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童天一 于 2021-1-18 00:13 编辑
《朗读者》剧照
二、床上的隐喻
细节当然不能照搬，必须经过艺术处理，与纳粹有染的38岁男人变成女人，一个中年巴士售票员，还将她的“平庸人设”推到极端——一个看不懂任何文字的文盲。原型中毫无恋爱经验的少女，则变成15岁的少年米夏，一个为文盲的情人读书的朗读者。 @特大学问 说得对，朗读者与倾听者，是隐喻，或是象征。朗读者代表符号界的秩序和权威，被排斥在符号界外面的安娜，失去了尊严，丢掉了脸面，因此她在他人面前必须掩饰自己是个文盲。可是，她又很想了解操控一切的符号界究竟说了什么，于是她喜欢倾听他人的朗读——少年情郎米夏的朗读。 海德格尔的偷情被发现之前，每次与阿伦特约会都是在课后，他设法推掉其他交往，总是准时赶到快乐约会的床上。 中学生米夏初尝禁果之后，很快上了瘾，也是课后直奔约会之床。安娜却调整了做爱的程序，她要求做爱之前，米夏必须有前戏，先朗读书上的内容，她要优先倾听另一个世界的声音——精神需求优先，身体欲望排后。 语言可以分两种，一种口语，一种书面语，朗读者的声音打通了其中的界限。安娜当然熟悉日常口语，否则她无法工作和生活。日常语言中自然有道德法则。你看，少年情人在朗读书本上描写男人进入女性身体的细节时，安娜说不好听，不要念了。 这是导演故意安排的，说明安娜是有道德、有羞耻之心的人。导演甚至安娜和米夏去了一趟旅游，让安娜在乡村教堂，在倾听唱诗班的儿童歌唱时泪流满面，说明她的心灵与很多人一样，是与上帝相通的。 这样一位有道德、有羞耻之心的女人，因为工作出色，上级提拔了她，她却被吓破了胆，担心新工作暴露了自己是文盲。来自符号世界的凝视令她害怕，她不辞而别，离开了上班的公司，离开了自己的少年情郎。 为了生活，安娜与一家公司签约，自愿加入纳粹，成为集中营的一名守卫。她在集中营也忘不了书本世界，经常叫犹太人的孩子为自己朗读。 几年之后，少年米夏上大学攻读法律专业，导师带同学们去法院旁听，审判的对象恰恰是他的旧情人安娜。她参与守卫的一间关着300人的教堂起火，没有打开大门，让人们逃生，结果300人活活烧死。 安娜在法庭上说，自己与公司签了合约，去集中营当守卫，需要加入纳粹，这很正常。这正是战后阿伦特为纳粹战犯艾希曼辩护时所说的“平庸之恶”。 教堂起火时，担任守卫的不止安娜一个女人，但她们都在法庭上指证，是安娜要求大家不要开门，还有当时的文字纪录为证。法官要求安娜当场签字验证，看看记录上的字迹是不是安娜的，这就拍到了她文盲的痛点。 为了掩饰自己是文盲，她拒绝签字验证，结果被判20年重刑，而那些作伪证的妇女，关几年就放了。 旁听的情郎——米夏本应当站出来，证明那份记录上的文字和签名是假的，安娜是一个文盲，根本不可能参与记录那份文件。米夏非常痛苦，却什么也没说，因为安娜宁可坐20年牢，也不愿承认自己是个文盲。 坐牢的安娜意外收到米夏寄来的录音带和录音机。曾经的少年情郎早就长大成人，结婚生女，现在又给她朗读了。当年的朗读者与倾听者，赤身裸体躺在一张床上，而今一个在狱中倾听，一个在外面的自由世界录音。 这种柏拉图式的精神爱恋，激发了安娜的求知欲望，她决定学习书写文字。她从狱中图书室借来原著，对比米夏的录音，学习认字和书写。她在狱中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并且可以与米夏书信往来了。 随着刑期的结束，学会阅读和写信的安娜，以为可以与米夏一起，在符号界构造的精神世界畅游了。 因为不能站出来为安娜作证，结婚生女的米夏非常压抑，妻子和女儿无法理解他的沉默和孤僻。他已经与妻子离婚，另租了一间，准备接安娜出狱，一起生活。 米夏去狱中探望安娜，一对情人分隔20多年，终于见面的了。他们分坐餐桌两边，安娜伸手过去，想握米夏的手。米夏的反应很冷淡，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手，又缩回来，说已经为她安排好了新住处，工作可以出狱后再找，不会很困难的。 在他们重新生活开始之前，米夏必须解决一个符号界的问题，他希望安娜对自己的罪行有所忏悔，或道歉。 这也是无数海格德尔粉丝希望他公开忏悔道歉的原因。 没有料到，知书识字的安娜跟20年前一样，不认为需要忏悔道歉，人都死了。 米夏生气了，安娜伸手与他道别，他头也不回，走了。 如果安娜没有任何忏悔道歉之心，米夏根本不可能与她一起生活，不只是自己在亲戚朋友面前无法交待，他自己心里也无法交待。 二战后阿伦特与海德格尔重见，面临同样的问题。那本著名的《存在与时间》，是在他们偷情期间写作的，是爱情的见证。阿伦特陷入严重的精神困境，最后，她通过公开为纳粹战犯艾希曼辩护，称之为“平庸之恶”，从而缓解了与旧情人重逢的压力。 海德格尔平庸吗？绝对不平庸。 狱中的安娜自杀了。 她在爱情的引导下成功进入了符号界，最后却绝望地发现，符号界永远没自己的容身之地。她活在词语破碎之处。或者说，在女看守们一起指证，是她不让打开教堂大门时，她在符号界就已经死亡，虽然她的肉体还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迟早要安葬的行尸走肉。 安娜的遗嘱：将自己余下的7000元，送给教堂大火中唯一幸存的小女孩。 人有两条生命，一条是生理生命，一条是符号生命。 人死了，烧了埋了算了，为什么要开追悼会？为什么会有盖棺定论之说？因为我们的精神生命必须在符号界安葬。 安娜用自己的生命和积蓄的7000元，填补了符号界破碎的缝隙，成功地安葬了自己。 可见，人是被语言抹除的存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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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1-16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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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8 08: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