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快到了,将过个什么样的年?对于阿蒙来说,这个话题似乎显得格外凄凉。他曾经以为,放弃某件他觉得应该坚持的事,在他而言,是不可思议的。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何谓放弃?何谓坚持?在残酷和无奈的现实的压力下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他当然知道,在这春节临近的当口,他的“放弃”对于小白来说是个极其残酷的打击,对他自己更是一辈子也无法救赎的罪疚。这些天他是不可能回“家”的了,也更不敢去面对小白。想到自己曾经那么真诚那么努力地给那个不幸的小女人带去新的希望,可是这希望却在这应该充满喜庆氛围的春节前夕像皂泡般彻底地破灭,他的眼泪生平第一次滴进了手中的酒杯里。
他开始憎恨自己,憎恨所有的亲人,特别是那个在城市里混得人模狗样的弟弟正正,正是因为这位时代的宠物,先富起来的得意者的冷漠和昂然的道貌,使他和小白共同营造起来的希望失去了最后一根可赖以维系的稻草。这时他耳边又响起当弟弟的对他说的那一句语重心长的话:“哥,如果换成其它任何事我都可以帮你,但要我借钱给你替一个寡妇还债和娶她,我真的很为难。你知道,如果我帮你,父母和所有的亲人都会怨我一辈子的。你听我劝一句,以你的条件,并不愁娶不到老婆,何必一定要娶一个有两个孩子的寡妇令所有亲人难受呢!”
“他奶妈的什么狗屁亲人!”喝完了手中那杯渗着泪水的酒,阿蒙红着眼睛诅咒着。他又想到小白,这个可怜可爱的女人现在怎么样呢?她现在开心吗?她是否一边在等着他的好消息一边做着未来的美梦呢?
小白是一个端庄而温善的女人,七年前经人牵线嫁给了勤恳朴质的男人张,生了一男一女,小日子本来过得还算安稳。可是三年前,丈夫突然得了病,几经医疗无效,最后撒手而去,唯一留给妻子的是几万块的医疗债务。
阿蒙先认识小白的弟弟,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和白弟一起到白家串门,一间四十平方左右一层的狭长房子,谈不上装修。这狭长的房子分成三截,前面一截算是客厅吧,进门的左边放着几张比较旧的合板沙发椅,再进去近墙的地方有一台电视机,黑体旧款,大概是二十一寸的。这简陋的客厅倒是收拾得很干净。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女主人很温善,很端庄整洁。也许是平常来的人少,他们的到访好象给这屋子平空添了很多生气,而女主人也显得容光焕发地泡着茶请他们喝。由于白弟找他姐聊的都是他们家以及三姑六婆的事情,因此除了进门后礼貌地打了招呼外,这位首次造访的配角只是像个局外人般陪着白弟在那屋子里呆了近一小时就结束了对那里的初访。后来阿蒙从白弟的口中陆陆续续知道了小白的一些遭遇,很奇怪,他心里竟然隐隐产生了再次到小白家串门的愿望。
有一次,电话联系中阿蒙知道白弟将在其姐家中吃午饭,于是他半开玩笑地问:“能让我蹭一顿免费的午餐吗?”“没问题!”白弟当然不好意思拒绝。而他也就不客气地买了一些糖果外带几瓶啤酒后匆匆往小白家里奔。那个中午,阿蒙一边喝酒一边吹牛足足在小白家呆了两个多小时,由于“礼物”先行,两个孩子对他这陌生人也分外的亲热(第一次去小白家时他并没有遇见他们),而他对两个小家伙更是十分喜爱,哥哥叫小文,五岁;妹妹叫小虹,四岁。他们和所有小孩一样调皮,但却好象很懂事,比一般同年人更有礼貌和分寸。那顿免费的午餐虽然不丰盛却似乎很合他的口味,他也借机大赞小白的厨艺。“见笑了,几个粗菜,那有你说的那么好吃!”女主人反而觉得有点不安。“我说真的,你看我吃了那么多,倒是我不好意思了,吃得你们都没地方下筷啦!”“没关系,你不嫌弃以后有空和阿弟多来吃便饭!”“一定一定!”饭饱酒足后,阿蒙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地和白弟离开了小白家。
阿蒙和白弟是一起做装修的木工工友,常常有来往。于是,他又在有意无意中跟着白弟去小白家好几次,很快就和那一家子熟络起来了。小白二十七八的年龄,长得很端庄,在农村也算是有些姿色的女人。阿蒙每次到她家做客,她都很热情的招待,对于这个每次都带来大包小包“礼物”的客人,她心里的感激之情也流露于一些言行之间。虽然,对于客人带来的各种吃的包括许多日常生活用品,甚至拿钱给孩子“买零食”这些举措,她虽然隐隐感觉受之有愧,但除了感激在心之外,并没有怎样推辞,因为,这些有意无意的关照,对她一家子来说无异雪中送炭啊!她也看得出这位老实敦厚的来客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于是感激之余,也对他产生了无限的好感。
由于和小白是相邻村,于是慢慢地,阿蒙到小白家串门已经不再需要白弟这道桥了。也不知为什么,平时内向怯生的木工似乎越来越喜欢到小白家串门了。除了带去的礼物外,也开始帮主人干一些重力活,且在小白家里吃饭也不再那么见外了。一旦没有工做,小白的家似乎已经成了他的第二个家。
家里人知道了这一情况后,就像平静的水面乍起风浪般热闹了起来。特别是阿蒙的母亲,一面不停责骂阿蒙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蠢行,一边慌忙着托三姑六婆替他保媒。毕竟,家里有个三十未娶的儿子已经够当母亲的紧张了,如今倒好,还跟邻村的寡妇传出风言风语来,这还得了。于是,阿蒙的行踪不但被母亲“规范”了,还得常常跟着三姑六婆到处去相亲。无奈,造化弄人,这样瞎忙活了两三个月,亲友的热心不再了,阿蒙也累了,而他的母亲更是对他失望透了。“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你这木头一样的儿子。你看你弟多出息,在城市里吃香喝辣的光耀了门庭,而你,连娶个媳妇都要家里的为你操心。”对于母亲这类责骂反反复复的猛烈轰炸,生性老实的阿蒙也渐渐不耐烦了。虽然,他并没有当面加以顶撞,但也开始学会了惹不起躲得起的应对方法。有机会到比较远的地方做工,他就尽量争取躲得越远越好。而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在当地做工或者一时没有活干,他就早出晚归,尽可能少在家里呆。而对于母亲的不停责骂甚至挖苦,他就当耳边风一样过了就算。当然,他去小白家串门的次数也变少了,而且去了也是小坐一阵就离开了。对于他来说,去小白家虽然是某种说不清的感情使然,但他更主要的目的是尽自己所能给她那家子带去一点微薄的帮助,他们实在太苦了,而在阿蒙的潜意识里,总有某种意念在告诉他,像小白那样的女人以及她两个那么可爱的孩子是不应该捱那样的苦的。他也不清楚这种意念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但他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减轻他们所受的苦难,虽然对他这样一个靠出卖自己的体力赚辛苦钱人来说,那点钱确实来自不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