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4-11-5 18:07 编辑
我是硬着头皮看完PeterGreenaway编导的《The Pillow Book(枕草子)》的。盖《枕草子》是我最心仪、没有之一的日本文学作品,对书中的每句每段都迷得要死,一条条读来如临其境。曾对《ThePillow Book》抱着极高的期望。 结果却失望了,不仅丝毫没感受到那种一目了然、辨识度极高的和文化特有的“沉静之美”,反被通篇与《枕草子》、与清少纳言、与日本文化八竿子打不着的剧情场景搞得很不舒服。倘若清少纳言在天有知,决想不出这部《The Pillow Book》与她撰写的《枕草子》有哪点儿似曾相识之处。
这个结局本应在预料中,如此一部以十分经典,十分“物哀”,十分日本,叹为观止的《枕草子》的名义拍摄的故事片,竟是由一名出身于英国政府情报资料中心处负责纪录片剪辑的后现代主义影人Peter Greenaway编剧,由1966年出生于上海,中学毕业后一直在美国读书、工作、生活的美籍华人邬君梅导演并主演的。影片的主要外景地也不是《枕草子》的故土日本而是香港。这才拍出了如此这般,说白了不过是二十世纪末的一个英国人Peter Greenaway和美籍华人邬君梅极具个人色彩的情趣、理念、审美的一部故事片。 失望之余我先是想,把如此重大的一部经典搬上银幕,怎么也得黑泽明、沟口健二、大岛渚一类大家来做吧。在他们编导的那些个精彩纷呈的故事片里,曾经大量地、栩栩如生地再现了《枕草子》原文中的许多场景。实在不济,由清少纳言的铁粉,出身白铁匠的不才在下做它的编剧也没啥不可以。 每读《诗经》、《古诗源》,总会为不知名姓的前辈们那些光芒万丈,回肠荡气,历久弥新的文字震撼,不能自已,觉得只有在那一刻我才属于自己,这是在读唐诗宋词时也不曾有的。而这《枕草子》的格调看得来更近《诗经·国风》,又格外地突出了“物哀”的日式审美意结。 与唯恐被人联想到源远流长的小跟班家史,甫一自立便赶紧废除包括汉字在内的汉文化传统的越南、朝鲜不同,日本人对先秦至于汉唐文化的追慕,对强大富裕稳定和谐的汉唐盛世的向往,恨不得以汉文化的嫡传弟子自命等表现,反映的倒是种期望传承、赶上直至超越这种超强文明的自信。 华夏文化的博大精深,即便学富五车的中国人也不那么容易得其精髓。相比之下,日本人学得已然很不错了。虽则学得很不深刻,很不全面,始终没能摆脱骨子里那种褊狭、敏感、短浅、急功近利的小家子气。唐诗止步于白乐天。像李杜那般波澜壮阔、恣肆汪洋却又法度森严的格律诗对他们来说太深、也太难了。我甚至怀疑他们读《史记》只读懂了《刺客》、《游侠》。 然则不容否认的是他们确实学有所成:吴服、浮世绘、建筑、庭园园林、戏剧、文房四宝、书法、插花、茶道、儒道、禅宗……结合日本国情,学得有声有色,在舍本求末的道路上精益求精,有些还深化、提高成了日本国粹。一些读书少的人甚至搞不清这些劳什子究竟哪些是汉家的,哪些是和式的,见了吴服也能引起敌忾了。 《枕草子》是什么时代进入中国的对我是个谜。以它独树一帜的文字魅力,汉唐不行,元明清的华夏文坛上该有一席之地吧,可是竟查不到。非得等到清季民初中国的国运衰颓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才惊艳登场,教人耳目一新。 《枕草子》是随笔(sketch),不像小说那样易于编成剧本。却又断无大碍,书中俯拾皆是的段落、章节本身就是极好的分镜头剧本: “夏天是夜里最好。有月亮的时候,不必说了,就是暗夜里,许多萤火虫到处飞着,或只有一两只发出微光点点,也是很有趣味的。飞着流萤的夜晚连下雨也有意思。” “在很暗黑,月亮全然没有的晚上,前面走着的车子点着的火把的烟气,飘浮到后面车子里来,是很有意思的。 “在月光很亮的晚上,渡过河去,牛行走着,每一举步,像敲碎了水晶似的,水飞散开去,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在深秋的庭院里,长得很短的茅草,上头带着些露水,像珠子似地发着光。苦竹被风吹着的傍晚,或是夜里醒过来,这一切都让人觉得有点哀愁……” 书中对“夜這”的描述尤其引人入胜: “天刚破晓,从女人那边回去的男子,说是寻找昨夜所放下的扇子和怀中的纸片,因为天暗便到处摸索,口中说着“怪事”,及至摸到了之后,悉悉瑟瑟放进怀里,又打开扇来,啪啦啪啦地扇,便告辞出去,简直一点礼貌都没有”。 “在深夜里从女人那里出去的人,帽子的带子系得很紧,是很讨厌的事。没有必要系那么紧吧。只须轻轻戴在头上,也未必会有人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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