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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断了就要离开 [复制链接]

邪神

主楼

发表于 2010-6-16 00:1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邪神于 2010-6-16 00:25 编辑

这个小区名唤风荷雨榭，处于五环边上，略见偏远，却有难得的静谧在，房租也颇适中，因此我就赁了套一居室。朋友的富康帮我运过两趟，正只每剩下两箱书时，他却因临时有事抽身走掉。望着厚沉的书籍，我莫名地感到憎恶。自与紫铃分手后，一切于我，似乎都镀了层无精打采的灰色，且日益浓厚。
　　下楼找人来收购，两大箱居然只估了二十块。我挥手让他出门，心里掠过一阵不安，仿佛对不住了谁。终于下了决心，弃妇拖儿似的拖着箱子，到大街上叫住计程车。司机师傅几次搭讪，见我嗯嗯唔唔的，也就专心开他的车。我看到窗外远处的景物正自缓缓移动，景物看我，恐怕也是缓缓的蠕动罢。
　　在风荷雨榭的客梯里，朝钝重的箱子轻踢一脚，终于长出口气。无意之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苍白而憔悴。这倒让人无动于衷。微觉吃惊的是，边上有个四十开外打着金利来领带的男人，暗自用阴郁的眼神注视着我。

　　　　　　　　　　　　　二

　　已经习惯了夜里通宵给文化公司编撰书稿，而在白天蒙头大睡。黑夜会柔情似水地拔弄着我的灵感，白天则对我充满了敌意，让人有一丝丝畏惧。
　　搬来风荷雨榭没几天，这个习惯就被打破了。每天上午九时左右，楼下总会准时跳起古筝的乐音。一会儿《平沙落雁》，一会儿《阳关三叠》，一会儿《高山流水》。筝声时而清越如隐士之长啸，时而妩媚如佳人之出浴，时而悲怆如刀客之疗伤，时而低回如怨妇之泣诉……
　　刀客，佳人，隐士，还有怨妇，在脑子里来来往往，使人久久无法成眠。第四日上午，终于忍无可忍，我下楼揿响门铃。
　　筝声戛然而息，门开出一条窄窄的缝。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看到一个淡淡的女子。

　　她一身黑衣，肤色胜玉，双眸如湖。
　　可是，云若无心以出岫，那么再美的湖面，也不能令它为之停留。
　　我简要说明来意，女子轻轻哦了声，却问一句很意外的话：
　　“你不喜欢听吗？”
　　她的声音比筝声似乎还要动听些许，叫人无法作出否定的回答。事实上，她的古筝弹得很是耐听。可是，我更喜欢休息，因为我需要的只是休息。
　　“你不喜欢，我也要弹。”她的口气由淡而冷。
　　“那么，请你关上窗户。”
　　“不行。我不能关住它们。”

　　　　　　　　　　　　　三

　　风荷雨榭倒也名副其实，小区里有半亩大小的池子，可惜是仲春，无眼福看到在风中摇摆的荷。哪怕是枯荷。池旁五步开外，立着一个凉亭，大约便是所谓的水榭了。
　　黄昏时分，如果晚照还能从高楼之巅筛下，我会趿着棉拖坐到亭内石凳上，贪婪地吮吸这如血的残阳。
　　这天傍晚，我又来到凉亭，敧斜在柱上吸烟。正自望着逐渐消失的烟圈，忽尔觉到裤管在猛烈抖动，低头看去，却是一只黑色的松狮犬在撕咬。我很不耐的用脚将它拨出老远。于人类，我的爱心已是每况愈下，更别说是头宠物了。
　　“你这人太可气了！”
　　我的眼角看到有条黑色而纤细的人影步入凉亭。
　　来人正是那楼下弹筝的女子。她虽粉脸薄嗔，于读者而言，却减了先前的冷漠，显得格外生动。
　　落日的余晖镀在她年轻的脸上，似乎漾开一团光晕，世俗与神圣并驾齐驱，令人不敢过多逼视。
　　向来倔犟的我，竟然微微低首，似乎做错了事的孩子。

　　　　　　　　　　　　　四

　　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令人抑郁的沙尘今年也迟迟未来。
我去凉亭的次数明显增多，几乎每天傍晚都要去坐一坐，抽上两枝卷烟。
　　松狮犬再来聒噪时，我已不忍用脚去撵它，有时还用脚尖偷偷的逗弄。我知道那女子就在附近的水池边，出神的凝视水底那二十来尾优哉游哉的日本锦鲤。
　　松狮犬一忽儿咬咬我的裤管，一会儿跑到她跟前，蹭蹭她的鞋面。
　　她留给我的只是窈窕修长的背影，人却始终没再踏入凉亭半步。或许，她还没能忘却我那天的可气之处吧。
而我，一直无聊地抽着烟，只是比以前多抽了三五枝。我想，这一定是烟瘾变重的缘故。

　　　　　　　　　　　　　五

　　这天下午三时许，醒来后再也难以入眠，便掖了本“三秦”版的《王维诗注》下楼。坐到亭内，却是无心翻阅，心里似乎在盼望着松狮犬来撕咬我的裤管。好像裤管一动起来，死水般的心子也会相随而动。
　　正自恍惚，不远出传来车门关阖声，平时疏懒的我，这时节莫名其妙地循声望去。车子右边那女子婷婷玉立，有人绕过车头，来揽她那细弱的腰身。
　　那人四十开外，有一双阴郁的眼睛，脖子上勒着一条金利来领带……
　　裤管又摇动起来，人就极为厌恶的猛一伸腿，将狗扫出亭外，一迭声的哀吠。
　　亭内的吸烟者没有听到金利来的怒骂，却似乎注意到那女子身子动了一下，眼神也慌了一下。

　　　　　　　　　　　　　六

　　这些日，夕阳依然殷红如血。

　　凉亭之内，却少了一名孤独的吸烟者。
　　我在屋里不分昼夜地改稿写稿。每天除了叫外卖，便是泡碗面充饥，基本上做到了足不出户。
　　一个月下来，无意中在手机屏面上鉴出自己的面目，不禁吓了一跳：眼眶深陷，颧骨高突，宛然棺椁里爬出的活死人。
　　“如果不想就此倒毙，是该出门活动一下了。”
　　这日有雾。大雾。浓雾。
　　到了下午，雾犹不散，似乎更浓得化也化不开。
　　我随手取了夹克套上，再次来到凉亭。浓雾将我结结实实地抱住，“不濡其翼”，它们却濡我脸，仿佛情人的舌头。然而，我搭在亭柱上的手，却感到真实的冰凉与坚硬。
　　“你终于来了。”
　　身后有人这么说。是那女子，但我没有回头。
　　“你不该来的。”我冷冷的说。
　　“这亭子是你家的？”
　　“你来，我走。”
　　我抬脚便要开拔，她却用身子挡住去路。相距不过盈盈一寸。她的睫毛长而且弯，上面还缀着几枚细小的水珠，想来定是雾水的凝结。
　　她的眼里似乎有哀怨的意思，然而……
　　然而，她却忽然抱住了我。
　　许是天意过凉，她的身子在微微发颤。
　　她的唇却从彼岸渡到此岸。
　　周遭的雾汽蠕蠕蠢动，似乎极力临摹那西域的恒河……
　　“给我一点时间。”
　　移开了唇，她微微喘息着说。

　　　　　　　　　　　　　七

　　艰辛的学业？清贫的家庭？一时的妄念？男人的变心？
　　想不出个所以然。活在这个世上，我的想像力已经衰弱不堪，几乎接近于零了。因为一切莫不循着物欲而明火执仗，而衔枚夜行。
　　想像，不仅多余，且复可笑。
　　“我可以给你时间，却不一定能给你空间。”
　　翌晨，楼上的人方睁开睡眼，便听到楼下的筝声。是《汉宫秋月》。不多时，却传上一声清越的裂响，便明白是断了弦，也明白是为情所扰之故，于是决意要离开这风荷雨榭了。

富康, 五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