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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原创小说】:寄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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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寄生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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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30 14:5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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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5-11-30 14:51 编辑



     一
    十年寒窗苦读。那年初夏,父亲在病床上拉着沉鱼的手说,“可别再学唱昆曲……”沉鱼心里一沉。几天前才填了三大志愿,分别是“上海昆剧院”、“苏州昆剧院”、“北方昆剧院”。“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父亲又吞声咽恨地说。沉鱼抬眼看着病房窗外,姹紫嫣红已然开遍。她想起小时候在台下,看着父亲母亲在台上的戏里缱绻。上海昆剧院的梁辅,和苏州昆剧院出身的俞贞菲,柳梦梅和杜丽娘,那华丽恩爱、精致婉转,已经疯张到她血脉里去了。年纪小小的梁沉鱼。
   夏正长,繁花未落尽。父亲撒手去了。头七过后,邮递员送来一张“苏州昆剧院”的录取通知书。录取通知书象一片不祥秋叶,在母亲手中显出落寞,她将它拈起、又徐徐放下,再又捧起,复又放下,手势甚是好看袅娜,几个来回,终是放下。俞贞菲,她目光如梦,声音如泣,“沉鱼,妈妈是离不得……”语不成句。
   母亲走了。一九八七年九月的一个清晨,十七岁的梁沉鱼,目送着母亲和一个男人走出巷子。杜丽娘,柳梦梅。薄薄的雾,凉冰冰的青春,满襟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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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5-11-30 14:58 |只看该作者
    里弄照顾安排沉鱼进某个纺织厂做挡纱女工。
   “沉鱼,好歹自己养活自己是勿吓了……当初,呐爸爸姆妈,看戏听曲的票子勿晓得把过阿拉弄堂邻居多少呢……”里弄居委会的郝妈妈贴心贴意地为她感叹筹谋。沉鱼垂下头去,半天,音细细答道,“谢谢郝家姆妈……”
那夜月光好亮,照在窗前,沉鱼睡不着。她爬起身来,轻手轻脚象只猫,穿过对门冯家叔叔亭子间门口,踏上铁板的悬空窄梯子,一步一步,上到天台。天空一下子变大,星光灿烂,银河浩淼。
  “我也因汴梁遭难,兵荒又马乱,家家逃生户户逃难,因此上母女们在中途失散……”;“有道是愁人莫对愁人说,说起愁来,愁不完……”对着月光星光,虽然无人应和,沉鱼仍是手抚胸口,眉目深锁,唱了几句。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各种沪港合资、沪台合资公司开始在上海初露头脸,国营编制变得不是最最吃香。年青人凭着一张大学文凭去应聘这种格子间白领职位,一个个自信得很。沉鱼带了高中毕业证书,履历表上的字迹也清清秀秀,她去应征一家振兴证券公司的文员职位。
    “高中学历,是不够的。”面试的人物是彬彬有礼的公司高层。他看了沉鱼的履历表,又看了看沉鱼安安静静的坐姿。她穿着藏青色的一步裙,膝盖凑拢,腰板挺得直直昂扬。但眉毛眼睛嘴角,所有的脸部表情,全部郁郁向下。
    “你还有些什么特长?会用电脑吗?”
    “不会的,但我可以学。我……会唱昆曲。”
    面试者微微一笑,沉吟半晌。沉鱼觉得他的怜惜之情,就在沉默的间隙里,泉水叮咚涌了出来。她想起过世生父。她鼻子一酸,千忍万忍,压了下去。
他并没有叫她现场来一段。沉吟半晌之后,他低下头去在沉鱼的履历表上“刷刷”划了两笔。
     沉鱼三天后就去振兴证券公司上班,首先开始学习电脑的基本使用。她买了一串香蕉到郝妈妈屋里,郝妈妈先是一愣,继而开怀说,“各么也好,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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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5-11-30 16:31 |只看该作者
跟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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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5-11-30 16:31 |只看该作者
姐姐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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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5-11-30 17:09 |只看该作者

多谢锦瑟分享,这个短,不急,几天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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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5-12-1 09:1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5-12-1 09:12 编辑



   进入振兴证券公司以后,在小小的格子间里朝九晚五,沉鱼几乎再也没有遇见那个令她想起父亲的面试者。
   春夏秋冬,月月年年。她一年抽空去看一次母亲,就在九月这个清凉而感伤的季节。苏州昆剧院的家属生活楼,一幢幢,老而陈旧,象一个未触碰便已碎的梦。某幢家属楼里的某扇窗口,依依飘出熟悉的脂粉香,那是母亲的气息。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现……”母亲,面是不露的,声音袅袅,未见得多少哀伤,但兜头彻底地,没奈何。
   春秋三载。振兴证券公司将沉鱼温食淡饭眷顾恩养。没太多所谓事业追求,也不大贪恋红尘繁华。做好分内,静守该当。沉鱼的快活安然,只在自家天台的月光下。
  “秋江一望泪潸潸,怕向那孤篷看也。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恨拆散在霎时间,都只为心儿里眼儿边,血儿流把我的香肌减……恨煞那野水平川,生隔断银河水,断送我青春老啼鹃……”
   转眼冬至,沉鱼过了二十岁生日。振兴公司圣诞年会上,她帮着后勤部员工摆冷餐台。“梁沉鱼,你长大了,怎么样?在公司做得开心吗?”是类似父亲的声音,相隔再久远,仍是亲切。沉鱼笑得舒心感激。他递给她一个新鲜的水果派,象宠爱着乖巧小女。“还唱昆曲吗?一会,我们唱一个。”用今天的话来解释,他原来就是振兴的CEO。
   沉鱼素颜,上得台去,没有半点怯场。
   “春香,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倦,云霞翠轩……”类似父女情感的知遇,惺惺相惜,一样将一场缠绵悱恻的《游园惊梦》唱得情投意合风生水起。满堂喝彩。
   圣诞年会后不足一月,年关难过。一位雍容女士召见梁沉鱼。她请她再唱一遍《游园惊梦》。沉鱼微微诧异,但也落落大方唱了。唱完后,她由衷赞叹。然后递给她一个很厚实的信封,“我想,你更适合去唱昆曲……别耽误了。”
   她说,她出嫁后随夫姓,叫梁林凤仪。直到被辞退那天,沉鱼才知道原来振兴证券最大的老板和自己同姓,叫做梁忠义,是个不折不扣的昆曲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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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5-12-1 09:1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5-12-1 09:17 编辑

    改革开放春风吹遍。上海进入翻天覆地的九十年代。
    郝妈妈捎来一个消息。“申清饭店侬晓得伐,就是上海戏剧团呐爷娘单位老早子专门定点搞接待的那家,现在给一个香港老板投资承包,装修得来金碧辉煌,改了名字叫做云港大酒店……门口贴了老大的招聘广告,沉鱼年纪轻,模样好,侬去试试看。”沉鱼不说话,眼睛里心事重重,看着郝妈妈。郝妈妈被她看得横竖不自在,叹了口气,“是呐妈妈告诉我的,叫侬去试试看,伊到上海来演出,估计还是住在这家饭店……”妈妈并没有和沉鱼联系。
    沉鱼并不是于人生搏击特别上进的人,但她还是进了云港大酒店当前厅部服务员。应聘过程一帆风顺得难以想象,仿佛事先有谁通好了各路关卡。振兴证券公司当文员的底子令她在电脑使用这一块鹤立鸡群。沉稳随和、乐于助人的个性,使沉鱼并没有产生酒店行业白领劳动的优越感。她常常在大厅清扫员工作之前,就将自己的工作岗位领地打扫得洁净。她接到客人的需求电话,也并不往房务中心一转了事,如果遇到转接忙音,她会请客人稍等,然后自己跑到房务中心,笑得文静,“1406的客人还需要一个针线包。我来给送去好吗?”房务中心总是最忙,各路工种体力劳动量最大,人手又总是最流动。房务中心的员工从上到下都开始喜欢沉鱼。
   一年以后,沉鱼在云港大酒店从前厅部调入客房部,升任房务中心主管职务。同年,酒店总经理俞汉秋回香港述职,外聘原申清饭店资深高管黄百单任总经理职务。黄百单是一个上海男人。
    沉鱼喜欢查房这项工作。在一个个干净的客房里,她仔检查着各处卫生,心里通透安静。“可知我常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羞花闭月花愁颤……”有的时候,她在某个客房,手上拿着一个擦拭得不是特别光洁的茶杯,对着卫生间的镜灯仔细再擦一遍,便身不由己低声婉啭起来,那擦着杯子的手势,也幻化成清香兰花。
    有一天,沉鱼查完一间房出来到走廊。“如今独自虽无恙,问余生有甚风光!只落得泪万行,愁千伏!我那妃子呵,人间天上,此恨怎能偿……”沉鱼听得好似心尖上被戳一刀,懵懵然呆住。“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忽然一声娇音,娇滴滴,又悲切切啼唱起来。沉鱼呆在酒店走廊上,身摇心颤,挪不开步。
“凉夜迢迢,凉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迢遥,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吓得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沉鱼再也忍耐不住,就在酒店走廊上,还穿着酒店工衣,手势一张,声喉一亮,唱的是男嗓。
    那客房里忽地寂静下来。良久,传出压抑的低低哭泣。是女声。沉鱼太熟悉母亲的哭声。她只会哭。沉鱼在走廊上是唱了一曲又一曲,房务中心的同事来拉她离去,也不肯。其他房间客人听到,开了门来看西洋镜,她也由他去。不晓得多少时间过去,那紧闭的客房门总算是摒不住开了。走出来的是酒店总经理黄百单。他走出来,示意沉鱼走进去。沉鱼冰冰有礼退后一步,“啪”地关上房门。房间里哭泣渐响亮。

   沉鱼主动辞了职。她没什么追求,但是有血性。但黄百单并没有批。他将她降职到房务中心去做清扫员,只说了一句话,“你妈要看到你有饭吃,你就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安心去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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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5-12-1 22:14 |只看该作者
啼妃 发表于 2015-12-1 09:15
四    改革开放春风吹遍。上海进入翻天覆地的九十年代。     郝妈妈捎来一个消息。“申清饭店侬晓得伐,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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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5-12-2 09:3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5-12-2 09:38 编辑

                                          五
    云港大酒店的原总经理俞汉秋是母亲俞贞菲的一位同宗堂哥,也就是沉鱼的堂舅。这是黄百单说给她的。沉鱼不再对抗,默不作声去做了客房清扫员。
   她开始有点厌憎母亲,微微的不屑里,也夹着微微的妒忌。母亲是一个太贪心的人,表面上甩着水袖“依依哦哦”一副弱小无依的样子,实际上样样要。要唱戏,要爱情。一丝母女亲情,要断也舍不得断,要担当,那又万万没有。昆曲,华年。使她从年轻走来,要路路有关照。她以为她能通天,先是托了郝妈妈,再托了云港酒店的堂兄,后又托了姘头搭子黄百单照顾女儿,她唯独,自己不肯担负。

   沉鱼真心实意喜欢客房清扫的工种。不用过多与人相处,适度的体力劳动,令她活得单纯健康。客房里,她将簇簇新的白床单象甩出水袖一样一扬,一抖,铺上床去,“爇腾腾宝香,映荧荧烛光,猛逗着往事来心上……”客房部有些清扫员,劳作中常怀着一丝揩油的猥亵心理,而酒店又层层管理戒备森严,想归想,最终并不能捞着半点油水带回家去,便有些赌气撒气,大着手脚挥霍使用公家的清洁用品。沉鱼从不如此。她清扫卫生间的时候,将客人用过的独立包装袋里遗剩的沐浴露、洗发水点滴不漏,挤到马桶、浴缸和洗脸池里,然后一顿卖力刷洗,于是清爽中一片清香扑鼻。她直起腰身来,有些小得意地看着镜子中自己鼻翼上溢出的汗珠,嘴角微微上扬,手指一翘,“莫愁湖上,酒卖斜阳,学金粉南朝模样,莺颠燕狂,关甚兴亡……”年终酒店评选优秀员工,沉鱼因此得了成本节约最具创意奖。黄百单给她颁奖,满怀欣慰对她微笑,她接过奖状和奖品,将目光从他的头顶上方,轻慢地掠过去。

   工程维修部的毛小斌是个很有责任心的老实人。有时并没接到报修单,他也会拎着工具箱主动去各个OK空房或是正在打扫房间走走看看。换一个客房部未发现、前厅部未报修的坏灯泡,清洗一下久积灰垢的空调过滤网页,他能寻出许多可干的活儿。“上班时间,拿着单位的薪水,却坐在待工室里无事可做,我感到挺心惊肉跳,坐立不安……”毛小斌常遇见正在做清扫的沉鱼,他说的这些话,在别人听来有点酸傻,但沉鱼却听得心花怒放朵朵盛开,一趟两趟,便拿眼睛烁烁放光地向他回礼。有一次,毛小斌又拎了工具箱主动来客房主动找活儿干,这回没找到什么修修补补的活儿,但还是遇见了沉鱼。谈着谈着,毛小斌第一次很自然地捉住沉鱼捏着一块揩布的右手,“听说你会唱很好听的昆曲……”沉鱼便红了脸,正在清扫的客房,必须是敞开大门的,但此时,里里外外,除了他和她,一片寂静无声。“望平康,凤城东,千门绿杨,一路紫丝缰,引游郎,谁家乳燕双双……”沉鱼情窦初开,忍住“砰砰”心跳,唱了几句。
   “毛小斌!”一声断喝,一个高大的身影,还穿着酒店威严的保安制服。是保安部领班王东海。“你上班时间不好好在自己的岗位上待岗,东跑西跑干什么?早发觉你不是一回两回了……公司领导的亲属更要对自己严格要求,别仗着关系……”酒店管理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毛小斌不待王东海训斥完毕一溜烟蹿走。剩下沉鱼愣在那发傻。“梁沉鱼你要有防人之心啊,毛小斌他是黄总的外甥,他天天往客房部跑,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王东海象个贴心巴肝的自家人一样对沉鱼温言款语。沉鱼心里潮起一片被蒙蔽的怨愤,对毛小斌所有的情意在瞬间灰飞烟灭。

    从此王东海就将毛小斌取而代之,他在客房部巡逻的趟数一天猛增了好几回。有一天,他也终于捉住沉鱼的小手谈起了昆曲。“我大姐就是市戏剧团的,她认得你爸爸妈妈的,一个唱柳梦梅,一个唱杜丽娘,谁都说他们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对嘛,你不就是你大姐找到我舅舅托关系介绍进酒店来工作的嘛……”沉寂退缩了一段时间的毛小斌,突然又理直气壮地拎着工具箱到客房部来了。一个是工程维修部,一个是保安部,为了客房部的梁沉鱼,分庭抗礼。毛小斌打出了实事求是靠专业技能吃饭的实力招牌,黄百单是不是我舅舅我照样热爱酒店工程维修行当,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沉鱼心里又涌起一阵暖热。王东海高大英俊,是保安部的精英,光是玉树临风站在那里手往背后一靠,便风度翩翩威风凛凛,何况他又说,“我到底也是戏剧艺术之家的出身,我大姐也见过你,说你呀,气质模样,特别适合唱昆曲,昆曲可是我们的国粹精华,一般人是不懂得,将来要是有合适的机会……”
    沉鱼太孤单,她渴望爱。她也爱唱昆曲。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王东海。常不露面的母亲,这一回心急火燎跑来修正她的决定,阐述属于毛小斌的后台主义和实惠主义。沉鱼故意唱对台戏似的,愈加一意孤行。母亲最后将一金一玉两只镯子交到沉鱼手上,再没有别的话,只叹一句,“中看不中用,沉鱼,你选得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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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5-12-2 09:39 |只看该作者
关于人名我解释一下,毛小斌-毛小病;黄百单-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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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5-12-2 13:26 |只看该作者
啼妃 发表于 2015-12-2 09:39
关于人名我解释一下,毛小斌-毛小病;黄百单-王八蛋。

王东海该没啥吧,为什么沉鱼的母亲说她选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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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5-12-3 09:2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5-12-3 09:28 编辑

                                                 六
    沉鱼是坐房喜。王东海的母亲过世早,诸多事情都是他大姐劳神。大姐和王东海带着沉鱼去医院做孕检。她拿了报告先和王东海碰头,在医院大厅里嘀嘀咕咕。沉鱼坐在椅子上等候,觉得大姐瞥过来的眼光疑疑惑惑,然后看见王东海一边朝自己看,一边举起拳头又拍胸赌咒发誓的样子,沉鱼觉得心里涌上一口浊气。
   沉鱼四个月身孕的时候,母亲忽然又来找她。她身段还很苗条看不出什么,还继续在做酒店客房清扫员。“市里昆剧团招人,高中毕业的都能报名,王东海他大姐没告诉你吗?”母亲说。沉鱼一片茫然。母亲细小的糯米牙叫住下嘴唇,喉咙里低低咕噜了一句苏州方言的骂人话,拖了沉鱼的手去报名。沉鱼上了。“把肚子里货色快点解决掉!”母亲说这句话还是咬牙切齿的。沉鱼心里涌起愤慨,第一次和母亲站在同一队列里同仇敌忾。可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肚子里的小生命象只小老鼠般拱动了一下。母亲拖着她的手去医院堕胎时,她便不能利索迈开脚步。
   沉鱼将昆剧团的录用书和准备堕胎的医院预约单同时拿给王东海看。王东海热血涌上脸颊,七尺男儿咕咚一声跪在沉鱼面前,头埋在她腹部,悉悉索索颤抖。他大姐来了。冷眼看了半天,好容易将笑容调整上脸面,先是将那张医院的预约单摸过去扯碎了,然后将那张录用书小心翼翼折叠起来,“沉鱼,女人家结婚生子,是人生主流大事,你得分清楚了主次……再说东海在云港发展前景不错,很容易有机会升入管理层的,你要当好贤内助哇!”沉鱼眼睛瞪得大大,盯着她手上折叠起来的录用书。大姐又说,“你现在是嫁到我们王家做媳妇了,我也不怕说几句丑话……你父母是唱昆曲的,当日何等风光有名,你母亲现今老了老了还在蹦跶不歇,但你父亲呢,死了多少年了?先戴绿帽子后打短命……”沉鱼忽地立起身来,“嗷”地一声,手扬开去,看似作势去抢那录用书,半道却拐弯扇上了大姐的左脸。大姐挨了沉鱼一巴掌,脸色顿时变得恼恨凶恶,但她忍了忍,没发作,只是将那录用书轻蔑地在面前一扇呼,象赶走一只苍蝇,又转头看了一眼一直象个懦夫的王东海,嘴里冷冷说了句,“太平点吧,好多着呢!有啥事叫你那骚臭出名的母亲来寻我!”便将沉鱼的录用书放进坤包,拂袖而去。
   云港酒店辞退沉鱼的那天,王东海正好跨过主管一档,直接由领班升任经理职务。沉鱼再一次在自家的老房子与母亲相对垂泪。“黄百单,就是个王八蛋,王东海的大姐是个母王八蛋!”母亲抖抖索索咬牙切齿。沉鱼对她,再也恨不起来。肚子里的小生命,一日比一日拱得欢实,拱得沉鱼灰沉了所有心事,由日月载着浮萍之身,忽悠悠往前去。她来原来的住处整理些物品,打算将空房子租出去。
  “我当时若肯将身去抵搪,未必他直犯君王;纵然犯了又何妨,泉台上,倒博得永成双……”沉鱼不知如何安慰母亲,先开口唱了两句。母亲围着沉鱼,如戏台子上摆开功架一般,团团转了两圈,眼角边虽生了密集的细纹,眼光含了泪,倒又是回光返照般水灵灵,“和尚出家受尽了波查,被师傅打骂,我就逃往回家,一年二年,养起了头发,三年四年,做起了人家,五年六年,讨一个浑家,七年八年,养一个娃娃,九年十年,只落得,唉……”母亲头一次,唱的男嗓,原是沉鱼喜欢唱男嗓。一声“唉”过,母亲眼中那泪,扑簌簌直滚下来,又捉住沉鱼的手,望望她日渐笨重的身段,“沉鱼,房子万万不能租,留得退步……你缺钱,妈这里拿去。”塞给沉鱼一张存折,不再等沉鱼反应,急匆匆折转身离去。沉鱼倚靠在五斗橱边,捏着母亲递过来的存折,心里眼里,热是热不起来,一味泛酸,且辛辣冲鼻。“妈……”她追不出去,好多年不张嘴的一声啼唤,伴着母亲下楼梯细细踏踏的步子,湮没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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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5-12-3 09:3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5-12-3 09:31 编辑

                                              七




   沉鱼生了儿子。添丁分喜蛋,满月摆喜酒,王家都没有通知沉鱼的母亲。双满月时,母亲不请自来,按照苏州习俗来接女儿外孙。王东海搓着手诚惶诚恐叫一声妈,母亲眼睛不看,耳朵不听,嘴巴不应。
   母亲是有手段的。她接了沉鱼母子到苏州,并没有住进昆剧院家属楼。精致简约的一室一厅新公房,母亲向沉鱼展示房产证,是她自己的名字,合起房产证的时候她看着沉鱼的脸色说,“总归是留给你的,现在写你名字不是牵扯着王东海这个短命棺材,将来至多多花几千块过户费……97香港回归了,以上海为中心,周边城市房价都要涨……这两年老头子还没退,姆妈争取上海也替你再买一套,将来啊,沉鱼你想住苏州就住苏州,想蹲上海就蹲上海,再将老房子放出去收租……”沉鱼微微失笑,也含着对母亲的钦佩,她哪里只是爱唱昆曲?
   “沉鱼,男人靠不住,婚姻呢也是牢笼,只有房子和钞票,撑得风雨买的粮食,才保得牢笃笃定定踏踏实实,一心一意唱柳梦梅与杜丽娘……”母亲象是为某件重大事件做铺垫,斟酌着措辞,沉鱼安安静静低着头在给儿子换尿布。
  “妈,你是要告诉我王东海和云港财务部女经理梅琳的事?”
  “唉哟,你早晓得了,还这么笃定,还给他儿子都生下来了?”
   “早知道了。他姐姐瞒着不叫我考昆剧团,孩子还在我肚子里四个月时就知道了。妈,你是啥时候知道的,我就也是啥时候知道的。”
    母亲半天没有了声音,象是跌进梦里去。她想起自己年纪轻的时候,一只手要捉牢爱情,一只手要捉牢前程,而沉鱼呢?沉鱼比她还要唱得好,但一开始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怪兽的摩爪卡住了脖子,饭食吞咽得也不爽气,哪里还谈什么爱情事业?可怜她竟也不闹,不恼。一阵心酸涌来,母亲看着沉鱼手中打理清爽粉雕玉琢的孩子,迟暮脸上秀气的眉毛一拧,对新生婴儿拧出一股怨气,手指头颤颤巍巍伸出去,“前世讨债鬼……”沉鱼微微笑着,将自己的脸,贴靠住儿子的小脸,声音无限柔和,“妈,你就把我儿,当了我……” 又抬起目光,看牢了母亲,张开喉咙,“岁月驱驰,笑终身未了。志转隋颓。丹心空报主,白首坐抛儿……”沉鱼虽是一直笑着,也未轻易下泪,但那声已然哽得断了音讯。母亲站起身来,睁大双目,紧抿双唇,吸一口气,做了一个男子撩袍衫的动作,“衰柳啼鸦,金风驱雁,动人一片秋声……但愿我儿早完琐事,火速同归,免得母亲在家悬望……”难得母亲唱杜丽娘的娇滴出身,几次三番顺着自己改唱男嗓,还将唱词改得如此天衣无缝,到最后一个“望”字婉转起落几叠,她到底是回归了自己“依依哦哦”的阴柔本色,那眼泪也如断线珠落。
   沉鱼做了家庭妇女,专司带儿子。王东海外头有姘,又听大姐唆使,常常家用支付苛刻,乃至不闻不问。大姐对沉鱼母亲无端痛恶,见弟弟扣住了经济脉搏,沉鱼仍旧安然,每日粗茶淡饭并未断过,还时不时抱着孩子唱上一段昆曲,她这个受了半百风雨的女人,不知为何,生起了极其恶毒的心思。
   97香港回归以后,上海房价果然发疯飙升。有一天,大姐和王东海说是带儿子回海宁老家祭祖,却并不叫沉鱼,沉鱼乐得轻松一天,也并不动气去论去争。几日几夜杳无音讯后,沉鱼心里清楚了事态,却也心痛神恸傻了眼。再过几日,王家江西北路这家旧房子里,便来了房子的新主人。王东海悄悄卖了房子,带着儿子,也带着梅琳以及这个搞财务的女人贪污来的一笔款子,依着他姐姐的安排远走高飞去了国外。
   “离不离婚无所谓地,离不离都要把这个骚臭婊子养出来的触霉头货色晾在那里,让她唱到死……”飞机上,大姐仍然恶恶恨恨发声。
    不知她,女人对着女人,恨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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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5-12-3 10:22 |只看该作者
以后呢?以后会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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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5-12-3 10:22 |只看该作者
沉鱼咋这么逆来顺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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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5-12-3 13:1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5-12-3 13:21 编辑

                                                                                八
      万事都早不伤筋骨,只是儿子。从那腹中小老鼠般的拱动,到落地呀呀啼哭,又在沉鱼的怀中,朝朝暮暮奶声奶气耳鬓厮磨三年,忽然之间踪迹全无,等于折断了沉鱼的脊梁。那是新世纪将至的头一年,沉鱼眼看着也将要而立,整个人却无可救药地坍塌下去。
     母亲一年老似一年,对沉鱼,越老越负疚眷恋。她一趟趟来上海,哭着求着,偶尔也唱着——边唱边咳嗽着,将沉鱼拽回苏州去。她唱戏的身子娇贵,原也单薄,老了老了做出护犊的姿势,那老翅膀却铺张得趔趔趄趄,连自个儿身家性命的安危,亦保不得。
    沉鱼一趟趟被母亲寻去,又一趟趟孤魂野鬼般回到上海。她三十岁不到,白头发,嗖嗖地如枯草般长了出来。她原也面容姣好,现如今,双目失神大且空,空如铜铃,双唇干涸起皮焦,焦似灰烬。她几次三番折去江西北路王家旧庭院打探王东海消息,象个女叫花子一般对新主人反复唠叨,“你要是有王东海的消息,你就给他说,让我再看一眼我儿子,才死而不冤……”买了便宜房子的新主人都感觉凄惶了,一次又一次,先是老实说不知去向没有消息,后来感觉这样一直如实下去,要出人命,自己要变成间接杀人凶手,便编了谎言说,“我替你打听得王东海现如今带了儿子在加拿大,我转达了你的意思,他说等市里对贪污案追查松动些时,带儿子回来看你……我替你要了一张照片,哪,你看看,你儿子的……”那照片上的孩子千般锦绣,也是好心人费了心思寻来的,说不象,都不忍心。沉鱼心里,似乎明白,又似乎糊涂,捧着照片,左看右看,千看万看,再膝头一曲,倒下身去,“恩人呀……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抵多少凄凉,满眼对江山,呀呀呀呀……”不由人,不断肠。
     沉鱼再去江西北路,房子还是当日老房子,主人却又换了。人家抵不住沉鱼一味痴缠,有心肠的人,都抵不住,只得逃了。沉鱼更是明白,又愈加糊涂。她踉踉跄跄,奔着自己儿时家园而去,踏踏上了窄窄的铁梯子,到得天台,只见一片晴空皓月,当日如此,今日如此。“爹爹妈妈,天呀天,你怜我……”沉鱼那日穿了素白的长袖衬衫,她扭腰翻手,做了几个姿势,两手互相“哧哧”一撕一掳,两截袖管便到手上甩将起来,前心后背,星辰皓月,一片孝白。
     “沉——鱼,我的儿呀……”忽听得暗黑一片中,一声老鸟凄厉呼唤,由楼梯下面传来,沉鱼在天台,似听见,没听见,呆愣了一愣,兀自又舞又唱起来。只听得“咣当”一声,再接下来一阵接二连三肉身滚下楼梯声音,仿佛最后的叹息“挫败挫败”,而后归于寂静。母亲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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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5-12-3 15:44 |只看该作者
啼妃 发表于 2015-12-3 13:19
八      万事都早不 ...

红颜命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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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5-12-4 16:3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5-12-4 16:33 编辑

                                            九
   操办母亲的丧事,苏州继父家几个兄弟姐妹,说服了自家父亲,由得他们后母俞贞菲的骨灰最后葬在了上海,随原配梁辅一起。沉鱼感念继父全家通情理好说话。但母亲私下买在苏州的那套精致简约的一室一厅,也由得他们兄弟姐妹自行处理了,法律上,他们是享有和沉鱼同等的继承权的。但沉鱼这嫡嫡亲亲的女儿,最后就连那该得的几分之一,亦未能分羹。母亲的一世筹谋,最终全盘落空。
   沉鱼早不计较。幸而还有父母当日留下的这间旧房。自己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守着柳梦梅和杜丽娘。房子虽说早已陈旧衰败,但说到底,多少雨露风霜,沉鱼都还是在这里搪过。亭子间冯叔叔还在,满面慈祥;郝妈妈背都佝偻了,也仍在居委会里弄忙碌。那几家共用的一方天台,邻居叔叔妈妈们欢喜宠爱着沉鱼,收拾得洁净宽敞,有月光的夜晚,那也就是沉鱼的舞台和天堂。“乍暖风烟满江乡,花里行厨携着玉缸,笛声吹乱客中肠,莫过乌衣巷,是别姓人家,新画梁……”冯家叔叔听得沉鱼唱,一度揪紧的心,渐渐放宽,而郝妈妈,常常给沉鱼唱得好端端安稳觉再也睡不着,那眼泪,忍都忍不住往下落,落到枕上,从春到夏,千行万行。
   郝妈妈佝偻着背,开始四处替沉鱼寻生计。不讲明白,没有人看出沉鱼已经痴呆。她头发梳得停停当当,那一丝丝早生的白,也小心翼翼抿进鬓角里去,穿得清清素素,长衫长裤,乖手乖脚。由于惯常唱曲摆功架,沉鱼便是一声不响站在那儿,也还是有几分俏生生样子,只须将那落寞悄悄遮。沉鱼话是不多的,几乎就无。活儿干得不偷懒,干干净净,勤勤快快。连主人家的坐式马桶都一天两遍,擦洗得光洁如新。吃饭也懂规矩,悄悄地,就在厨房里,低着头,一小碗白米饭就着主人家的剩菜汤水,无声而迅速,做派堪称优雅。郝妈妈介绍沉鱼去做钟点工。住家保姆是做不得的,时间一长就要露陷。沉鱼给住得相近的三家人家做钟点工,一家三个小时。每天出门前,郝妈妈都象对自己小囡一样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乖”、“勿要再砸了饭碗……”沉鱼微微一笑频频点头,眼神里竟有了一丝信誓旦旦的孩子气。
   但还是任何一家钟点工都做不长。沉鱼在人家家里干活时,不能自已,自己也不晓得何时就张开喉咙唱了起来。与不乱唱安心做事时,完全判若两人。这种时候,她通常脑中一片浆糊,又似清醒又似糊涂,象做着梦,又明知不是梦,却无论如何清醒不过来。比如沉鱼在干活时,正好主人家出嫁的女儿手上抱了小囡回娘家来,沉鱼本来手拿着揩布在擦电视柜,忽然眼睛就直了,目光直勾勾射在这年轻的母亲和孩子身上,手中揩布一甩当了水袖,脖子一扭,当是钗头凤上惊步摇乱颤,“出户寒风起,看花未必归,折了笙歌队,今夜伴阿谁……”最后尾音必是拖得一咏三叹百转千回,然后兰花指变成一个索求的姿势伸出去,向着母亲和孩子。大人小囡统统吓傻。
    再比如另一家人家,女主人是个没过明路的姨太太,跟了男人几十年,未必没情意,却惹了终身愁怨。临到老了,正室忽然大气,允许男人另立门户养将起来;逢年过年,正室也将这不见天日女人生的儿女统统召集到自己门下热闹,但这生儿育女的娘,却是不请的。正室无出。又一日,逢是端午。男人不来,儿女不来。那渐老女人穿了出门衣衫,却无人来请。手在电话机上一个按键一个按键按着,都落了空,便停下来喘气。沉鱼倒是煮了茶叶蛋,也给她斟了一小盅雄黄酒,忽然望过去一双将老未老的哀怨眼,沉鱼就糊涂了。“娘啊娘,我的可怜的娘……”这一回沉鱼疯得愈加厉害,鼻涕眼泪,在那女主人好看的旧式旗袍裙上蹭得一塌糊涂。女主人竟也给她逗引得入了戏,跟着一味“我的心肝儿,囡囡疙瘩啊……”起来。但等她醒悟过来,飞快按了电话,接通郝妈妈,“郝家姆妈,你快来把这小疯子领去,疯到我屋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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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5-12-4 22:02 |只看该作者
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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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5-12-6 13:3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5-12-6 13:34 编辑

    郝妈妈家里来了一位女客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与其说她是孩子的母亲,不如说她是孩子的奶奶。


     郝妈妈让自家孙子带了男孩下楼到巷弄里去玩。“小王,沉鱼现在的情况侬也看到了,事体勿是侬一厢情愿,想哪能就哪能的……”郝妈妈说。


   “郝家阿姐,我是听说沉鱼……这许多年,我也想过,不应该将和她爷娘的恩怨牵扯到她身上,何况她还嫁给我们家东海,给我们王家添了孙子,是我自己做过分了。没想到俞贞菲也死了,她和梁辅都只比我大五岁……好像做梦一样。”


   “侬呀,小王,勿是我要讲侬,既然侬今朝上门来,侬也就勿要怪我讲几句重话招待侬这海外归来的客人啦……侬对沉鱼,勿是单单做过分了,侬格是造恶!”


    “至于谈到伊拉爷娘,梁辅和俞贞菲,我哪里一桩事体勿晓得?人家苏州来的俞振菲是在侬后头,才和梁辅轧朋友……格条弄堂,侬做小姑娘辰光常常来各,梁辅屋里情况侬也一清二楚,是侬自己情感患得患失,斤斤计较,觉得梁辅屋里条件差,又嫌弃梁辅自己除脱唱戏,勿会在单位里钻营巴结……”


   “郝家阿姐,你不要说了,就算我当初有些想法,那个年代,哪个寻男朋友的小姑娘不要多方面考虑考虑呢,你也知道,我家里兄弟姐妹多,阿爸死得早,姆妈身体不好,我是大姐我……”


   “对呀,各么侬就勿要后来看到人家梁辅和俞贞菲两嘎头唱得投缘谈得投缘侬又吃勿消受勿了……”


    “郝家阿姐,这正说明我心里是在意梁辅的呀,你也是做女人的,哪个女人不曾在情感与现实之间两难摇摆呢?我只是没想到,我这样稍许摇摆一下,就叫俞贞菲这个外来风骚女人钻了空子……”


   “侬各种解释我更加勿要听,哦,最好梁辅除脱侬,就只有眼巴巴干瞪眼停在那里,侬开恩要伊就要伊,侬勿要伊,伊就勿好再去爱别各女人,别各女人也勿好爱伊?何况俞贞菲说起来年纪比侬大,但是相貌唱功样样比侬强,所以侬吃勿消……侬和我谈女人,我没见过象侬各种女人,心态嘎阴暗龌龊!”


    “但是你看看,俞贞菲又让梁辅幸福了多久?她才是个恶毒的扫把星,先让男人戴绿帽子,男人病死又丢下孩子一走了之,她才是丑陋龌龊的女人,郝家阿姐,你说话重我不介意,一碗水要端平,我平生最恨,就是俞贞菲!”


    “好了,小王,侬要恨,就恨自己心眼小,心地窄,俞贞菲后来和梁辅生活得哪能,包括绿帽子蓝帽子啥,人家梁辅愿意接受,旁人就一句话也勿应该多有,各些事体,老早和侬没关系了,侬应该自己管好自己,重新谈朋友嫁人呀……小王,侬呀,侬一辈子计较人家,到老来,勿是连自己终身都耽误了吗?现在喏,梁辅和俞贞菲都死了,但人家还是合葬在一起,两张照片并排,风里雨里,还是笑嘻嘻……侬呢?哼哼!”
    …………


   天气闷热,闷热到即将窒息。几声闷雷滚过,滂沱雨下。女客人神情黯然,并不肯转身离开。


    郝妈妈继续说,“还有,小王,侬勿要怪我说话太直爽。虽然侬和王东海远在海外,但情况我也晓得一点的,王东海和梅琳,格种躲债的日子,逃到天边,穿金戴银,总归是心神勿安心惊肉跳的……侬大概是听到讲沉鱼被证券公司老板收养的事体,认为沉鱼发达了,就回来发善心想送还儿子了,啊是伐?”


   女人显得苍老的脸微微有些难堪地泛红。“我也是为了俊俊这孩子着想……毕竟跟着自己亲娘也最好。”


    “侬现在晓得为小人想啦?当初活生生拆散人家母子,侬想过是从人家心头夺肉吗?侬只顾报复俞贞菲吧?好噢,侬也达到目的了,放手吧。沉鱼现在半个痴呆人,伊照顾瘫痪痴呆的梁先生——梁先生的证券公司老早倒闭关门了,也只不过保牢自己人世间混一碗粗茶淡饭,伊哪里还有能力再来照顾小人?再讲俊俊这个小人,侬还要折磨伊吗?”


   “我哪里会舍得折磨俊俊?他是我们王家的血脉呀……”


   “晓得这点,侬就好好交抚养俊俊,去赎罪!当初伊才三岁,侬将伊从娘怀里卷走,到今朝,伊只认得侬这个娘娘,侬忽然又来对伊讲伊在上海还有一个痴呆娘吗?小人吃得消,受得了吗?……”郝妈妈也许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犀利地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她吃力了,喘一口气,微微地咳嗽起来。


   正好郝妈妈孙子带了俊俊返回来。那女人牵了孩子的手,站起身来,郁郁眉锁,黯然离开。


   “清明时节雨纷纷,街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正逢接近清明,郝妈妈话虽硬,但还是心软,她最终答应那女人,带沉鱼去给她父母上坟,装作在那里遇见王东海姐姐和俊俊。


    郝妈妈拜托梁先生的儿子安排了一辆车子,变成老小孩的梁先生听得郝妈妈要带沉鱼去上坟,也一定要跟去。到了墓园,郝妈妈带着沉鱼往梁辅与俞贞菲的墓碑前走去,梁忠义老先生第一次象个懂事的乖孩子,下车后便止步等候,看着沉鱼前去,还安慰地朝她挥一挥手。“鱼儿,我等你回来哈!”


   一个满头黑白相杂头发的高个子女人,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在墓前等候。墓碑前,一束鲜花摆放。梁辅和俞贞菲在照片上笑得很安慰。“郝妈妈,他们是……?”沉鱼不认识了女人,也不认识了小男孩。“哦,是呐爷娘老早里的同事,正好经过上海,来拜祭一下……”“那是她儿子吗?还是孙子啊?”沉鱼头一次,话很多。


   俊俊长得很秀气,他眼睛乌溜溜地看着沉鱼,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好了,王小姐,我代表梁家感谢侬来拜祭,祝侬一路顺风,祝侬各儿子俊俊一帆风顺茁壮成长!”郝妈妈说。王东海姐姐牵着俊俊的手,从沉鱼身边走过,俊俊调皮地伸出一只手,在沉鱼的手心里挠了一挠,沉鱼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笑眯眯地走远了。沉鱼有反应时,便目光追随着俊俊小小的身影,释怀地笑了一笑。她再一转眼光,看到墓碑上自己父母的照片,双双慈祥热切地看着自己,沉鱼想对着父母也笑一笑,让他们放心,但不晓得咋地,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有些慌乱地看着郝妈妈,“郝妈妈,我不是故意添乱……”郝妈妈一阵心酸,手扶着沉鱼肩头,“没关系没关系,沉鱼在爷娘面前,落落眼泪水撒撒娇,也是应该……”


    忽然,只听得一片浑厚声腔,“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那是等候在墓园进门空场地上的梁忠义先生。从沉鱼父母墓碑所处的位置放眼望去,后面背靠苍茫青山,前头脚踏涓涓溪流,一片天大地大。


    沉鱼随着郝妈妈拜祭完毕,搀扶着她一起下得山来。她来到梁忠义先生眼前,斯斯文文行个礼,一如当初年幼遇见时,然后双手一翻一挑,摆开功架,亮开嗓子,“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嘎然止住。


   “到如今却如何?”梁忠义老先生象个老顽童,喜不自胜追问。沉鱼却只低头一笑,便收声收形,将梁先生与郝妈妈,一手搀住一个,往墓园外走去,“风大了,梁伯伯,郝妈妈,我们回家去吧。”


    ——全文结束 谢谢观赏
    胭脂泪啼妃完稿于2011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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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5-12-7 21:38 |只看该作者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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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5-12-7 21:39 |只看该作者
一场戏终须散,一路人生终走完。都是唏嘘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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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15-12-8 09:20 |只看该作者
锦瑟 发表于 2015-12-7 21:39
一场戏终须散,一路人生终走完。都是唏嘘一场。

多谢锦瑟版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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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15-12-8 12:54 |只看该作者
编故事好厉害---活在梦里或者戏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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