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不觉已春深（之一）

尚书青云

　
　　
　  一、我们仨：我、书、书店
　　
　　我是1979年上的任丘一中，那年招了六个班。我开始是在五班，后来分文理科，我因为不会物理，以为文科学《三国演义》《水浒传》，第一个举的手，去了十班，也就是文科班。当年教我们体育的张老师，后来调到了华油新华书店工作，直到退休。
　　
　　高中那时候就一个新华书店，在老十字街，也就是现在的老街口超市。书店进门是木头柜台，不像现在开架售书。北面架上是文学历史书，东面是什么书忘了，西面是出租书和小人书。那时书店顾客很多，我在书店里买过《三侠五义》《在彭总身边》和一本晶体管方面的书，印象很深。那时候正在建设华油技校，干活的都是军人，周末见他们来书店买整套的《金陵春梦》，十分羡慕。那时候有一大批在曾经禁过的书重印，书店里有个书目报纸，如果你需要什么书可以预定。
　　
　　高二阶段，同学孙永乐——后来任丘一中著名的语文老师——提议去华油书店，书店在陈场村附近。出了学校不远就能看见陈场村，周围几乎都是盐碱地，长着不高的芦苇。几个人从学校出来绕着走，有油井，能闻到浓浓的机油味道。那时候都是平房，书店却是个二层楼，显得高大。在书店里我一眼看了上《简爱》，为什么买这本书，至今也不知道。后来买《复活》，为什么，也不知道。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书的内容，看见就特别想买，大概是因为封面的诱惑。
　　
　　后来，在华油书店库房里买过精装本《上海的早晨》，库房外面是浓密的爬山虎。在书店里面的读者服务部里买过《十三经注疏》，那都是油田专家预定的书，科技书居多。老十字街新华书店有一段时间临时搬到了机井那里，是简易房，在那里买过几本字帖。文化道书店去的多，在那里买过一套没涨价的《静静的顿河》，四大本，定价才六十多，服务员都不敢相信。在那里我错过了鹿桥的《未央歌》，精装本，拿起来又放下了。
　　
　　有的书错过就是错过了，错过了的都不是你的，既然错过，就不要坚持。采一南边那个新华书店也去过，一楼卖家具，二楼才卖书。书店附近有个饭店叫春饼王，炒菜有香辣肉丝，清炒合菜、酸辣土豆丝，得莫利炖活鱼（ “得莫利”是松花江边一个小渔村的名字，也是这道菜的发源地），印象比较深。这个书店也没少去，但好像一本书也没买过，我在那里见过冯其庸点校注的金瓶梅，没买，买不起。见过一本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批评南怀瑾的一本书，书名忘了。
　　
　　高中毕业，考了沧州财校，继续去书店，每周都去，走着去，直到1983年中专毕业。从1979到1983是中国文学最热的一段时间，全民读书，学科学。这段时间读了一些书，有的书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一个读书人，最爱去的地方就是书店。工作以后，出差到外地，都会去当地的书店买本书，一是爱好，再就是留个纪念，记着是哪年买的，在哪买的。那时候书店里都有专用的章，现在章都没了。去遥远的东乌珠穆沁旗，没有柏油路，坐车跟坐个簸箕一样颠来倒去。夜晚住旅馆，窗外的星星特别大。第二天，在细雨里，我独自去书店买了本《菜根谭》。在泊头，我买了《南齐书》，终于凑齐了二十四史。现在总爱去旧书摊转转，发现八十年代出了很多很多书，有想象不到的书，其实都出版了，只是当时没机缘看到。
　　
　　我毕业上班是1983年。八十年代，台湾琼瑶三毛金庸都进来了，还有大红的诗人汪国真，一下子出来了很多诗人，我中国诗读的少，比较喜欢外国诗，读了不少。也写，把很多胡思乱想写成了诗，自得其乐。当时知道任丘有个杂志叫《任丘文艺》，但我谁都不认识，找了两首自认为最好的，给了马向齐老师，马老师转给了文联（那时候文联在土产那的图书馆）的张坤玲老师，张老师交给了张爱东，张爱东那时候是《任丘文艺》诗歌编辑。那时候爱东刚刚从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做饭回来，战斗很激烈，可越南人的炮弹再怎么也不会瞄上那个饭锅，所以锅很安全，他也很安全，没被炸一身粥。战争和硝烟点然了他的诗情，他激情澎湃，朝气蓬勃，成为了一个诗人。我却未经风雨，经历不同，对诗的看法自然也不同。他对我的诗好像不感冒，诗不久在《任丘文艺》发了出来，他以激情的逻辑，硬生生地把我最喜欢最得意的两句给删除了。我写诗刚开张，就遭到此等直取要害的打击，从此再也不写诗了。那是1986年。
　　
　　那时候任丘的小小说佳作频出，有“四大金刚”。韩小青，张俊峰、薛巍等诗人已经成立了诗社，名字叫《炉火》。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我都认识，其中有一个人住在我楼上，已经去世，那是一个很好的诗人。还有一个叫王中波，多年不见了。那年我们一起去看他，开河刚买个破夏利，是个新手，还没怎么上过路。正赶上梁召集，熙熙攘攘，按喇叭根本没人听，急得副驾驶的小青喊叫“油了油了”，就差下来拿手扒拉人了。一个大集赶下来，开河彻底会开车了。到了中波老兄家，中波兄把最好的酒拿出来给我们喝，到现在已将近二十年了。我现在还保留着他们当初的两期杂志，杂志是油印的，那是时代的象征，半点也不卑微。这些老作者，都是我市文学的先驱，别管将来谁写文学史，也不应该忘记他们，因为他们真真地热爱过，真真地努力过。
　　
　　进入九十年代，全民皆商，读书无用论……盗版盛行，出书的范围和读书的氛围大变。但文学热依然，有人依然坚守，还有很多爱书人。那时候个体书店也不少。个体书摊最早在华油百货大楼下面，最早的报刊亭在老邮局外面。当年任丘曾经有个成龙书社，在老电影院西侧，火过一段时间。还有树人书店、翰海书社、华源书店、华苑书店、席殊书屋等等，局机关里面也有个小书店，叫什么名字忘记了，我在那里买过张中行的《流年碎影》。个体书店的优势是进的书往往比新华书店快，一些禁书他们也敢卖，比如《金瓶梅》，比如《一个人的圣经》《灵山》。现在大部分个体书店已经消失了，有的还在坚持。书店现在偶尔也去转转，但比原来少多了。当年华油新华书店有的时候处理书，我赶上过两回，一回是在院子里，各种书摆了一院子，很多人一买一麻袋，我那次买了钱钟书的《谈艺录》。一回在书店外面，我买了精装的《徐霞客游记》。后来新华书店举办过图书展，我记得有一次是在华油百货大楼前面，一次在雁翎公园门口，买的什么书都忘了。
　　
　　多年来，读了些书，也买了很多书，但因为搬家、出借，很多书都迷失了，我有时候会想起它们，也想起书背后的故事，所以写了一系列关于书的文章，凑成一本《远去的书影》。最早的一篇写于2002年夏天。那一年《倚梦闲谈》出版后，不知道下一步写什么，有一天突然想再读《战斗的青春》，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心里多少有点儿感慨，于是就写了关于此书的回忆短文。那天中午在文化道青岛扎啤城二楼，我们仨临窗喝酒，我拿给不言看，不言是写小说的，对我的文章不置可否。但那些书我比较看过，那些因书而引发的故事确实发生过，确实也有想写的欲望，所以我坚持一篇一篇的写，断断续续，最后写了几十篇，贯穿了高中和中专阶段。
　　
　

尚书青云

　　二 我对读书的看法
　　
　　有句话叫读书无禁区，这话很冠冕堂皇，但其实有很多书我们是无缘得见的，就能见的书来说，应该读什么样的书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比如现在流行读经典，这些经典我建议读原文，不懂就看注释。但注释也得选择，比如朱熹注的《论语》《孟子》就不如杨伯峻看着轻松。所以注释比原文还复杂的书不要读；有些道学家其书急功近利，道貌岸然移人性情，如果没有很强的免疫力，不要读；纯理论的书除非你研究理论，否则也不要读，比如西方的哲学书，我买过《梦的解析》，根本看不懂；东拼西凑的书不要读；快餐书不要读；炒作起来的书不读，比如当年有本《学习的革命》，谢晋做的公告，简直就是上当；所有励志的书也不要读。有人说过，中国现在出版的书有一半多是垃圾。所以读书需要有眼光，有选择。那么应该读什么样的书？最直接的方式方法就是读有公论和定论的书，也就是文学史提到的书，和一些大读书人推荐的书。比如《一生的读书计划》，里面涉及到的书都是名著，都是好书。名家的推荐书目自然不敢小看，但那些书有的太高深，往往不适合普通读者。现在有很多写读书卖书的书，抖音、小红书里都有荐书卖书的视频，也给我们找书提供了很大的便利。读书总归是在寻找，是在发现，发现自己喜欢的书的过程十分令人愉悦。鲁迅反对给人开书目，但他推荐过书。鲁迅一生骂人不少，但有一个人没有骂过，此人叫曹聚仁，大师章太炎的名著《国学概论》就是他记录的。我买了他几乎所有的书。
　　
　　曹聚仁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他写过一本《中国学术思想随笔》。书中自述：“《儒林外史》读了100多遍，都是一本正经地读，不是作为消遣地随便翻翻。读《红楼梦》赶不上俞平伯，但也先后读了70多遍。《聊斋》读了四五十遍，《水浒传》读了20多遍。《三国演义》读得遍数最少，只有两三遍，原因是它没有《三国志》引人入胜。《资治通鉴》正续读了两遍半，左传本不在五经之列，我倒看了又看，我最爱看史记，也下过一点功夫。诗经除小戒外统统背过。”一个人如此读书，令人震惊。我对此人很是敬佩，不只是因他的读书，是因为他是个达人，比如他用麻将比喻与命运的那几句话。原话忘了，大意是：命运如打麻将，有的人起牌好，相当于命好，后来上牌也好，相当于运好，命好运也，牌很快就和了。有的人起牌虽好，上牌却不好，最后别人和了，那是命好运不好。有的人起牌不好，但上牌好，最后牌和了，那是命不好，运好。

尚书青云

　　三 疑似《红楼梦》里人
　　
　　《红楼梦》我一辈子也赶不上曹先生读70多遍，但我一直喜欢《红楼梦》。什么事一到了《红楼梦》就都是迷，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定论而且还一直在争论。比如：作者、主题、版本，大观园在什么地方，作者是什么地方的人，还有后四十回的问题等。谁是红楼梦的核心人物？有的说是贾母，有的说是宝玉，有的说的黛玉。
　　
　　（一）《红楼梦》的中心人物是谁？有人说是宝黛钗，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是凤姐，她串起了各种各样的事件，形形色色的人物。下面以凤姐为中心，简述一下红楼梦的基本故事。凤姐是个特别光彩的人物，很多人都是她是个反面人物，其实未必。作者恨之入骨的人物是赵姨娘，没一句好话。凤姐人没出场话先出场，说我来迟了，未曾迎接远客。马上就写到她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抓精卖俏，从而确定了凤姐的形象。书从第六回正式开始，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就是见的她，她是整个荣国府的实际掌权者。这个时候就写到贾蓉借玻璃炕屏的事，这也是个迷，暗写明写他跟秦可卿的关系好。第十一回忙里偷闲写她毒设相思局。秦可卿死后，她协力宁国府，表现了非凡的管理才能：“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二件，事无专管，临期推诿；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此五件实是宁府中风俗。”面对宁府这五大弊端，凤姐立即采取措施，把工作落实到班组、人头，物有人管、活有人干，各司其职，忙而不乱。之后写送殡，到铁槛寺弄权。秦可卿临死前托梦告诉告诉凤姐，最近要有一件火上泼油的大事，这件大事就是元春省亲。于是贾府开始筹建大观园，正月十五省亲之后，凤姐的女儿巧姐出痘，贾琏跟多姑娘的事，在平儿的遮掩下平安过去。正月二十一宝钗过生日，凤姐问贾琏怎么办。在这个生日中，表现最好的是宝钗，其次就是凤姐了。元妃怕园中零落，下了谕旨，让姐妹们一起搬入大观园。
　　
　　第一年。从23回之后，姐妹们搬至大观园。先写跟黛玉看《西厢记》《牡丹亭》，因为种树写到贾芸和小红，那是个美好的春天。在这个春天里，贾环烫伤宝玉，嫡庶矛盾爆发，赵姨娘开始下手，与马道婆共谋杀死凤姐和宝玉。凤姐和宝玉差点死了。宝玉病好之后，大观园照旧太平，期间黛玉葬花，宝钗扑蝶。宝玉黛玉宝钗三人爱情逐步发展。但宝玉进园后，大天没管，导致王夫人逼死金钏，忠顺王府来人找贾政要琪官也就是蒋玉菡，终招一顿暴打，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情节，贾母为此事要回金陵去。贾政在宝玉伤养好后，对宝玉基本不管了。姐妹们起海棠社写菊花诗题螃蟹咏，自然也少不了凤姐的支持。秋后，书中的39回，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史太君两宴大观园。凤姐跟鸳鸯捉弄刘姥姥，把刘姥姥灌醉看见镜子认亲家。游玩过程中，去了妙玉的栊翠庵喝茶。这是最好看最热闹的几回书。凤姐九月初二过生日，贾母命人凑钱，生日热闹处，贾琏又跟鲍二家的有了故事。这个秋天，薛蟠勾引柳湘莲，让柳湘莲打了一顿，为了遮羞出走做买卖，香菱进了大观园。这个秋后，宝琴、薛蝌、李琦、岫烟来到大观园。冬天，第一场雪来的那个早上，姐妹们起诗社，即景联句，凤姐作了一句诗，一夜北风紧。冬天书里写了一副最美的图画，玻璃世界白雪红梅，主要写妙玉与宝玉有一种说不出的关系。临过年，袭人的母亲死了回家奔丧，怡红院最美的大丫头晴雯浓墨重彩地凸显出来，宝玉出去喝酒，衣服烧破了，晴雯补裘。这个腊月里，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过年有三件事值得注意，黑山村乌庄头进年货（贾府的经济来源），写宁府除夕过年祭祖（怎么过年），后写荣府过元宵（怎么过正月十五）。元宵节上，凤姐说了一句发人深思的话：聋子的炮仗，散了吧。这句话在红楼梦里有非凡的意义。
　　
　　第二年。过年后不久，没出正月凤姐就小月了，身体亏虚下来，复添下红之症。大观园管理的职责转移，开始是李纨，后添探春，再续宝钗。探春对大观园进行改革，首先遇见的矛盾就是赵姨娘，之后书中转入对下层事务的描写，一些深层的矛盾直接揭露出来，先是伙房的管理出了问题，随即下层人物为承包大观园的果蔬田园出了问题，这说明下层的矛盾早就存在了。通过下层的矛盾，直接折射出了上层的矛盾。这期间寿怡红也就是宝玉的生日（四月，芒种），平儿、岫烟，宝琴也是这天的生日，出乎意料的是，宝玉的生日收到了妙玉的祝福。正在热闹处，贾敬死，于是尤二姐尤三姐出场，之后贾琏偷取尤二姐，王熙凤计谋多多，先把尤二姐赚进大观园，后大闹宁国府，把尤氏折腾得够呛，最后赚了好些银子，之后命来旺追杀张华。凤姐把这些事情摆平之后，贾赦送给贾琏一妾秋桐，凤姐顺风驶船，抓住机会折磨二姐，最后二姐吞金自杀。三姐的命运也不好，柳湘莲拒婚尤三姐，说了那句著名的话，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柳出家，薛蟠流泪，找了好几天。
　　
　　第三年。春天，林黛玉写桃花诗，大观园的姐妹强起诗社，海棠诗社改为桃花诗社。填柳絮词，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花团锦簇。探春写了一句：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其实这个时候贾府已经财政空虚了，逼得贾琏向鸳鸯借当，八月初三（正月二十一），贾母80大寿，这是贾府最后的热闹。期间写鸳鸯拒婚的故事，鸳鸯说了一句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一共写了四个大生日，宝钗凤姐宝玉贾母）。在贾母的生日里，为给下人说清，邢夫人当众羞辱凤姐。王熙凤的威风不再。病中，逞强给来旺的儿子保媒彩霞，除了自恃威风之外，其实是针对赵姨娘。凤姐病后，大观园疏于管理，上夜的人开始开赌局，上夜的人处理之后，随即傻大姐误拾绣春囊（73回）。74回开始抄检大观园，从此大观园的一切都改变了，贾府开始走急速走向幻灭和败亡，这是《红楼梦》的分界岭。最先逐出了晴雯。这年中秋节宁国府开夜宴，听到了墙下一声深重的叹息。还是在那个月夜，湘云写出“寒塘渡鹤影”，黛玉写出“冷月葬诗魂”这样不祥的诗句，宁荣二府的大厦倾倒加速。中秋过后，逐司棋晴雯芳官，迎春误嫁，晴雯惨死，此时的凤姐依然在病中，大观园已然变得一派冷清——这是前80回的故事。《红楼梦》的结局，其实早在第五回就说清了。至于凤姐的结局大家都知道，凡鸟偏从末世来，平生爱惜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二）《红楼梦》到底写了多少年的故事呢？有的说写了十五年，有的说十九年，我认同十五年，因为宝玉也就那个岁数。前二十二回写荣宁二府，从二十三回转入大观园，写了五十八回，直到八十回，大观园写了三年的时间，所谓“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我认为如果书写完整，后面还得回来写荣宁二府，最后归于虚幻，归于书名，归于红楼一梦。所谓“悲喜千般皆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二）《红楼梦》的结构，1-5回（总纲）；6-22回（宁荣府）；23-73回（搬入大观园到痴丫头误拾绣春囊）；74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从此“悲凉之雾，遍被华林”（鲁迅语）。那么红楼梦到底多少回呢？有的说80回，有的说100回，有的说120回，我认可100回（金瓶梅就100回）。书的总纲在第几回？我认为在第5回。
　　
　　（三）为了加深印象，可以想象宁荣二府的空间坐落和那些人物在哪里居住，这对加深红楼梦的理解很有帮助。其中贾赦在荣府的位置有意思，在荣府的东南角，是个独院，他可是荣国府的长子。孟子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贾演-贾代化-贾敬-贾珍-贾蓉，贾源-贾代善-贾赦贾政-贾琏、贾宝玉、贾环、贾珠-贾兰。这个规律不好破，五世而斩就不错了，不信可以看看现在所谓的富二代们。
　　
　　（四）到目前为止很多人一直认为凤姐是反面人物，我对此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凤姐之外还有贾珍，还有薛蟠，尤其是薛蟠，我认为这个人坏归坏，但尚有可取之处，柳湘莲出家后，他流泪找了好几天。这是个性情中人，跟很多民国人物一样，虽然有很多劣迹，但直心而行，直来直去，其实这样的人是可爱的，率真总比弯弯绕好。
　　
　　（五）红楼梦回目隐含的褒贬。毒设相思局，弄权铁槛寺，正言弹妒意。情解石榴裙，贤袭人，俏平儿，呆霸王，冷郎君，滥情人，勇晴雯，敏探春，时宝钗，慧紫鹃，憨湘云，呆香菱，苦尤娘，酸凤姐。抓住这些定语，也就抓住了作者对人物的定论。
　　
　　（六）红楼梦与“任丘话”。用任丘话念十分通顺自然，比如：你和我叭叭，不待见，散了花，韶刀，一程子，不是个长法儿，管谁筋疼，你只疯吧，扯你娘的骚，没耳性，行子，赶情，疼的慌，气不忿，才刚，吃絮了，直过，应个景儿，要嘴吃，这早晚，上脸，扯臊，图不得了，找补，不得（dei）、逞脸，钻沙，听哈（he）、汗憋、猫儿食、挺尸、胡沁、撞丧、无可不可、尽子、不拘怎么的、替另等等。读红楼梦，你可以用任丘话读，会感到十分顺溜十分亲切。
　　
　　（七）对红楼梦诗词的看法。其诗词特别符合人物身份，而且都有人物命运的暗示作用，文采自然不错，但水平不是多高。我比较喜欢的诗是宝玉的“四季即事诗”。出在地二十三回，宝玉搬进大观园不久写的。如果喜欢，可读蔡一江的《红楼梦诗词赏析》一书。上海此书出版社新出的《红楼梦诗词鉴赏辞典》也不错。
　　
　　（八）现代红学的误区。民国年间的索引派、考证派，红学变成曹学，说是曹雪芹，但家谱没这个人。红学还有家世学、探佚学等等。脂砚斋的批读红楼梦无法绕过，但脂砚斋是谁也无定论，有的说是史湘云，有的说是作者的叔父。周汝昌是一代红学大师，其地位难以动摇。值得一提的红学书还有一本张爱玲的《红楼梦魇》，这是本天才书，如果不对红楼梦熟悉到一定程度，很多地方不能理解。我看了个云山雾罩。不过我能感觉到红楼梦后四十回文笔断崖的异样。有这个感觉的人不少。
　　
　　（九）版本问题。有两个系统，一是抄本也就是脂评本，一是程本。脂评本目前有十余种，各个抄本都有大大小小的不同，版本问题之所以乱，都是因为传抄过程中的失误而出现的。评本目前有版本我也看过，有的字不怎么样，批语有很多白字，有的批语还语句不通，但价值不容忽视。不过据某些红学家说，光是弄清版本问题就需要20年。抄本中，靖藏本（靖应鹍）十分迷离，红学家毛国瑶发现的，靖家也是旗人，家藏一部抄本。毛从靖家借出来，抄录了里面的150多条评语寄给了俞平伯。批语引起重视之后，再找此书，怎么也找不到了，好像其家人卖了废品了。据说此书只留下了一片残页的照片，这张照片后来也在文革中迷失了。前几年网上又出现了个癸酉本，也十分迷离。其结局很符合第五回的暗示，但文字有的地方甚是荒唐，往往不忍卒读，所以我不大相信。但还是坚持读完了，读完了就扔了。我还看过一条记录，说是齐白石当年在甘肃一代当木匠的时候读过一部红楼梦，其结局是史湘云最后嫁给了宝玉，宝钗最后嫁给了贾雨村，这书到底是什么版本就更不知道了。红楼梦目前最流行的版本，是人民文学出版社校注的《红楼梦》，此书出版于1982年，当时定价是四块一。前八十回用庚辰抄本，后四十回用的程乙，之前续书作者写高鹗，现在写无名氏。此外还有一些红学家整理的红楼梦，这些版本也不少。但我不建议读冯其庸，我有他的《瓜饭楼评红楼梦》，三大本，观点陈旧，毫无新义，我认为此书除了字大，其他一无是处。无意中买到了周汝昌的《石头记会真》，十大本，是在众多版本中还原的“真本”，现在此书很贵了。最近出了一套脂评会校本《红楼梦》，汇校者叫吴铭恩，是读《红》的最佳选择，后面附有靖藏本的全部批语，修改了此前的200多处错误。如果想进一步深入，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和一粟编的《红楼梦资料汇编》还有《红学通史》都值得一看，属于红学必读书。
　　
　　作为一个红学爱好者，我内心深处认为《红楼梦》的真本尚存在于世间，不定哪一天梦想成真。不过红楼梦从80回结束也挺好，即使就这80回，《红楼梦》也足够其伟大了。
　　
　　（十）《红楼梦》与《金瓶梅》的关系。书中有两个细节值得关注：一是我们熟悉的金凤花，金凤花也叫凤仙花，俗称染指花，两部伟大的小说都写到了这种花。在《红楼梦》里，丫鬟我喜欢晴雯，她染过；在《金瓶梅》里我也不讨厌春梅，她染过。潘金莲也染过，想来林黛玉也染过，想来大观园的儿女们都染过。假如潘金莲不动手杀人，或者《金瓶梅》一书不嫁接水浒，让潘金莲没有杀人的前科，而以另外一个名字出现，那么这个女人会是另外一个形象。
　　
　　两书中还有一个细节比较相似，那就是扑蝶。在《红楼梦》里是薛宝钗扑，而在《金瓶梅》里是潘金莲扑。《红楼梦》的作者为什么把这个细节安排在宝钗身上，此中意味就不得而知了。
　　
　　《红楼梦》与《金瓶梅》最大的区别在于，《红楼梦》里的男女都穿着衣服，而在《金瓶梅》里，那些男女几乎都是赤裸裸。《红楼梦》里的那些裙钗还都年轻，而《金瓶梅》可以让我们看到成人的世界。《金瓶梅》简单说有三个版本，一个版本是万历词话本，叫《金瓶梅词话》，一个版本是崇祯本又称绣像本，书中增加了200幅插图，书名叫《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再一个版本叫第一奇书本，即也称张竹坡评本，简称张评本，即《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张竹坡的点评基于崇祯本，其与崇祯本的区别在于，除了有大量评点之外还对文字进行了改动。万历本与崇祯本二者十分容易区别，看第一回就行：词话本第一回是景阳冈武松打虎，崇祯本第一回是西门庆热结十兄弟。如果读《金》，梅节校本《金瓶梅词话》，此本是目前公认的词话本系统最好的校本；绣像本最好的是王汝梅的校本，香港三联出版的。各有千秋，这么好的书，应该都读。
　　
　　曹聚仁肯定是读过《金瓶梅》的，但读多少遍他没说，肯定也少不了。

尚书青云

　　四 伟大的讽刺小说《儒林外史》
　　
　　《儒林外史》这本书，曹先生说读了100多遍。这书我也特别喜欢，确实百看不厌。作者吴敬梓比曹雪芹大15岁。整部书，我认为好看的在前面，后面好看的是鲍廷玺娶妻。《儒林外史》，人物众多，形形色色。印象深的有两个人物，一个人恶心，严贡生。范进和张静斋进城打秋风，严贡生请他俩吃饭。满嘴仁义道德，说小弟只是一个为人率真，在乡里之间，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所以历来的父母官，都蒙相爱。正在这时，仆人跑来跟他说早上关的那口猪，那人来讨了，在家里吵哩。后来汤知县升堂，有两件事状告严贡生，一是猪的事，二是他讹人利息的事。他根本没借钱出去，却跟人家要利息，说如果当时拿回借约，就能把银子借与別人生利；因不曾取借约，二十两银子耽误了大半年不能动，所以就该拿利息。知县大怒，准了状之后，严贡生就跑了。之后写其弟弟严监生之死，二根灯草的故事，我对此细节有疑问，认为伸出两个手指不是因为点了两根灯草。死后严贡生进城给儿子娶妻，期间赵氏的儿子病死，要过继严贡生的老五。给人家2.4钱银子，忙活人中午了都不管饭，最后没吹打的也去接新人，没有喝道的。说必须有吹的，这时来了两个，一个吹箫，一个打鼓。十天后雇船回家，骗船钱。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直接过继老二，让赵氏搬出正屋。赵氏上告，一状便准，严贡生县府的官司都败了，竟然进京告状，从此书中这个人消失了。另一个人物是好人，马二，此人宽厚，古道热肠。这两个人，我们在生活中是能够遇见的。
　　
　　这部《儒林外史》可以让我们知道所谓的名士到底是什么样子。书中娄公子访名士，一共仨人：杨执中亏空了店里700两银子，被入监，追逼。权勿用连城里的路都不会走。他去相府拜客，却穿着一身孝服，头上还戴着高白夏布孝帽。在路上，他“一味横着膀子乱撞”，不是帽子被人家挑柴的扁担勾住带走，就是一头撞到官轿上去，还“向着官指手画脚地乱吵”。张铁臂妥妥就一骗子。名士不过如此而已。《儒林外史》伟大的讽刺艺术，可以让我们看见自己的影子。起名也深意，比如潘总甲（没真的），周进，范进（谐音粥、饭）——名字的学问很大，水浒中及时雨宋（送）江，智多星吴（无）用。红楼梦，卜固修（不顾羞），单聘人（善骗人），甄士隐（真事隐），贾雨村（假语存）等等。
　　
　　五、结语
　　
　　清代的长篇小说，《醒世姻缘传》我比较喜欢。张爱玲说她说这一辈子真正心甘情愿花钱买的只有一本书，就是这本《醒世姻缘传》。当年她应该是花了四块钱。《歧路灯》《绿野仙踪》，都是十分好的长篇，《儿女英雄传》《老残游记》也行，但我不喜欢《镜花缘》。
　　
　　读书跟掘跑药一样，顺藤摸瓜，这样收获会很大。读书让人思考，思考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那天读诗经《伐檀》：“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我认为这不是讽刺贵族阶级的不劳而获，恰恰相反，是鼓励君子不能白吃饭，不稼不穑不行，要劳动，只有劳动才能有收获。这个解释跟通行的解释不同。
　　
　　读书是个永恒的话题，每个读书人都有各自的读书经验和心得。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我认为，读书是个人的事情，读书所得一己之见，无论怎样浅陋，都比人云亦云要好。

野妞

这，才是我期待的和追求的宝贴。

疯老爷子

马花的老友来啦，我先买瓶眼药水去，回来细细读。

信以为真

一段一段地发，行吗？
文是真好
四十不言爷也在赶来的路上吧

不忍

信以为真 发表于 2024-3-9 11:39
一段一段地发，行吗？
文是真好
四十不言爷也在赶来的路上吧

春天正是读书天。
你发明的那个“二B勋章”也不知啥时候做好呢。

信以为真

不忍 发表于 2024-3-9 11:58
春天正是读书天。
你发明的那个“二B勋章”也不知啥时候做好呢。

你想要啊？是六星最大的2B给我挂的

左手之方向

宝帖
读后唇齿留香
~~

不忍

信以为真 发表于 2024-3-9 12:12
你想要啊？是六星最大的2B给我挂的

我要这个没用啊。真真好样的，支持你怼回去。

天使14号

~~

远去的烟云

尚书青云 发表于 2024-3-9 06:09
　　四 伟大的讽刺小说《儒林外史》
　　
　　《儒林外史》这本书，曹先生说读了100多遍。这书我也特别喜 ...

尚书老哥来了，先欢迎下！许久没见了。：）

远去的烟云

尚书青云 发表于 2024-3-9 06:09
　　四 伟大的讽刺小说《儒林外史》
　　
　　《儒林外史》这本书，曹先生说读了100多遍。这书我也特别喜 ...

宝贴待细读细品，信息量太大了。

飞梅弄晚

真正的读书人，真正的读书样。

楚门的世界

北原

野妞 发表于 2024-3-9 09:41
这，才是我期待的和追求的宝贴。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