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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胡瘫在阁楼上的破沙发里,开始打开最后一包大前门香烟,随手将劣质的包装纸胡乱揉成一团,扔在脚边。脚边破旧木板地上已经被烟头烟灰覆盖,很难看到小块木质。他整个人也似脚下的木板,脏乱得没了人样。几天没洗过脸了?五天?六天?小胡问自己。可头痛得厉害,眼睛也模糊不清,已经不能确定具体的日期。
这是一个开张不久的小饭店,店门的玻璃上还贴着“小店开张,八折优惠”的字样。当初看上这个门面是因为楼层高,可以搭个小阁楼,虽说搭起来的阁楼矮得让人直不起腰,但是,却省了一笔另外再租住的费用。小胡想,苦点没啥,自己还年轻,还扛得住。他恍惚还记得春节过后,作别已有身孕的妻子来到千里之外这个城市,好容易找到这个店面盘下来,不仅花光了仅有的两万积蓄,还向两个亲戚借了四万,才勉强装修好营业。为开店,妻子和父母不知和他吵了多少次,说他好高骛远,异想天开。可他依然咬牙坚持盘下来,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让亲人和自己受穷。另外,做厨师的他一直就想拥有自己的饭店,也算是实现梦想了。
可是,开张还不到一个月,就出了意外。
一个和他一样从农村来的小伙子,在他店里吃过一碗面后,看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提出在找到好工作之前先在他店里帮忙,不要工资,管口饭吃就成。可能是因为他也姓胡,小胡没犹豫就答应了。因为他明白,出来打工的不易。况且,不拿工资,这样的好事不是人人都能遇上的。
小伙子在店里只做了三天,第四天没来。小胡以为他找到了好工作,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晚上有警察带着一个人找上门来,那个人是小伙子的堂兄。他们说那小伙子昨晚死了,死在他堂兄的床上,是他堂兄在工程队加班了一夜刚回来发现的。警察说:“已经初步排除了他杀,具体死亡原因要尸检才能确定,当然,那需要一笔钱。”
“怎么可能,昨天还好好的呀。”小胡一时愣住了。
“他是你店里的工人么?”警察问。
“是-----也不是。”小胡结结巴巴说了用人的经过。
警察说:“不管怎样,你用工手续不全,这事你也有点责任。”
“我?责任!”小胡惊呆了。
警察说:“是的。用人之前必须有健康证明,身份证明,用工合同等手续,你一样也没有就乱用,违反相关法规,先去接受调查,再处理。”
在派出所里交涉了一晚,小胡不得不妥协,向朋友东借西借,总算凑出了三千块钱,先将死者遗体安放到殡仪馆。
第二天晚上,小胡没想到,死者家里来了三十多号人,一下子将他的小店给堵上了,意思很明显,一条人命,不能三千块钱轻易打发,似乎小胡就是杀人凶手。任小胡如何解释求情,他们都不为所动。那个堂兄更是理直气壮:“警察都说你有责任,这点钱就想了结,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没办法,小胡只好报警。警察说:“这事法律上没有具体规定,只能你们双方协商。有了结果再去公安部门。”
“可------可他们开口就要二十万,我----”小胡急得捶胸顿足。
警察问:“遇上这种事,只能认倒霉。你愿意出多少?”
“五千,盘这个店还都是借的。实在没钱了!”小胡哭丧着脸小声说。
警察问那个作主的堂兄:“你们看看,能不能少点?”
堂兄斩钉截铁:“看在同顶一个胡字份上,十八万,一个子也不能少。”
警察说:“这样吧,取中间数,十万。你们看怎么样?”
堂弟冷笑着摇头。小胡什么也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磕头。
调解不成,警察让他们再考虑考虑,绝尘而去。
再报警,警察还是那句话,双方协商有了结果再来。
就这样,三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山里人在小胡店里席地住了下来。失去儿子的老胡始终不发一言,一动不动仰身躺在店门口,死去一般。他女人瘫坐在店里地上,呜呜咽咽地哭号着:“苦命的娃啊!叫你不要出来,硬是不听,把命丢了,还找不到一个负责的......”其他人或坐或卧,表情木讷,极少开口,就这么耗着。
小胡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又不敢告诉家人,独自爬上阁楼,随他们折腾。他明白,这些人一定是商量好的,说理根本就是徒劳。可明白又能怎么样,照样解决不了问题。他开始还把希望寄托给工商城管等部门,可那些人面对这群连简单对话都困难的山里人也头疼,根本无计可施,最后互相踢皮球,让他找公安,找法院!
僵持到第四天,小胡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独自爬上阁楼抽烟。听到楼下那个堂弟在低声吩咐,依稀从他浓重的方言里了解到他的妙计:“开店的老板都抠门,这点钱拿不出,骗谁呀!他是装可怜呢。别泄气,他店开不成,比我们还急,就看谁有耐心,现在反正没农活,和他拼到底,低于十八万绝不罢休。”
老胡说:“我总觉得咱们这是恩将仇报,不地道啊。”
堂兄说:“这事要在乡下,我们怎会有这脸来要说法?!可城里和乡下不是一个理。三叔千万别心软,不然,不仅这么多人来回开销没着落!还有弟弟的后事呢!”、
老胡说:“我们都没见过世面,听你的就是。”
撑到第六天下午,楼下的人见楼上好久没动静,就让那个堂兄上去看看。听到他的叫声,众人依次爬上去,只见小胡陷在破沙发里,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地上有一大滩触目惊心的暗红。
老胡女人哀号着抓住老胡稀疏的白发,摇晃着骂:“咱娃本来就有心脏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么坑害人家,作孽啊!”叫完便晕死过去。
还算堂兄有见识,很冷静地分析说:“他这是畏罪自杀,和咱们一点关系也没。他的钱是拿不到了,现在只能把他店里东西卖了,回家吧。”
老胡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拳就将那个堂兄打得滚下木梯。然后,老胡双眼失神地喃喃自语:“我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这样的-----三百年前我们还是一家呢------谁让咱们穷啊......”
话没说完,也一头坠下楼去。
2011 3 8(首发中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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