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食鲫随想
附近有一个池塘,每次路过都看见水泵不停地哗哗往外抽水。一打听,才晓得原来是干了池,填土、打桩,又要兴建住宅区。
这是个天然的小池塘,原本是村里承包给渔户养鱼的,因为地给征了,便把鱼都捕捞起来换养到别的池子去。池塘的旁边停着挖泥机,不远的地方是建筑工地,正有工人忙碌着。不久的将来,这里又是一片整齐漂亮的住宅区。
两天后水抽干了,露了底。虽然捕捞过了,但还有些漏网之鱼留了下来,大多是些野生天养、半大不小的鲫鱼。鱼塘的主人见都是小鱼,也就懒得去花功夫捞了。于是,邻近的住户们纷纷下岸去捉鱼。我的丈人穿了胶鞋,持了捞海也加入到行列里去。只半天功夫就捞到不少,回家养在大木盆里。
我下班回来,看着盆里的鱼问:“今天怎么买这么多鱼?一个星期也吃不完的。”
女儿在旁嘴快:“是爷爷捉的。”
听见声音,丈人从里间走出来说:“我看见前边的鱼塘干池,去捉的。野生的,没柴油气,而且你又爱吃的••••••”
“干嘛还去捉呢?一早市上多得是,而且便宜,值不了几个钱。”我愤愤地打断了他的话。丈人嗫嚅着,便又对我说起他的捉鱼的见闻来。
我蹲着细细看木盆里的鲫鱼,乌压压一片蠕蠕而动。它们都昂着头,一张一合的嘴巴轻吻着水面。不知它们尝出来了没有?这已经不是它们生活的那一片水域,而是漂白的自来水。忽然间,我有一种想放生的冲动。可耳边又响起丈人的话:你不是最爱吃鱼的吗?
春天还是拗不过时令,有些不情愿地来了。春天的鲫鱼据说也是很美味的,堪比那桃花流水的鳜鱼。当晚,丈母就做了一大盘葱烧鲫鱼。每条鲫鱼都怀孕了,肚子里揣着满满一包籽。我们一家人吃的津津有味,真的如丈人所说的没有一丝柴油气。以后的几天,丈母变着花样做鱼:鲫鱼炖蛋、鲫鱼豆腐汤,鲫鱼嵌肉,我却有些食不甘味了。我每天起床为剩下的鲫鱼换水,看着它们一尾一尾地少下去;我也每天会经过那个池塘,看着大簸箕将它一点点填埋,直到看不出丝毫痕迹。可是,又有几个人会记得那里曾经有一个池塘?至少我记得,我曾吃过它里面长的鲫鱼。池塘终于填平了,它成了大地的一个疤,成了江南的一个疤。
人们都说江南是鱼米之乡,那是拜水所赐。池塘是洒在江南大地上的珍珠,河流是系在江南颈上的哈达。离了水,江南还是江南吗?
江南就是那一尾鱼,如今这一尾鱼正在成为涸澈之鲋(鲫鱼)。
有位老师说“蓝调江南”。不错的,江南是蓝的;又有人说蓝代表忧郁。于是江南开始忧郁了。
我说,江南就是那一滴蓝墨水,调在每一片水域里,调进每一个江南人的血液里。它就像儿时滴在白衬衫上氲开的洗不掉的一朵蓝花。
时代的步伐在不断前进。
战争年代,伟人说从农村包围城市;如今,我们说从城市包围农村。江南的农村,江南的水域正在被城市蚕食。
但愿江南永远是水做的,而不是混凝土浇筑成的。
昨晚,吃完了最后一尾鱼。这么鲜美的鲫鱼以后怕是不能时时吃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