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纪事》之—春风沉醉 初 他是127公交的一名司机。我认得他。 127路总是很挤,早晨上班、傍晚下班时特别挤。夜间十点左右也特别挤,那是商业场所的下班点。 无论是白天去上班,还是夜晚去夜校上课,我都要乘127。我总是被拥堵在车门口的投币处。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听他很不耐烦地说,“你们要么往里走,后半截车厢很空嘛,要么下次你们不要乘127了,地铁不是很方便么……” 我是没法乘地铁的,除了127只有127。他非常年轻,嗓音磁磁的,但话很冲。我瞪了他一眼,懒得解释。忽然觉得坐公交真是辛苦狼狈!他忽然对一个半边身子赖在他的司机椅背上的乘客大声呵斥,“往里走往里走,你也让后面人好走上来一步!”就这样,我站到了他边上。 我嗅到他头发里冒出的海飞丝洗发水气味,半边侧脸在微暗的灯影里棱角分明又透着几丝冷傲。他的样子其实好帅好酷呀!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还那么凶!哼! “你不晓得往里站站,后头还有人呢!”他又凶了。这回是凶我。我才发现,自己站得十分局促,不敢靠近他。我气恼地又瞪他一眼,并不往前站。“站过来点啦,听到没有?”他一边笃悠悠开车,一边又说。口气仍旧是不耐的,但我不知怎么莫名听出了几许亲近和退让。我身不由己往他跟前靠近些。海飞丝洗发水的味道更清晰了,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我知道,是他的。我有点无力逃脱。 渐 过了一段难熬的日子。每天乘127,没有遇见他,我失魂落魄;遇见他,我一整天又魂不守舍。我有一星期没碰到他了。那天下完课,我乘127,还没挤上去,就听见那个我熟悉的凶巴巴的年轻声音。我突然觉得挤不动了,迷恋、沉醉、伤心,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我放弃了挤上车,站在站台上。 “喂喂喂,你上来呀!你们再往里走一步,还有一个人要上车……”他立起半截身子,他是在喊我,他看见我了。也许,我就是在等他看到我?但我并不上车。他在拥挤的车上,我在孤零零的站台上,彼此对望。他的眼里有焦急和懊恼,嘴微张着,一副想下车来拉我的样子。眼神是不能瞒人的。原来他也天天在等我吗?太美好的滋味!但我知道,我不能再沉下去了。 春 天渐暖了。我买了一部自行车,每天在宿舍、单位、学校之间骑来骑去。我不乘127了。我骑车行在路上,经常看见127迤逦驶过,觉得每一部车里都有一个他。 一个晚归的春夜里。我在夜色阑珊中蹬着自行车,春风柔和拂面,使人沉醉。一辆空荡荡的127公交车从我身后超上来。他靠边停车,下车,准确地挡住我,抓住了我的自行车龙头。他将我的自行车搬上他的127,眼睛亮得像天上星星一样,他不由分说对我说,“上车。” 我真的是逃不掉了。 一辆下班的127路空车。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拽着我一只手。我的自行车是车厢里唯一的另一名看客。我死命抽出我的手,“你……开车。”他大笑着,笑得我心房乱颤,他亲昵地骂我“傻瓜。” 将127还到车队后,他骑着我的自行车带我回到他的蜗居。 我并不想这样。起码我们可以随便在哪条河浜边上拥吻一番先?但他就是直接将我带回了他住的地方,顺便买了两客肉丝炒面。 我已什么都来不及计较,进门之后就被他用力拥在怀里。 “傻瓜,你这小傻瓜,为什么要躲开我?”他一边吻着我,一边喋喋不休追问。他一直很凶巴巴,但我现在愿意承认,其实我喜欢他。他说话的声音,样子,凶巴巴的语调,我都受用极了。他用舌尖撬开我的牙齿,带点鲁莽地闯进我的唇腔,他的舌头灵活地转动,很快将我转晕。“我很晕……”我还没呻吟完这一声,他噙住了我的舌头,开始用力地吮起来。他一边吮吻我,一边看着我。他的眼睛这样亮,执拗、不羁,还有一丝隐藏的沧桑。 我以前也恋爱过,但不知这次为何会这样无法抵抗?第一次做爱,我并不愉快。我迷恋的是他的样子。他趴在我身上动作着,肩骨耸动而发丝缕缕颤动,他微抿着嘴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的脸。我痴迷于他看着我时的痴迷。直到他大叫一声,我感到他的身体在我身体之内,一下又一下跳跃,我感到一丝生命原始本真的快慰。他将爱的汁液喷射在我身体内,就这样成为我的男人了。 “你会离开我吗?”他搂着我,像喝醉了似地问。我摇头。我知道他问什么。他的居所,他的职业清晰摆在这里。境况似我。我们都是繁华城市的边缘部位,那流离寒冷的一个。 梦 那是一个难以忘怀的春天。每天下课后,我等他一起回家。他用自行车载着我,不是买两客炒面就是两客馄饨。在狭小局促的蜗居里,一切简陋都不重要。我一直追问他的海飞丝洗发水在哪里?他说不用洗发水的。我有片刻愣怔。 我总觉得,我们是在恋爱,其实不需要做那么多爱。我想,他也明白。但他总是有很多欲言又止的表情,然后就是不停与我做爱,然后就是忐忑问我,“你会离开我吗?”我总是说,“不会。”我真的不会。尽管我们谁都不谈将来,现状其实凄清。 他有一夜失约未来接我下课。我骑车去了他车队。正好撞见他手里拿着两客炒面,扶着一个大肚孕妇笑着走出来。我摁响车铃,他抬头看见了我。她也看见了。他像是被铃声惊了一瞬,片刻就释然笑了,像空气中从来无我一般,搀着他太太一起往前走了。是他太太吧?我想。一定是。 他再来寻我。一手牢牢捉住车龙头,“你听我解释!”他凄怆地喊。我将车往他怀里一推,扭身跑掉。 醒 春天过去了。我没有听他解释,把自行车送给了他。 我想,也许他并没有骗我。在最初,他就反复问我,会不会离开他?我误会了。我以为他是指他清贫的状况,我没想到他这么富有。这么富有又这么清贫。 他发短信,问我是否真的爱过他?我不回。他又发短信说,他是真的爱我。我不回。真的爱我边上却有个大肚妻?这怎么说?我不想给他路走,所以沉默到底。又隔一段时光。他又发短信给我,说,如果我是一个有钱人,或许你会给我解释的机会?或者,你了解了实际情况后,还会接受真相?我心头一惊。他很了解我。 夏天也过去了。他又发来短信,说,我相信你爱过我,我也理解你,你爱我没有我爱你那么多。我终于忍不住,回信息说,“恭喜你,做爸爸了吧?”隔了好久,他没有回复我。我的心又一次吊了起来。如果他回复我说“不是”,那是不是我又给他路走了?还是我又给自己路走了呢? 或者,他这么一直不回复我也好罢,就到这里。但他终于又回了我,只有一个字,“是。” 我落泪,释然。掏出手机卡,抛进河浜。打点行装,离开。 啼妃 字于20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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