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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苏力 于 2013-7-5 12:59 编辑
小时候我们村的那条河,河水哗哗啦欢畅的流,年复一年,从没断过。村里的人在上游洗衣淘米担水,下游刷洗马桶,说着些闲言碎话打趣。于是那些不久前争吵打架辱骂引发起的矛盾,很快就在这里化解,成为乌有,随着河水淌走,留下哗啦啦的笑声。
那一年我四岁,梅果一定是六岁,大旱,河坝被挖开,细小的河水被阻截下来,沿路缓缓的流进每块田里。背着铁锹的男人们日夜守在田间,父亲熬红了眼。
梅果带着我站在坝埂上,刚好看见胡子叔和父亲吵架,他俩跳着脚,舞着双手,比着谁声音高的大叫,我好玩傻笑的看着。胡子叔离我们很近,吵着吵着,胡子叔猛一口吐沫,锹扎进泥巴土里,双手叉腰,歹毒的骂了一句。那个意思是我的父亲没有儿子,断子。我那刚刚还舞着双手咆哮的父亲,一时间滑稽的像个稻草人,摆着姿势僵立了一动不动,身影儿细长单瘦,在夕阳下拉成皮影人儿。
梅果绞着我的小辫子,走下坝埂,走过胡子婶的身边,她的棒槌山响,摆着胳膊清洗衣服,她真是个能干的女人。
胡子叔和我们隔壁,他家拿大缸腌制辣椒,又晒了一簸箕。他们的儿子大毛二毛真能吃,渴了,一阵咕咕嘟嘟,葫芦瓢晃悠悠荡在水缸里,都夏天过了,还剃了光头。
胡子叔背着手出了门,沉着脸,我觉着他官架子十足,不才是个小队长吗。胡子叔走到我跟前,我想喊他一声叔叔来着,于是我望着他半天,他看也不看我就走了。
他一走,胡子婶倚在门边轻轻地喊,塞给我母亲一包东西,又很快地溜了。
我问母亲,胡子婶干嘛不进屋?
母亲很快地打断我:“小孩子家不要乱问乱说!”
我忍不住还是告诉了梅果,胡子婶给了母亲一块肉。梅果正拔着草根,什么话也没说,拔起的草根在裤腿上擦擦,剥了皮,递给我,“嚼嚼,治鼻血。”两手的黄泥。
我喜滋滋的又说了一遍,“姐,今晚有肉吃了!”
“堵不住你的嘴!”梅果脸一红,勃然大怒。她一吼,我差点哭了。
母亲果然烧了一大碗红烧肉,鲜美的肉香四溢,油嫩欲滴,馋的我直吞口水。母亲敲了一下我夹肉的手,我才不管,我只吃瘦肉,肥的留给梅果,她吃。母亲夹了两大块给了梅果,昏黄的灯光下,我觉着母亲有讨好梅果的味道。
“妈,剩下的肉,你不能像以前那样腌了,晒干,切成片扎进塑料袋里,最后捂出一团蛆。”我含着一大口饭菜提醒。
母亲的一筷子还没敲下来,隔壁哭成一片。
胡子叔瘫在床的老爹走了,两腿伸的直直,大嘴巴张着,两滴浊泪滚在眼角,脸色一点一点变的蜡黄。
一头扎进去的我惊恐万分,大叫一声,掉头往回跑,挤撞上围集过来的人。父亲照着我的屁股一脚,我向前一栽,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有人及时拉住我。
我躲在家里想哭,想叫回梅果,黑兮兮的夜,没人陪我,我多想抱着她的脚丫睡觉,不要一个人缩在被窝里……
恍恍惚惚听见胡子婶跟我母亲悄悄商量:“我们要操办完丧事才能带她走。”“嗯。”“二胎证的事不急啊,……过几个月……”俩人嘀咕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走远,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早人们都在传,胡子叔家晚上请了演出,舞台搭在临时的灵堂里。“还有小品呢。”胡子婶朗声的说,披着长长的孝,一直拖到地。道人锣鼓一敲,一唱,胡子婶挽起孝,跑去跪着。
我急了,从昨天至今都没见着梅果,我要拽着她的衣角也去看演出。找了一天,唯有灵堂没敢去。梅果不知疯哪儿去了。
暮**临,几声鞭炮,喇叭唢呐锣鼓齐鸣,大门前早已是人山人海的围挤不通。我钻进人缝挤了上前,灵堂里披麻戴孝跪了一地,再一看,正堂间大门板上四平八稳的躺着胡子叔的老爹,像唱戏的打扮,又像传说中的鬼,脸上盖着黄表纸,夜风吹得门板下的油灯忽忽闪。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脑后心一阵发凉,吓得又退了回来。有人唱了起来,又有人说了一句什么,大家哄一声笑了。我转来转去,一支炮竹落下,在脚后跟骤然炸响。这一炸的我魂飞魄散,挤回家,掩上门,冷汗淋淋的坐在床边。人们还在唱,伴着唢呐锣鼓点,凄凄凉凉的仿佛孤鬼在遥远的野外哭,窗户纸呼啦啦作响,外面黑黝黝的疑是站着一人。我大叫一声,不省人事。
醒来时候,母亲拿着米汤水正灌我。“梅果呢?”我问。“怎么了?这孩子,”母亲摸摸我的额头,疼怜的说:“还是有点烧,糊涂了,都昏昏沉沉睡了几天,一直说胡话。”“梅果呢?”我又问。“没有梅果---”母亲慌乱的看着我,忙不迭声的叫着我爸爸,“快去,快去!买些纸钱,请人来镇镇,这孩子吓得魔怔了。” “不!就要梅果!”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尖叫。“哦,哦……不叫了,不叫。”母亲抱紧了我,惊慌的不停吻我。在母亲的爱抚里,我渐渐安静下来,闭上眼睡了。
来看我的人都说从没有梅果这人,大毛二毛也跟我赌咒,梅果就这样从我的世界里消失。等我从床上爬了起来,翻柜子找了一遍一遍,梅果的衣物一件也不存。母亲小心翼翼的跟在我身后,轻声细语的劝着:“好了,弄乱了。”我疑惑的看着四周,真是烧糊涂了?跟母亲说的那样从来没什么梅果,我做了一个梦?我怔怔的想着想着,双手插进口袋,咦,好像触摸到了什么东西,掏出---茅草根!
他们一定是将梅果卖了或是送了人,收了胡子婶的猪肉,对了,可能还有钱。伙同胡子叔婶,趁着我生病,将梅果卖到很远的地方。我默默地蹲在小河边,前前后后这么一想,悲伤极了,“梅果!”我对着河水两眼噙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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