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朴树——草木虫鱼之三

胡凑

前年的这个时节，突然心血来潮，重又提起对植物学的兴趣。
　　
　　人有时候很奇怪，尤其是爱好广泛，求知欲强的人，对一门学科或一种事物发生兴趣，便去专心致志地探求；但这种热情终归是不牢靠，两、三个月不到就转移别处，好比感情泛滥者，广博注定不能久长。我似乎即属于此类人。
　　
　　幼年迷自然科学，读书时特喜欢上自然、生物这类课，课余也最爱看这类书。在自然界里，最吸引我的还是植物。周作人在他的《草木虫鱼》里说，“我对于植物比动物喜欢”，我也这样认为。不过，我的原因不是自己懒，养不了动物。像我这个年纪辈的，自小生活在农村，童年所匮乏的是玩具。猫儿、狗儿也曾养过，但终不及植物们来得有兴味。村前屋后，学校里、操场上，闲花野草安静地呆在那里，等着你去远观近赏，采撷把弄。像把苍耳籽掷在女同学的头发里啦；像摘了鬼钗草投戟似地扎人家的背啦；像采了狗尾草做草戒指、拉胡琴啦；等等。我不想在此累述，浪费似乎很可以另立成篇的题材。总之，各种植物自有它的乐趣，它们是组成童年记忆的重要部分。我曾发宏愿要识遍当地所有植物门类，终究不过是年少的夸口，对植物学的一点兴趣却断续地维持了下来。
　　
　　在那年里，特意搜集了不少的资料，常独自去采集植物来做腊叶标本。草本须采全株，灌木、乔木则取枝叶，半个夏天和半个秋天过去，在旧报纸里压制了不少标本，大多是本地普通的常见物种。因为没有现成台纸和标签，便搁在那里。如今这些东西早已失踪，大概连着报纸一起卖给收旧货人了。几天前整理房间，在一册旧期刊里翻到几枚枯黄的叶子，认出是鹅掌枫、鹅掌楸、鹅掌柴三种，次第夹在书里。当时一定意识到了它们皆以鹅掌命名，才会夹在一处；采集地却忘记了。清晰记起来的是，在遗失的腊叶里确还有一种叫朴树的植物。采集之际恰是朴树的结籽期，为保持标本的完整性、准确性，而把它的籽保留下来，所以印象深刻。
　　
　　说到朴树，有些话题可谈。
　　
　　起初并不识朴树是何种树木。特地问过几位老农，张冠李戴，皆说不出所以然。幸亏有互联网这位无所不知的老师。文献记载：朴树，榆科，朴属植物的泛称。落叶乔木，高五、六丈，叶形椭圆而尖，上部缘边有锯齿，三出脉。花细小，色淡黄。实为球形小肉果，初为青色，后转橙色，成熟时乃黑色，味甘可食。木材可制器具。
　　
　　查《中国植物志》，载有国内朴属植物好几个种，黄果朴、紫荆朴、小叶朴等。《四川植物志》上把小叶朴称为“黑弹树”，很奇怪的名字。“黑”，好理解，果实的颜色；“弹”，作何解释？难道用来做子弹吗？文本未释名。
　　
　　文字描述毕竟抽象，无法和实物对号入座。于是又查《中国植物图像库》，看图片，发现它竟是乡下一种司空见惯的树木！它有着另外一个普及的名字——噼啪籽树。
　　
　　朴树，又名噼啪籽树，在农村的河畔道旁多有，很常见。朴树籽似香樟树籽，乡下孩子用它做竹枪的子弹，噼啪有声，故以象声词“噼啪”命名之。这或许也是“黑弹朴”之名的由来罢。不过，朴树籽一般都是在青色未成熟的时候采下做子弹的。籽实至黑色而成熟，表皮已软烂，如何做子弹？想不通。又说其“味甘可食”，更是无从想象；可食与否，没见人尝试过，不能妄言，恐误人。
　　
　　每次看到噼啪籽树，拍着树干，抬头仰望，我就有一股爬树的冲动，仿佛无忧无虑的童年就藏身在树上。我熟悉村里的每一棵树，就像我熟悉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村里最大的朴树，就在赵邨角敏聪家屋后的竹林里。那真是棵高耸入云的树！它的高度让我敬畏，遏制我爬树的欲望。夏天，蝉叫得最热闹的时候，朴树结出一粒粒青涩的籽，隐匿在葳蕤的枝叶间。它们像麦粒一样默默地灌浆，等待着饱满。树下每天都集结着一群孩子，他们显然已等不及，拿着长竹竿把噼啪籽一串串打落下来。每落下来一些，便停止桄打，围在一起蹲着哄抢噼啪籽，直至每个人的口袋里装得满满的。子弹有了，没枪。所谓枪，只是一段细竹管。竹子多得是，但最好用慈孝竹。此竹节间长孔径圆，适宜制作噼啪籽枪。用刀砍下一根细竹，沿竹节处斩断，留中间一截两头空的竹管。竹管中间的孔径要比噼啪籽的直径略大些，一粒籽塞进去挤掉一层薄皮时最好。然后要做“撞针”。一般都用现成的竹筷替代。有一年，六、七个孩子聚在某家做枪。大人回家做好夜顿，吃饭时却发现筷筒里筷子也没了，大骂一场。筷子要削圆，正好插进竹孔里与之滑配。如此，噼啪籽枪即告完成。只需塞入噼啪籽，把撞针向前一推，只听“啪”的一声，子弹便射出去了。很简单的空气压力原理，很有趣的乡土玩具。我猜测这玩具的制作是个古法，可能有些历史，可惜查了不少书，实在找不出确凿的证据来。
　　
　　虽是土玩具，我却总做不好。不是竹管太大，就是配合太紧，撞针把竹管挤裂。建峰表哥做的噼啪籽枪，在小伙伴中公认是最好的，简直就是工艺品。细长的竹管两头无毛刺，撞针活络易推，不费力，子弹射程远，声音脆响，在午后宁静的村里听来是那样悦耳。
　　
　　多年后那“噼噼啪啪”的声音还时常响彻在梦里。有多少次梦见自己的口袋里装满噼啪籽，手里还攥着一支青翠的枪管。童年的幸福是那样易得，想到了让人心里一片潮湿。真好。
　　
　　秋天到了。建峰阿哥，答应我，等到噼啪籽长得饱满、坚硬的时候，再帮我做一支噼啪籽枪吧。
　　
　　真想再去看看那棵高大的朴树！
　　
　　

胡凑

回复 8# 天问


    谢谢天问老师。那果子书上说是可以吃点，但有谁会吃这么小果子。没人吃过，不敢吃。——估计鸟喜欢吃

天问

那上面的果子能不能吃，哈哈，我可馋了。

帮你重新排了一下。

胡凑

回复 5# 天问


    用的自动排版工具，粘过来变掉了，不好意思。

胡凑

谢谢诸位。

天问

我也并不认识这种树，但并不影响我对这篇字的欣赏，呵呵。

建议老兄把版好好排一下，这样看起来会为文章增色不少呢。

远去的烟云

朴树，虽不认识。但字里的童年情趣，思乡之情还是让我心向往之。这篇字，俺喜欢！问好胡凑！

潘霞

小时候，可真淘，呵呵
长大了，再不能恣意玩乐了。

潘霞

噼啪籽树？还是不明所以。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