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欣赏超然 于 2013-9-30 14:43 编辑
仙境
一 苏力起得很早,开门,倒尿桶,就着院子里的水龙头洗脸刷牙。
清晨的阳光步履蹒跚,爬过墙头,照着影壁前的小白菜。那是立秋那天他亲手撒下的种子,而今已是亭亭玉立,在暖阳下无邪地绿盈盈。
有时,清凉的露水会来拜访他的小白菜,还有几只蚂蚱、蛐蛐儿来菜地里安家。虽然这是一块很小的地方,小得让人一大步就可以跨过去,但足够这些小虫子们娶妻生子、弹琴作赋乐个够了。
每天早晨,趁着刷牙的当儿,他总要蹲下来傻看它们三分钟。每天里总有三分钟时间,口味白沫的 苏力蹲在他的菜地前,觉得自己就是上帝——那遥远的救世主。
苏力总是不忍心将他的小白菜从泥土中拔起,放进老婆沸滚的汤锅里。他怕看见它们的小身体在一百摄氏度的开水中挣扎、翻滚,他怕听见它们被锅盖闷住的哭喊。
“你这个混蛋——白痴——窝囊废——去死吧你——”,任由怒不可遏的老婆这样咒骂,他只当听一曲多明戈,心中窃喜,如闻仙乐。罚了不打,打了不罚,只有在老婆天雷滚滚的咆哮声里,他可怜的小白菜才会不被人吃掉,那些小虫子才会在他创造的桃花源里快乐地过日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苏力是个贱骨头的上帝。
二 儿子起来了,用手揉着迷蒙的眼。儿子的手指瘦弱、纤长、灵巧,跟他一个样儿。
十年前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他把无数粒种子播撒在老婆温暖的子宫里。有一粒种子跑得最快,在老婆体内生根发芽,慢慢长大,变成了眼前这个挺拔、娇嫩的小男孩。
记得那晚,老婆目光摇曳,皮肤清凉,音色如水。她的身体像另一个世界里的仙境,走进去,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他一醉不醒。
“发什么晕啊你!晚了!快点!”老婆把一件重物塞进苏力手中,他的双手被坠得往下一沉,那是儿子的书包。
儿子一步三挪跟在他的身后出门,活像一棵走向汤锅的小白菜。他知道儿子不喜欢学校,他的作业老也做不完,他的老师老是爱打人。
“爸,要是不上学你说该多好啊?”儿子总是这样一脸沧桑地感慨。
“上学多好啊,你们学校那么大,那么漂亮,还有那么多花。”苏力总是这样不无心虚地安慰儿子。
“不上学你能干什么?长大了收破烂!”老婆是个伟大的现实主义评论家。
儿子听了苏力的话总是垂头丧气,听了老婆的话总是两眼放光,收破烂的老头不用写作业,东游西逛,邋里邋遢,像电视里的济公活佛。
“好啊,好---”儿子欢呼。
“好个屁!”老婆的话如一枚重磅炮弹,总能把孩子的神仙梦从云端轰到地上。
“等等。”老婆追出来,把红领巾戴在儿子的脖子上。阳光映照着红领巾,柔嫩的脸蛋被染上一层红晕。
儿子是个漂亮的小男孩儿。
三 苏力的破自行车载着他和儿子,还有儿子的大书包,穿行在胡同里。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他的心里响起一首歌,那是他这辈子学的第一首歌,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他没有把它哼出来,他四十岁了,他不记得多久没有唱过歌了。
胡同口的灰墙上,用黑漆喷着四个字:枪支迷药。儒雅的仿宋体,下面是一个黑色的电话号码。是昨天夜里喷上去的吗?儿子在背后问:爸,什么叫枪支迷药啊?苏力没说话。
拐一个弯,上了一条偏僻的街。街两侧每根电线杆上都用黑漆喷着四个字:**贷款。顺畅的幼圆体,下面是一个黑色的电话号码。是昨天夜里喷上去的吗?儿子在背后问:爸,什么叫**贷款啊?苏力没说话。
路过一个候车亭,三两个人在等车。路线牌上用黑漆喷着三个字:包小姐。古朴的魏碑体,下面是一个黑色的电话号码。是昨天夜里喷上去的吗?儿子在背后问:爸,包小姐是谁啊?苏力没说话。
再拐一个弯,上了主街。车和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每辆车都欢快地按着喇叭。一家单位门口正在悬挂红色的横幅,像儿子的红领巾一样漂亮,上面印着工工整整的黑体字:欢迎领导莅临检查指导。下面没有电话号码。苏力很想给儿子解释下“莅临”的意思,但儿子这次懒得问了。
家里,老婆香甜地睡着。她总是上夜班,她的工作就是在一些夜里往一些地方喷一些字。像马丁-路德-金一样,她有一个梦想,攒够儿子出国的学费,不再让儿子见到胡同里飞舞的苍蝇和遍地的垃圾,让儿子过上神仙一样的日子。
老婆是个奔赴梦想的女人。
四 昨天中秋。昨天夜里,苏力抬头看见了很好的月亮,又大又圆。天上有一些柳絮似的白云,空中有一些轻纱似的薄雾,树影摇动,秋虫缓唱,美得像一个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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