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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淡淡一片云 于 2010-9-10 09:30 编辑
编外五类分子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谁不知道这是最“可恶”的一个群体,也是被人看不起的最低层的人。也许现在年轻人还弄不清楚啥子叫“五类份子”呢?其实就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历史的,现行的),坏分子、右派分子五种人的总称。认真说起来也确实有些意思,无产阶级革命是为了消灭阶级,怎么反而越革命阶级越多了呢?到了文化大革命,又增加了叛徒、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大大小小加起来九种人,这些都是被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先抛开文化大革命不说,因那个时期太不正常。就说五类分子吧!地主你几千年来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如《白毛女》中的黄世仁当然该整;富农呢?谁叫你要富,比别人过的好些;反动派的确也该整,谁叫你给国民党办差事?而且还杀死过江姐这些烈士;坏分子我想总是坏呀,整也活该;右派么?我就弄不清了,也许这些人说话唱歌声音不左。凡是入了册的五种人,那就要接受广大革命群众的监督改造,不准乱说乱动。改造最有效的办法当然是劳动,所谓劳动改造世界嘛。因此凡有公差,如修路等义工,少不了这五种人打头阵。我想这些人入册事出有因,多多少少想不通也不敢去想,谁叫你过去享受过呢?我现在要讲的是更离奇的一个编外五类分子。
山西省临猗县薛家庄,有一个翻身农民姓薛无名,排行老三、大家就叫他薛三娃。观其名可想而知,一定是地地道道的放羊娃。不错,的确如此,1948年解放后,为了保卫翻身成果,戴红花,骑大马参了军。此人中等身材,一脸麻子,好在皮肤白净,麻脸还不太明显难看。入伍后补充到六十军一八零师五三八团当战士。祖祖辈辈靠与地主种地放羊过日子,现在而今当家作主人,你说能不高兴吗?除了睡着,整天高兴地笑呀唱呀!成了连队的文艺骨干,先后参加了运城、临汾、太原、西北、西南战役,立了功,入了党。1949年团里成立宣传队时,便调到队里当一名宣传员。战时带领民工担架队,平时抹个红鼻子扮个小丑,扭扭秧歌打打快板还挺能干。1951年入朝作战前提为付排级宣传干事。但好景不上,官瘾才尝到一点儿味道,5月26号负伤不幸当了俘虏。在敌人集中营表现也不错,经过艰苦斗争终于被遣返回国。被俘回国人员,无论你表现多好,反正一刀切:一律开除军籍党籍,营以上转业,连以下复员回家。当不当官对他来说也无所谓,因他参军就不是为了当官。开除党藉的确心痛,反正想,没党籍也照常革命,做个党外布尔什维克也行。回到农村也行,反正自己从小劳动惯的不怕。谁知他料想不到的事来了,在一次火烈烈的劳动中,打赤膞时不慎暴露了在集中营时,被敌人强行刻在手臂上的反动口号。这下可说不清了,也未经过那级公安或司法机关审批,就不明不白地滚到了五类分子的行列了。
从此,每次治保主任向五类分子训话,他也乖乖地拿上一个小板凳去与他过去斗争过的地主婆坐到一块。那些五类分子也挺“欢迎”他,一个笑呵呵地用眼神说:“哈哈!你来了!”,开始他把头埋的低低的,差点钻到裤当里去了。时间一长也就无所谓了,真有点帐多不愁、虱多不痒。脸皮虽然长厚了,但心里呀血却在流呀!
伟大而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中央专门对在朝鲜战争中被俘回国人员落实了政策,他呀比地主份子摘帽子还高兴。可是见人家一个个地宣布某某揭掉地主帽子,某某揭掉右派帽,却没人给自已摘“帽子”呢。跑到乡上一问,乡上也糊涂傻眼了,不知咋办。他该落实政策摘啥子帽子呢?不清楚就不敢乱来,万一摘错了又叫戴上去才不好办呢。只好来个一推二拖。我这个战友老兄呀也有办法。干脆来个装疯卖傻,每天拿上一付竹快板,抹上一个红鼻子,拴上一根红布腰带,到乡上去唱快板。他老兄记性真好,多少年前的什么“解放区的天”“嗨啦啦啦啦”“军歌”“志愿军战歌”等一点也不忘。他就这样天天敲起竹板唱呀唱呀。反正唱革命歌曲又不犯法。弄得呀乡上哭笑不得,求他说:“你不是地主富农叫我给你摘什么帽子呀!”,他也说:“每次五类分子开会都有我哦!你们咋忘了?”。
这事真的不好办,不解决吧?他天天到乡上唱,解决吧?又解决啥呢。右派摘帽属于错划,他又没有划地主、右派、反革命。最后反映到县上,市上(运城市),按他伤残等级,给他补发了残废证,当众宣布为复员军人,承认了过去处理对待他的错误,撤消圧在他头上的“编外五类分子”的无形帽子。
1984年我到运城找到他,他带着儿子在城里摆个修自行车的地摊,以此维持生计。我请他吃饭时他给我讲:“有一次遇见一个老板,在饭店里要了可能一斤多饺子,才吃一点点儿就嫌不好吃,把钱付了走啦,我和老婆可拣了便宜,上去美美吃了一顿”。听的我心中真的不是滋味。年底他到了成都,我陪他转了我们过去一块战斗过的地方,也看了一些患难战友。走时给了他一些年货。又是多年不见了,他还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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