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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分钟的晚点,对一个急急匆匆坐地铁然后打车赶到车站的人来说,是绝望和漫长的————
70分钟的等待,对于和一副幸福面孔的相遇,是庆幸和值得的————
2009年6月19日,北京西站,从一副用郭德纲的话来说就是“一脸滋泥儿”的脸上,我读到了一份让整个视野都棚壁生辉的幸福。
“我站在这里,静静感觉和你,走过————岁月”
好像就在许巍的这首歌曲还在习惯性地萦绕在我耳边的同时,我看到了两个笨拙着、但是跳跃着的身影————他们十指相扣,他们互相珍惜————
我不知道他们在之前走过了多少千山万水,我也不知道他们来回辗转导了多少次火车————
我不知道他们为了这次首都之行花了多少年的积蓄,我也不知道他们这次在北京住的是什么样的地下室抑或是地铁站的台阶或者医院挂号大厅的长椅————
总之,在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就是那样一脸尘土、甚至闪着一点人油光芒的黑褐色————而且是那种可以洗掉的黑褐色。透过这一脸泛着油光的黑褐色,你才可以看到他们的年龄和衣着————
男的,五六十岁的样子,能够感觉到那种黄钟大吕的步伐与魁梧,脚步坚定,目光矍铄,眼睛里机敏地按照车次、候车室的指示标记、目不斜视地朝着这边走来————
女人,也是这个年龄,花白的头发因为太久没有洗涤而有些要结成团儿的意思(写到这里,我才想起男人已经谢顶)。她的步履丝毫没有什么节奏,在并不快的速度之下,依然走的匆忙散乱,踉踉跄跄————
她,穿着一件男士的深蓝色西服————其实,这件衣服也只能在式样上勉强和“西服”二字扯上那么点关系。那件西服的大小,一下就让人注意到旁边那个牵手而行的魁梧男人,口袋和领口还有几处破损,让这件衣服和他们显得那么吻合————
她,还穿着一双飞跃的球鞋————就是曾经被我们叫做“搓板”的那种,带着一些泥浆和破口————但是依稀可见的红蓝色花纹似乎还在尽量昭示着色彩与美丽,而几个被泥土盖住的英文字母(拼音)还拼命地把自己和整个时代揪扯在一起————
她走的非常匆忙,甚至是在跳跃和小跑————候车大厅的过道里,人也不多,或停或走,却总让她疲于躲闪和应接不暇,好像脚步的每一次落下和抬起都恰好赶不上合适的步点儿。
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在这样的跳跃和慌乱中,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可以想象————就是那样,带着一丝这个年龄之下的“羞涩”————也许应该叫做尴尬和不好意思。一边躲闪着其实只是缓缓而来的迎面人流,一边努力掩饰着自己有些害怕别人看到的难堪。
她尴尬什么,难堪什么————因为自己面对这个陌生的大城市和这个人流如织的车站,显得那么没见过世面,显得那么手足无措,这里所有的人,不论大小,无论善恶,似乎都比她更加的内行和“上路”,甚至如果离开了老伴的牵手,她立马就会站在原地一无所知————
我觉得她像一片树叶,在一个自己茫然无知,丝毫不能掌控、甚至是无法识别方向的流水中,迈向自己前方的道路————如果没有老伴的那双手,其实她可不真的就是一片浮萍般的落叶,连脚步都是慌乱和无根的,连面色都是惊恐和不安的————飘摇不定着行走,永远未知的前方。
就这样一路走来,也许随着过道里逐渐稠密的驻足者和工作人员,也许因为他们那身有些突兀的装束,女人的脸庞开始更加的害羞,或者说更加的尴尬————但是就像所有传统的女人在这个时候的处理方式一样————无论心中何种的内容,总要在脸上残存一丝以备别人注意的笑容。
就要到了————他们要去的候车室,就开门在我站的位置————随着自己仰头确认了车次与手中的车票,男人的脚步慢慢放慢了,在一个瞬间的回头之间对女人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女人笑容————
是的————她真的笑了。
还是带着一丝害羞和尴尬,还是带着自己从没出过门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卑微与局促————这位五六十岁的老人,终于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珠————
我,很有些不忍心地看到————擦过汗的地方,是那一脸油泥的颜色变浅————那一瞬间的擦汗轨迹,甚至能让任何一个成人都想象到那种酸腐的味道————
但是,她真的笑了————而且好像“扑哧”地笑了一下之后,还在继续————
她身上的尘土她知道,她脸上的油泥她知道,她受到别人好奇的观望她知道————
她衣着很寒酸,她知道;她自己就是别人常说的“老土”,她知道;她已经老了,所以即使此时的害羞也并无一丝美丽可言————这些,她都知道————
可是她的笑容里,分明透着一种幸福————
她的眼神里,也闪烁着一种欣慰和自豪————
顺着她自豪的眼神看去,是她身边依然魁梧的老伴,顺着她幸福的感觉看去,是老伴依然紧紧的牵手————
有这样一个老伴————就这样一直牵着她的手,从村里走了出来,从一个个汽车站、火车站里按时、准确地走了出来,到天安门见到了升旗————
有这样一个老伴————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走了一辈子。虽然没有让她成为这里衣着不显寒酸的人,虽然没有让她成为熟练出没于火车站和机场的人,但是可以保证她在完全摸不清头脑的北京西站里准确放心地寻找到候车的地方,在这个也许全国人民都来光顾过的候车大厅的大道里,安然行走,泰然处之,这已经足以让她感到骄傲和欣慰————
就是这一双牵手,一起挽着,走过了很多柴米油盐和精打细算,走过了很多辛苦疾病和生计坎坷,生儿育女,逐渐老去————没有那么多浪漫与典礼,没有那么多计较和道理,没有那么多纠葛与猜疑,也没有什么因为和所以————
如今,在这一片人流如织宛如汪洋的人流中,在这个随时可以找不到方向的北京西站里,那双手还是这样挽着她————挽着她这片原本也许会随风飘走的落叶,牵着她这片随时会跟着流水走失的浮萍,坚定地回到自己家的方向————
她的手,还是紧紧地握着老伴的那一双手————还是那样笑着,在一脸油污和一身破旧之间————
她,怎能笑得不尴尬————因为除了那一双手,她几乎一无所有————
她,又怎能笑得不幸福————因为那双手就真的这样牵了她一辈子————
当爱情流行各抒己见,当相恋也有原因条件,最老套的相守忽然闪耀着最实足的浪漫————
当生存已经数字拥挤,当眼前总是川流不息,最简单的牵手忽然定格成时光里的静谧————
当奢华在孤独中狂欢,当心灵在计算中疏远,最简陋的依偎回归成最令人艳羡的温暖————
北京西站,那位一脸油泥的老妇人,像一只笨拙的鹅在跳跃————那一脸的幸福,忽然光耀全场,令整个世界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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