
无法忽略蝉,看不见他们在哪棵树上,也许窗前的每一棵树,水沟边的每一簇枝叶间都隐有他们的身影。他们的声音一刻不曾消停,噪聒,音调重复,带着勇气,有时直线型地拖下去,扁平的形状不带杂碎,无畏惧地将鼓噪拉下去。他们的声音就像风雨中的一个岛,飘 浮在隐形的时空上。
风雨退却,已是暮晚。经打击过的事物,一片焉耷,带着些需要仔细看才能明白的狼籍,分布周围。零落的青叶,断裂的小枝条,秩序不整的庄稼地,水流漫流的地表,在天边淡红色的薄云对照下,凸显出努力保持的郑重端庄和无法掩饰的黯淡。
蝉叫没有歇息。
简单,粗糙,一口气叫下去,贯穿整个燠闷的夏天。他们为夏天叫出沸腾,能量,纷繁,热闹。然后,他们和夏天一起彻底归隐,消失在冬季的案头。这样的一生很丰满,但有时静下心来,似乎能听懂其中的细腻,千回百折的气韵中蕴含如许的妩媚,又觉得,夏天多么激烈,蝉鸣多么孤独寂寥。
2、朋 友
柴米油盐的夫妻,酒肉的朋友。至爱和至交似乎都脱离不了物质和利益作为支架。呼朋唤友,你唱我和,同仇敌忾,畅快淋漓。一群小天鹅跳着整齐的舞步出场,不按照规定动作那是对同一小组成员的不尊和出卖。这是一副优美的枷锁。
敬重一个随和的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有一方自己的舞台。清洁的内在,在与他人的关系上也能保持一份安静与清洁。充许他人有相左的想法,保持相对的距离。粘得太紧的情谊,类似捆得太紧的绳索,当一方想松绑时,从内心会让另一方觉得你薄情寡义,有违约之嫌。可悲的是,有些人对另一些人示好的同时,就事先悄无声息在内心为对方套上绳索。
有一些人,电话,邮箱,QQ,甚至住址都有,记得他们,又似乎忘却了他们,疏于联系,深埋于光影日照以下。但有一天,在夜晚,或者在一条两旁种植林木的街道上想起他们,内心的湖面泛起涟漪。清澈的句子出现,也许只是三两句白鹭过青天了无痕迹,也许是滔滔不绝千山万马天空来,有久违的感觉。能够给予内心的平和及不为外人所察觉的力量。这种力量在于,不饮半杯水,还有如水的感觉在。
3、做 爱
那时他们相爱,在一家小旅馆,相互抚摸对方的骨骼,看对方的皮肤,皮肤上的斑点或不经意留下的小伤痕。品尝到身上异于他人的气味。如果有一天走散,他开玩笑说,总能凭着这些确定无疑的证据,识别她。哪怕是十条街以外,双方走过,味道不散,于千人万人中间便能按图索骥。又如果不幸死于意外,抚摸身体便能确认,哪具是他无人领去的灵魂。
水红的窗帘像燃烧,汗水浇灌他们年轻而明亮的身体。可以听到肉体内的撞击声,引领各自的灵魂向对方过渡,安营扎寨。他捧着她的头,叫她的小名,而她的指甲划过他的瘦削身背。老式的风扇呼呼地响,无日无夜驱散他们的热气。可以听到有人走过门口肮脏的酱红地毯。
他后来邂逅另一女子。他对我说,他的冲动空洞,软弱。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的灵魂完整不全,有看不见的残缺。他说,兄弟,和至爱的人做/爱是一件奇妙危险的事,多年以后回头,发觉走失了自己。
4、盲人
一个盲人会写诗,会弹吉它自编自唱,不算新鲜。但会自己坐火车,去全国各个城市开演唱会,让我倒抽一口凉气。这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他笃定,内心必备有一双执著的眼睛,直视前方。听周云蓬的歌,比方《中国孩子》、《买房子》等,他把许多正常人的歌都唱进他黑暗的世界里,接着从他的黑暗世界里迸发出来,带着正常眼睛看得到却无法或者没有气勇去表达的追问,叙述歌者的心声。
极简主义的卡佛在《大教堂》中也写了一个盲人,靠自己的劳动过着简朴的生活,娶妻,又亡妻。盲人极为热忱地用铅笔去描摹电视解说中的大教堂。未曾看到他的畏惧、沮丧。他心中自有一个光亮的世界,笃信,坚持。
知道的几位盲人,以写八字,算命为业。有无数的人向他们讨教命运,经盲人解析后或庆幸或愁眉不展。于是,又向盲人讨教解决良方。对于许多眼明手快的人而言,问道于盲成了一种必需安慰。盲人自己则神色自若地面对来者,他可以听到来者的慌张,隐约不安,不自信,或不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