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蕊 于 2024-1-13 12:27 编辑
我知道《文学回忆录》的内含不出《琼美卡随想录》,但是知道这本《木心谈木心》出了,还是买了,翻一翻,是有些寂寞,这并不是音乐家演奏自己的作品,我听过几段顾城读自己的诗的音频,象童话,别人读一定读不成那样,便是读成那样别的人也会以为不应该是那样,但是听顾城一读,顾城的诗就是那样的童话质地,卡夫卡也读他的作品给朋友听,听过他的朋友们一定比别人更能把握他的作品,这才是音乐家演奏自己的作品,这种事情在从前的文学沙龙里应该很普遍吧。
一翻之下,还是有两个收获,一是知道《明天不散步了》是木心最满意的文章,恰恰我也挺喜欢这篇,一是那句“老妇不可怜,那灯可怜”木心给了解说:
【各式的门和窗都严闭着,悄无声息,除了洁净,安谧,没有别的意思,倘若谁来说,这些屋子,全没人住,也不能反证他是在哄我,因为是下午,晚上窗子有灯光,便觉得里面有人,如果孤居的老妇死了,灯亮着,死之前非熄灯不可吗,她早已无力熄灯,这样,每夜窗子明着,明三年五年,老妇不可怜,那灯可怜,幸亏物无知,否则世界更逼促紊乱,幸亏生活在无知之物的中间,有隐蔽之处,回旋之地,憩息之所,落落大方地躲躲闪闪,一代代蹙眉窃笑到今天
(木心说)“如果孤居的老妇死了”,一句写三个状态:孤、老、死。“每夜窗子明着”,要写“明”,不写“亮”。“明三年五年”,不可能,目的是“老妇不可怜,那灯可怜”。以人情带进物悲。】
以人情带进物悲,既然幸亏物无知,物悲是个什么悲法,杨柳岸晓风残月,那便只能借重于多情种了,我已经多年不滥情,可谓无情矣,却忽然深得物悲,那灯真是可怜,可怜到那虚拟的老妇远不及它可怜,因为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读过的一篇小说,福克纳的《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大致情节如下:
镇上有一对夫妻,很正常的两个人,但是有一天,邻居们发现他们有点不正常了,因为正常的社交断掉了,过了好多天,肯定没有三年五年那么久,真相出来了,原来夫妻中的一个去世了,另一个无法接受老伴离去,每天都还同床共枕,直到尸体的腐臭无法掩住。
这对夫妻,谁可怜。
我的大姑父去年去世,快一百岁的人了,大姑母比他小十来岁,她让儿女把大姑父的每样东西都留着,今年过年的时候她的小儿子说她糊涂了,生活已经不能自理,让我父亲帮主持一下,教两个儿子轮流来照看,父亲觉得这意思很好,但是和他的老姐姐一说,情况并不象她小儿子说的那样,大姑母的脑子还清楚得很。与去世一年多的大姑父相比:大姑父不可怜,大姑母可怜。
物悲有些难,以人代物,再将心比心,就容易多了,思君如流水,与那盏一直明着的灯比起来,大姑母还不够可怜,福克纳那篇小说里的人物才一样可怜。木心走了,留下言语,若无读者,也将是空室一盏孤灯。据说回忆录的原稿他不让发表,那便是去世前熄灭的灯了,木心不可怜,那灯也无从可怜。
三月十日
20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