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旧帖）

秦川梦回新

城西门出来，潮乎乎的风正吹得暧昧，泾河像银光四射的白练，月光下曲着回着，消失在泼墨也似的树影里。

本欲城里住上一宿，因那月色好得要紧，如此春宵，乡路野径，踏歌而行，该是桩赏心悦目的事。

刚走上草桥上便听见有人唤我，那是个撑船摆渡的外乡人，五十来岁的光棍，长着口凌乱的胡子，我叫他胡子。

胡子道：“先生这是回秦家花园去呀。”

我说：“正是。”

胡子道：“先生不雇脚程，可是思量清净一人，一路赏月？然则此去贵府花园，少说也得一个、个半时辰。莫若坐我的船，天上水里，两个月亮，岂不更好？顺水的行程，说话间就到了，我哩闲着也是闲着，胡乱给几个赏钱就成。”

我说：“也是，听你的罢。”

一程说，一程舍了路，下到他船里。

那是条平底方头的渡舟，只乘得五六个人。

见我坐定，胡子点一把篙，那船便破开涟漪，箭一般直奔中流。

我问他：“有酒么？”

胡子道：“撑船人如何没酒？只怕乡野村醪，入不得先生的口。”

我道：“哪儿那么多费话，有便拿来。”

酒味确不咋的，然则有了如此月色，便说得过去了。胡子又取出荷叶包的几条小鱼，是他自己熏的。

吃着喝着，看着水面潋滟月色，果胜于徒行。

便问他会不会唱小曲儿。

胡子也不推辞，仰起脖子咿咿呀呀唱道：

“扑噜噜噜叶儿刮大风，

南边走来个大闺女。

你坐坐，

俺歇歇，

拿过你那小脚我捏捏。”

我呵呵一笑道：“果然粗鄙。”

胡子道：“我等粗人，也只掰得这般瞎话。乏了吼一嗓子，尔乐乐，我乐乐，尔我同乐乐。”

我大笑说：“这两句却何其雅也。”

胡子道：“尽是老辈儿传下来的。”

我自幼不思长进，留洋回来，在上海做了几年事，念及祖上在泾河边留得几十顷水地，何须孤身在外，赚几个有限的小钱。便索性回来赋闲在家，每日里读读闲书，四乡走走，与相得的士绅、官宦们做些个修禊、劝农、乡约教化、增订志谱一类扯淡，其它如曲水流觞、红楼别夜、何必见戴，无役不与。

遂不再多话，由着他一篙一篙撑去。川水却渐渐急了，须臾已过了李汪牌坊，来到这段水路最逼仄的一处地峡。

风顿时紧了，齐茬茬的黄土崖间只听得激流鼓荡，水边茂密的蒲草鸢尾，一齐在风水里摇曳。

胡子忽靠边扎住了船，朝我嚷了声什么。

我问：“何事停了？”

胡子高声道：“先生可听到甚么？”

我说：“白月朗朗，只闻水声。”

胡子悚然，放低了声音道：“可不得了呀，本想着不至于，究竟还是撞上了。这不就来咧，来咧呀。”  

经他这么一说，方听得前方似闻歌吟，是个女子的声音。

“先生你还是进篷里躲一躲吧，不要听，更不要看。”

月光里他僵尸般直挺挺朝着土崖面壁而立，形容古怪，很教我不屑。便偏不听他，看他想怎么样。

说话间歌声已来到跟前，月色里我看得真切，是艘簇新的小艇，中央坐着个女子，柔荑粉颈，似有几分颜色。

交舷而过时那她仍唱着，对近在咫尺的我视若无睹：

“泾之湄，雊且鸣，俟我城隅，胡不我语。

泾之湄，日且晦，贻我琼琚，胡不与归。”

我登时起了疑心，盖她唱的，正是去春我在《点梅斋》书寓逢场作戏，为省城新来的女校书阴丽贞写的一首艳曲。

然则阴丽贞是苏产，操的是吴侬软语，这个却分明是秦声。莫非我那轻薄之作菟丝自衍，已然传到了乡下？

有心搭两句话，旋又觉得多余。不免想起写下过那么多正经文字，至今无声无息。偏这几句不曾过心的艳词反得流传。

那小艇轻飘飘已过去了。这才想起艇上无楫无桨，逆水而行，如何会走得这么快。

歌吟却渐渐地远了，消失在地峡口外。

便听得胡子唤我。

醍醐灌顶间听到他问：

“先生你到底是看了？”

我说：“看了。”

“也听了？”

“一个女子，唱几句小曲儿罢了，看把你张皇的。”

“深更半夜，先生你不要吓我。这儿何曾有过甚么女子？”

我说：“如此之近，还会看岔了吗？”

胡子道：“去年已经遇上过一回。船确有一条，却是麻纸糊的，空荡荡啥都没有，那曲儿便从船上发出。总不能我眼花了？”

“你不是眼花，是喝高了。”

胡子连连摇着头道：“不说咧不说咧，没事就好。想必先生富贵之人，烈火也似的光焰，那些个不干净的东西见了唯恐避之不及。我等穷汉福薄命浅，如何不怕？前番载的那客贪那小曲香艳，隔着水搭话，后来竟欲过那船去，终至落水，上下寻了两日，到底没见尸首。我看咱还是赶紧走罢。”

他一厢说，一厢急急拔篙，奋力朝前撑去。

胡子所言，不是没有可能。游学欧洲时，我曾到过德意志的圣·哥阿斯豪森，莱茵河上的洛雷莱故事，便与今晚几分仿佛。惟这女子唱的，却偏是我写的，心下便有些发虚。

远古乡村

挺长的，必须做沙发上慢慢看，

远古乡村

有点诡异，既然见了，应该问个明白啊，可惜

王于行师

这语言跟平时的秦川又有些不同。

王于行师

这次如果再不来个完整的。以后秦川的小说帖我就不看了。

花若叶

一时想了水浒，一时想了聊斋，却是秦川的妙字，不愧是红袖一等一的小说家。

奶茶七分甜

这个在天涯看过，写的女鬼。

秦川梦回新

远古乡村 发表于 2021-1-16 17:45
有点诡异，既然见了，应该问个明白啊，可惜

我天性不爱与人搭讪

秦川梦回新

王于行师 发表于 2021-1-16 17:55
这语言跟平时的秦川又有些不同。

老实好。这些年各种风格都试了试，至今没确定一种。只能像贾平凹说的那样，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后一句是“不写正经事”。

秦川梦回新

花若叶 发表于 2021-1-16 18:06
一时想了水浒，一时想了聊斋，却是秦川的妙字，不愧是红袖一等一的小说家。

若叶多年来一直支持着我。昨天算了算大概积累了七八十万字了，今后边整理边写新的。

秦川梦回新

奶茶七分甜 发表于 2021-1-16 18:23
这个在天涯看过，写的女鬼。

一篇篇正整理中

三拳

那女的，是我派去吓唬你的

周不通

原著的白话文小说。刚才是哪个说的“聊斋的段子，水浒的文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