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 [复制链接]

王三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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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5 22:04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今天是母亲的一七。

天还没亮，我们兄妹匆匆赶回家里，姑姑盘馅，妹妹擀皮，饺子包成扁长的，不能有皱褶，我把一百零八个饺子分成三次，下到锅里，小心翼翼地捞进盆里晾凉，韭菜馅饺子结结实实地，一个也没有烂掉。

来到殡仪馆，找到上次的碑位，我拿出粉笔，工工整整地写上母亲的名字，哥哥打开红布，把相片端端正正地放好，这是母亲生病前的照片，眼睛温和而有神，很是慈祥。摆上母亲最爱吃的饺子、还有水果和点心，点上一柱香，我们蹲在地上，把折好的元宝和纸扔一样样进火里，火光映过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母亲应该能听到我们的话。

母亲很偏心。我的模样丑，生下来就输在起跑线上，小时候被送回姥姥家。母亲说我从会说话就开始跟她顶嘴，我俩耐心说话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她曾经给妹妹戴上一顶漂亮的小兔子绒帽，而给我戴上破旧的空军帽；她能把哥哥的儿子看大，却不肯替我多带几天闺女。我跟不同的人反反复复说起这些事，气愤不已。

母亲很粗糙。母亲怀我的时候饮食毫无节制，胖了几十年，衣服补了缝，缝了补。给我织的毛衣，上下串行，左右掉针，看不出图案，看不出款式。最拿手的菜，就是把七七八八的白菜豆腐粉条烩成一大锅。每年过年，她会盘上一大盆饺子馅，几天都吃不完。蒸的馒头或包子五六个一屉，有个头没形状，模样丑死。

母亲很强势。父亲当兵，母亲一人拉扯几个孩子，笑声洪亮嗓门大，干过居委会，开过婚介所，在家里说一不二。父亲转业后，我们才有了完整的家，经过了几十年的争吵和退让，父母的婚姻逐渐磨合，生病后的母亲，全靠父亲的照顾，做饭、看病、洗衣……即使这样，母亲仍时常摇头，只是在离世前这段时间，才说父亲的表现勉强过得去。

母亲很多疑。几年前开始，母亲的身体逐渐虚弱，原本开朗的个性忽然犯了迟疑，家里堆满了营养品和医疗器械，她胃口很好，却迅速消瘦，经过数次检查，几家大医院的诊断，母亲并没有患上糖尿病，而她已经很长时间不肯吃糖了。服药，母亲整天都会昏昏欲睡，而一旦停药，母亲又会没完没了地看病求医。

我几乎想不起母亲太多的优点，母亲的确不是我喜欢的那类人，可我很想她，这几天没完没了地想，想她不被我理解的病痛，想她口齿不清的话语，想她歪歪斜斜的步子，想她柜子里存放的我十八岁时穿的旧裙子，想她给我八九岁时粘补的厚厚一层胶底的新鞋子。

前几天守灵，妹妹把脸贴近母亲的枕头，身体紧紧地贴在床上，我也蜷缩着，把身体侧躺着挨过去，我们静悄悄地，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她走了，我们成了没娘的孩子。

母亲享年七十六岁，她离去的那天，是妹妹四十岁的生日。

殡仪馆, 哥哥, 饺子, 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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