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吃粽子,大江南北一样的习俗。
可是在我小时候,白米是奢侈品,一般的人家吃不起,甚至也买不到大米。那时候我们这儿包粽子用的是黄糯米,就是黍子,当时是北方最常见的作物。黍子的亩产量不高,而且最要命的是,它们成熟的时候,常常会招来成群的麻雀啄食,那时候生产队上专门拿出劳力到田边轰赶麻雀,因为用稻草人看护根本没用,聪明的麻雀懂得那是个冒牌货,就差没在它葫芦做的的头上垒窝了。看麻雀的一般都是十六七岁的后生,必须腿勤,跑得快,他们吆喝,吹口哨,甚至敲破锣,放炮仗,简直是一场智慧跟耐力的角逐,准确的说,是一场游击战。
好不容易捱到黍子成熟了,人们用镰刀,剪子,甚至菜刀把黍穗割下来,运到场院上用锄头的刃面把黍粒儿刮下来,铮铮的,滚落到晒厂上。晴天里晾晒一两天,就可以去碾子上去皮脱壳,很费时的。种黍子的人力成本太高了,现在本地已经没有人种植了。
但是黍子这东西全身都是宝,黍子米不用说了,又糯又粘,香甜可口,包粽子熬粥熬稀饭,都是年节招待客人的最好的吃食;扬出的谷糠是填枕头的最好的内容物,柔软又有弹性,还透气;而脱尽米粒的黍穗儿,就是北方做炕笤帚的最佳原料,细密的黍穗轻快很有弹性,能扫去炕上和衣服上最细小的灰尘,笤帚把儿用结实的麻绳紧紧地捆扎,需要补充的是,笤帚把儿俗称笤帚疙瘩是我们小时候最恨又怕的东西,因为哥几个要是调皮闯祸或者打架,我们的屁股上就会被妈妈烙上红红的、火撩撩的印记,笤帚疙瘩打屁股,疼但又不至于有内伤,疼的只是皮肉,可是父亲一出手就不用这个,他用的鞋底子。
提起包粽子,人们只知道竹叶棕叶,可是北方没有竹子,我们用的是芦苇叶子。
艳阳四月,河边池塘的芦苇仿佛被人一口气吹着长起来的,一个月的功夫就有一人高了,郁郁葱葱,随着风儿摇动着,远远望去象起伏的波浪。偶尔,会有几声苇莺嘹亮的啼叫,那时候我常常跟邻居家珍姐姐来采苇子叶,一把把的放进柳条篮子里,我就顺着声音去找鸟窝,掏鸟蛋,实际上苇莺是很狡猾的,它故意落在离自家小窝远远的地方叫唤,引图谋不轨的人离开自己的家,上了几次当之后我才知道它是声东击西呢,不理它,在苇丛中找啊找啊,终于在一处茂密的苇丛中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鸟窝,它是用一根马尾吊在芦苇半身处的一个酒盅大的小东西,用草叶和鸟的羽毛编织而成,里面有四个蜜枣大的鸟蛋,我当时兴奋的喊着珍姐姐:“珍姐姐,你看我找到鸟蛋了!”
我把鸟蛋小心翼翼的从鸟窝里取出来,珍姐姐却厉声地说:“放回去!鸟儿是吃虫子的,要保护鸟类!”初中生的她,因为激动,脸儿都红了。
我说:“这不是鸟儿啊,这是蛋!”
“蛋是鸟儿的孩子啊,你想一想,你要是被坏人捉走了,你妈妈能不伤心么?”
显然,我就是那坏人了。不过,听到姐姐说道的妈妈与孩子的这个比喻。倒是让我小小的心儿一颤,想想妈妈可能哭天喊地的样子,真有些不舒服,就把鸟蛋放回去了。
可是小孩就是小孩,不能因为一次小小的教育就改变了好奇调皮的习惯,几天以后,我跟几个要好的小伙伴又回来了,又找到了那个鸟窝,让我们惊奇的是,四只鸟蛋都变成了毛茸茸的小鸟,我们四个人拿出来每人一个带回家了,我用妈妈喂小鸡的黄米喂它,不吃,又从苞米秸秆里扒出小虫子给他吃,还是不理人,两天之后,可怜的小东西就死去了,我当时很伤心,我才知道,小孩离开妈妈是不行的,自那时起,我再也没有掏过鸟蛋,捕过小鸟。
由于苇子叶很窄,用它包粽子很不容易,弄不好就散了,放在锅里一煮变成了苇子叶熬粥。妈妈却是包的又快又结实,煮熟后没有一个破的。直到晚年,还有些街坊的大姑娘新媳妇来跟她学包粽子,可是谁也达不到妈妈包的那样玲珑周正的模样。
蒸煮粽子不能用大火。须用小火慢攻,不能拉风箱,用干柴草,最好是豆秸的慢火儿慢慢地舔着锅底,锅里添适当的水,渐渐的锅里就会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溢出锅盖的热气也缓缓地弥漫在屋里,半小时之后,这热气就透出一股甜丝丝的香味,那正是粽子被热水激发出的清香的味道。停火以后,也不能急着开锅,要焖上半个小时,让粽子的糯米与包装苇子叶的滋味互相的渗透,融合,一锅香甜可口的粽子就可以出锅了!
色泽金黄的苇叶粽子有一种特别的清香。这些年也吃过朋友从外地带来的,还有超市买来的各式各样不同原料不同口味的粽子,可是,总觉得都远远的不如用苇子叶包的那种纯正的香甜的味道,没有一样可以比得上妈妈那时候的粽子所散发的四月阳光下,青青芦苇的清香。最不可思议的是,吃完了粽子以后,把扒下的苇子叶洗净晾干,捆扎起来挂在阴凉处,等来年再使用,经过了一年的风吹雨湿,颜色已经变得淡黄,可包裹的粽子竟仍然保持着那种新鲜芦苇的清香,让许多外来的亲戚朋友吃过之后都感到很奇怪。
人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实一方水土也滋养一分独特的、不能复制的味道。正如贵州出的茅台,四川出的豆豉,陕北出的小米,而我们家乡苇叶包的粽子,有着妈妈的味道,妈妈的粽子吃进肚子里,糯糯的,粘粘的,沾在心上了,扯也扯不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