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晏晏 于 2021-3-26 22:31 编辑
入春之后,烟台也下了几场雨。母亲视频里虬发张扬,脸上的皱纹重叠明灭,向我扑过来。我让她把手机离远点,可以让她看着不那么狰狞。母亲喊:我挖了荠菜,还弄了蒿子,你要不要?
奔向故乡的路上,我看到路边的野桃花和李子花开了,一株接一株在风中晃荡,像十六七的少女。明黄色的迎春躲在冬青后面对着太阳欲拒还迎。杨树上又生出了一串串的毛毛虫,行行列列地铺向远山。远山也青了,翠了,像大地的眼眸。
整个小城被春浸透了,染绿了,飘红了。
到处都好看。
回到家里,把一众野菜和两个喜烧饼打包,然后才坐下来陪母亲聊天。母亲说,那谁中风了,拐着手走路了。
那谁?那谁也算是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伙伴,比我大一岁。因为他童年、少年以及成年的时候都长得比较不可人,所以我们之间没有故事可言。但我们是邻居,小时候我家里的梧桐树总是会越过那堵石墙和那条过道,去他家院里呼风唤雨。曾经有几年的时间里,父亲一直都在不停地锯树,把那些横生到他家里的树枝锯掉。
后来有一天,我看到母亲在平房上梧桐树下对着隔壁大吵。我当时有些隐约的担心,怕他家里人出来对骂。结果来的只有村里其他人,他们站在平房下,仰起头看看正值壮年而且几乎算是孔武有力的母亲,然后又看看鸦雀无声,闭门锁户的他家。有人来,母亲的气焰又升高了几分,声音又高又尖,打鸣公鸡一般。但对方仍旧一声不出。
母亲的拳头打到了棉花上。
那日之后的某一天,梧桐树被从根部锯掉了,树干卖给村里一户等着盖新房的人。一切都是一切该有的样子,没有十足的仇恨也没有谁见谁瞪一眼。两家人照旧见了面互相问候,他们之间既不热情也不疏远。他们从不提那棵树,好像它从来就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我那时很不理解这种状态,后来约略懂了,又不全懂。
老去的母亲与左邻右舍的两个媳妇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其中的左邻就是竹马的媳妇。三个女人每天上午九点左右都要在我家里,烧上一壶开水,摆上小桌子,消磨掉一壶茶和两个小时的时光。
直到那天我回去拿野菜。我没有见到竹马的妻子,母亲才告诉我他中风了。
回来的路上,一直循环播放着《春雨》。
“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春后的一场细雨
缠缠绵绵中充满了回忆,让人伤感又美丽……” 我也想起我的过去,想起梧桐树下的自己。想起他根本算不上我的竹马。那时候的他从不跟我玩耍,也不跟其他小孩子玩耍。他生活在那个又深又长的大院子里,有很老很老的爷爷奶奶,有两个心机深沉的哥哥。他的嘴唇上方鼻子下面长了一颗很大很黑的痦子,像个可笑的媒婆。他长得不好看,也没骑过竹马,我也不会对着他扔青梅。我们这里没有被叫做“床”的井栏,我们这里只有吱哇吱哇叫唤着的木头辘轳,像一个不肯长大的婴儿卧在旧日的光阴里。 “反正一切都要过去 生活总要给人予太多失望 你要再次拾起勇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