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芯荧在帐中歇息。色鱼进来禀道:“四公子,三更了,您也休息一会儿吧。”芯荧撩开营帐,一望月色,果断地道:“叫醒将士们,冷水洗把脸,吃点干粮,四更直冲对山!”色鱼吃了一惊:“你要突袭?”芯荧道:“正是!我已避战三日,雷电二将必定以为我打定了主意同他们僵持下去。”色鱼道:“所以咱们偏偏出其不意?”芯荧道:“兵贵神速,快去传令!别点火把,引得敌军警醒。”色鱼急急传讯。一时饭毕,芯荧亲率大军兼程急赶,五更未到已攻上半山。待得雷电二将惊醒,燕军已打到山顶。一时两军混战,燕军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数万人缠斗厮杀,山上山下,山呼海啸。
早有探子报到北营。梧桐急召东篱商议。东篱道:“四公子胆大心细,出奇制胜,照这么下去,咱们可就被比下去了。”他不好直说“您被比下去”,只好含糊说成“咱们”。梧桐脸色凝重,望着对面。半个山头浓烟滚滚,火舌乱窜,喊杀声震天动地。他沉吟半晌方道:“风云二将这一支怕我们学四弟的样,可能会先下手为强。也只有先打败我,才好腾出手去支援雷电部。我们外松内紧,以逸待劳,他不动,是等着灭亡;他一来,便落入我的圈套。”东篱忙去布置。
天亮时胜负已分,雷电二将率残部退去。风云二将只因受到梧桐牵制,不敢妄动,空自着急。芯荧等马不停蹄,仗着一股锐气直扑风云。这一着大出色鱼所料,他护在芯荧身畔道:“您把功劳全抢光了,必为大公子所忌,他若始终不动,咱们这支疲惫之师可禁不起与风云部久拼!”芯荧一剑刺翻一人,大声道:“我就赌大哥会以大局为重,两军夹击,大获全胜!”色鱼急道:“生死大事,如何能赌?”芯荧退后一步,轻舒猿臂,“嗖嗖嗖”连珠箭发,射倒三人,道:“大哥如果居心不良,早就该冒充敌军袭我大营。他没这么做,足见他还顾全兄弟之义!”
探子将战况报上,东篱道:“只要坐山观虎,便可坐收渔利!大公子不可再失一城!”梧桐冷冷地道:“四弟用兵,鬼神莫测,我早已输了。这时出击,还可显得我大公无私,日后尚有可图。来人,吹号,攻山!”东篱还要再说,梧桐黑须飘起,喝道:“还不快去!”东篱只得道:“是!”
风云二将听到梧桐号角声响,料想两军夹攻,绝无幸理,忙率部从后山撤退。下山不到半里,已被绊倒马索绊倒、捆起,一抬头,正见到梧桐寒霜般的面孔。东篱道:“如何处置?”梧桐道:“挑断手筋脚筋,回去呈给大帅。”
捷报传到润州城,燕大帅大悦,特准全城张灯结彩,金吾不禁。挽秋、冷斯花得知儿子无恙,都是喜极而泣,比打了胜仗还更喜欢。原东琳在“成德殿”听到准信儿,满心喜悦,回“斜芳殿”叫小雪陪她酬神,却不见小雪踪影。
文轩拍着腿道:“嗐哟,还说什么小雪大雪?才刚老夫人打发人来带了小雪走,说要给五公子做小妾呢!”原东琳惊怒交集:“什么?真的么?”阿紫道:“谁还哄你?说是老夫人见大公子活捉二将,四公子连胜两仗,急着要五公子去接管城防——这几日全是柳北水在那儿看着。哪知五公子闹着不去,说除非小雪给他做老婆。你想小雪是个什么出身?哪里轮得到她做正室?老夫人就大包大揽的,说全在她身上。可怜小雪这丫头,临走眼泪都要下来了,直说要你去救她呢。”原东琳想了一想,起身便走。文轩惊道:“二妹,你上哪去?”原东琳道:“去找老夫人理论。”文轩道:“你疯啦?舍不得归舍不得,得罪了老夫人,我们还能在燕家立足吗?”原东琳道:“这次若不出声,我们才真的无法立足了。你放心,今时今日,我既然出手救人,就很明白我有没有这个本事!”拔步便走,直急得文轩和阿紫长嘘短叹。
她一踏进木棉房中,就一阵耀眼生花——桌上搁着一堆金珠银链子。她请了安,木棉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给小雪挑些出嫁的首饰。”原东琳故作不明,故问:“小雪要出嫁吗?”木棉道:“原来你不知道,我已做主将她配给天涯了。”小雪在旁眼巴巴地看着原东琳,“吧嗒吧嗒”直掉泪。燕大帅咳了一声道:“东琳,小雪嫁给天涯,我担保她会幸福美满,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天涯笑道:“是啊,原姐姐,我是好人,你放心吧。”原东琳带笑道:“不知小雪愿不愿意?”木棉不等小雪接口便道:“一日间从婢女升为姨奶奶,做了人上人,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原东琳笑道:“人各有志,这也难说。”木棉道:“男女婚姻,向由父母做主,哪里由她自己挑挑拣拣?你也是太惯着她了。”原东琳微笑道:“小雪父母双亡,我就是她的娘家。夫家行聘,也要看女家肯不肯,愿不愿。”木棉听出话头,甚是不快:“你竟不情愿么?”原东琳道:“小雪年纪还小,还是个傻丫头,我日常也缺不了她这个伴儿,不如过两年……”小雪连连点头,木棉一口截断她道:“连你也是我燕家的人,跟你要个丫环你也推三阻四?”原东琳森然道:“我与芯荧未行聘嫁之礼,不敢自居燕家主人。小雪既是我斜芳殿的人,老夫人强行带人,也该与东琳知会一声儿。”木棉怒道:“你这是派我的不是么?”原东琳道:“东琳不敢怨怪任何人,只是自叹命薄,连一个从小长大的朋友也无力庇护!”木棉大怒,霍地站起,手指原东琳道:“你还没过门,气焰已如此嚣张,他日做了燕家少奶奶,还将我们老的放在眼里么?若不许婚,今日绝不容小雪走出此门!”原东琳与她正面相对,朗声道:“今日东琳一定要把她带走!她虽不比老夫人名门闺秀,然而也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五公子心地善良,禀性率真,但处事油滑,难托终生。老夫人也是女人,当知嫁错郎君误的是一生,东琳请大帅、老夫人收回成命!”木棉还要再说,原东琳已跪下了。木棉气得说不出话,想责她忤逆长辈,她偏又跪倒,这一来她是求,自己再强作主张就成了“逼”,其柔中带刚、机敏智巧直是非同小可,难怪城中提起“原东琳”三字无不惕然。她喘着粗气,狠狠看向燕大帅,要他发落。
燕大帅、天涯早想插话,这时双双来扶原东琳。原东琳垂头不语,却也不肯站起。小雪见状,也就在原东琳旁边跪下。天涯本来兴头头的,这时不免心酸起来道:“原姐姐说得是,我原是几个兄弟中最没出息的。小雪,我喜欢你是真的;你若不肯,我也不勉强。”向木棉道:“奶奶,你饶了她们吧,我不娶了,顶多……顶多我明儿就到城防去。”说着趴下磕了个头。原东琳、小雪不意他有这一番说词,倒觉不忍。原东琳道:“五公子,东琳方才失言,请勿见怪。”燕大帅用力硬将她扶了起来道:“天涯、小雪,都站起来吧。”他话声中自有一股威严,小雪看了天涯一眼,二人一齐站起。燕大帅问小雪:“你当真对天涯全无情意?平日见你二人一处玩耍,很是相投啊。”小雪一愣,憋红了脸。原东琳诧异道:“你真对五公子有意?”小雪不吭声。天涯抓耳挠腮道:“要是不好意思说,就点头摇头嘛!”原东琳又问一遍,小雪依旧不答,只低头揪着衣角。天涯急道:“又不摇头,又不点头,算什么嘛!”小雪声细如蚊道:“不摇头就……就是点头了。”燕大帅大笑。木棉道:“那你刚才又一脸不痛快?”小雪鼓起勇气道:“五公子虽然人好,可是将来如果娶个厉害夫人来,我……我怕……”天涯乐得拍手大笑:“还没吃茶先吃醋。”“啧”地一声,亲了小雪一口。小雪一声惊叫,躲到原东琳身后。燕大帅道:“胡闹!”却也不禁要笑。原东琳道:“大帅,老夫人,东琳有个法子,就不知二位能不能摒弃世俗之见,成全他们。”燕大帅道:“但讲无妨。”原东琳道:“小雪聪明机灵,俏皮可爱,从小也跟我学了些针指手艺。配给五公子做正妻,日后又不受人欺压,现下又遂天涯心愿,岂不四角俱全?”燕大帅心中已有允意,但不知木棉是何想法,因此只笑了一笑。木棉一心只要天涯接管防务,枝枝节节已无暇顾及,当下便作出一副开明的姿态来道:“虽是高攀,怎奈天涯喜欢,也只得便宜了这个丫头。”原东琳忙道:“小雪,五公子,还不来拜谢老夫人玉成?”二人忙上前谢过,又谢燕大帅。燕大帅笑道:“我不管了,随你们闹去。”
第二日筹办婚事,第五日是个黄道吉日,行了出闺大礼。天涯带了新夫人,意气风发,上任去了。众人议论纷纷,都笑说没想到五公子年纪最幼,却成亲最早。文轩、阿紫万不料事情演变至此,狂喜之下,又着实恭维了原东琳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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