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4-10-24 18:54 编辑
来我县招工的是个白皙瘦削的男人,戴着眼镜,话不多。他看了看生产队给我开出的政审意见,取出张表格让我填了,盯着我打量了一下,问: “啊,你是近视。” “左眼一百五,右眼二百。”我简单地回答,心想若不想要什么都可以成为理由。 这人看着面善,不像那种喜欢刁难人的人。 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会儿,又问:“如果分配你当清洁工,愿不愿意?” 我说:“愿意。” 又补充说:“干什么都成。” 他便说还得研究一下,要我回去等电话。 我想:“你一个人和谁研究?” 几天后有人转告,说招工的给大队来了电话,要我去头次我去过的县旅馆找他。 见了面他二话不说就给了我张录取通知书。问我:“你是骑自行车来的吧?” 我说是。 他说:“有几个生产队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劳驾你帮我跑一趟,让这几个知青来这儿领通知书。” 我知道我的三年知青生活到这儿就算结束了。 以后要办的都很简单,我驮着几十斤玉米到县里卖了,换取了几十斤粮票。因我还不是正式工人,这段时间的口粮得自己解决。 招工工作开始一年多了。到了这个时候,不瘸不瞎,政审无大问题的知青差不多走光了。 我在空荡荡的知青宿舍又呆了三日,不是有什么事儿,只是不习惯就这么走了。 趁午后乡亲们在家歇着的那会儿,这天下午我拎着箱子、铺盖卷儿,放着近路不走,绕道村外那条出工下地走的小路,人不知鬼不觉地来到通往县城的大道。 一天一趟的长途车没个准点,也许很快就来,也许得等一个小时。 望着午后安谧如睡的村子,心想剩下的知青没几个了。用不了多久,他们也会离开。留下几间空荡荡的宿舍,也许还有关于我们的传说。 三年时间真太短了,离别之际,居然对这片土地没一点儿眷恋。除了两年前嫁给村民的那位女生,我们与这里始终没能够融合到一块儿。刚下来啥样,现在还啥样。除了三年上工下工,记工分,两季分粮,年终决算分钱的活法。 再不用天不亮被吆喝起来去饲养室集中背语录,再不用每天十小时粗重的体力活,再不用顶着烈日一车车往地里送粪,再不用在凛冽的寒风里一身大汗挥着铁锹洋镐,再不用忍受夏粮下来前吃不饱饭的那段日子,再不会几月半年兜里没一分钱,再不会一身褴褛在城里街上被当成小偷。所有这一切在三年里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以为人生在世本就这么回事。直到离开这一瞬间,才忽然觉得这种漫长、劳累、单调、沉闷、封闭、贫困,愚昧乃至无望的活法哪儿叫生活。 农村劳作时间之长,活计之重,睡眠之少,收益之低是其它任何行业无法比拟的。 我走了,留下世世代代“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的老乡们和他们传承千年的生活方式。是因社会分工不同,还是“这就叫生活”,我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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