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棠心结 于 2010-7-18 19:20 编辑
不能说是落发为僧,也不能说是落发为尼,筛选了半天词汇,才知是落发为老。心,是这样一点点老化的。
剪掉了我的一头黑发。看着满地黑发,如同一团飘散的云,离开了我的躯干。我常听人们说,你的头发真好,是啊,我惟一的优点就是头发好。不是一般的好,而是一种持久的乌黑与浓密。然而,千万根头发一齐折磨着我,彻夜未眠。天一亮,我就找到发廊的大姐,说:姐,动剪子吧。
她用发卡将我的头发一绺一绺别上去,头发显得更宛转秀丽,然而,一剪刀一剪刀下去了,它们逐渐离我而去。一滴水顺着头发滴在我的脸庞上,不要让人误以为是我的泪水,然而我终究是流泪了,我的父亲病危了。
生命是沉重的,而语言相对乏力,因此,说与不说,全不由着人意。
城市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浓热的雾,或许,父亲就要离开这座灰色的城市了。此刻,空洞而茫然,我一个人,只得沿着街沿哭,也没有人侧目,也没有人相劝,也没有人比我更难过。
生命都付与了断井颓垣,春林表哥说得对,上一代人永远为下一代人铺路,代代如此,辈辈更迭。最终我们都会到那个地方去,还是我们这些亲人,在这边,聚在一起热闹相依,到那边聚在一起冷清相助。记录了小胡同大杂院的半个世纪的故事的是这些建筑,记录了近年来人们忽略的故事的是这只冷静的猫。那些含饴弄孙的人,是在承上启下的过程中忘掉了生命之痛吧?
忽然闻到肉香,意念中却显现出屠刀与脏物,于是,再也不能食用红肉。眼前是一片绿叶的屏障,将我带向童年时代的家园。爸爸,我们回到河边的那间小屋去吧,我吃你捞上来的鱼虾,我吃你带露采摘的蔬菜,我们一起看河内成队的小鸭,我们一起到地窖中去收藏白菜,我们一起背诵唐诗······
然而我们面对的是120急救车,是陪着我落泪的年轻医生,是护士们慌乱的脚步,这种种的现实,与梦境都没有清晰的界限。
2010年7月4日,农历五月二十三。城市在我眼中换了一种颜色。病房对面的大楼尚未完工,绿色防护屏守卫着成长过程中的建筑物,爸爸,天地之间,谁来守卫您的生命。
医生告诉我,做最坏的精神准备,做最好的护理工作。爸爸,我的儿子冬冬给您用胃管输入半杯水,别人告诉我,其实您一直在等着您最疼爱的外孙冬冬呀,您想让冬冬亲手喂您半杯水。医生告诉我用本子将饮水量和进食量记录下来,并吩咐我去用搅碎机将面条打碎,可是,为什么,这么多的医生和护士推着急救设备从兼护室中走来?
最后一刻,我傻了。我摸着您的脚是凉的,我为您擦去最后一行泪水,可是,有人架我走开,他们用屏风挡住了您,让我出去。我不走,我忽然跟您说:“爸,我是二子,二子没照顾好你。爸,咱回山东去吧,您在天津吃了太多的苦。”
不要让我走,我一直跟人们说,不要让我走,可是,人们还是不由我分说就将我拉走了。
二子没照顾好你,爸爸,二子最后也不能留在您的身边保护您。
师妹给我送来她抄写的经文。这是我后半生的功课,每日每日我都要抄写经文。
师妹陪我到了天后宫,我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归属感。我叩头,进香,刚一转身,雨水倏然降落,爸爸,您在天国,我在凡间,不过,我们父女俩同时哭了。
只是,我此刻还能在键盘上敲出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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