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15-8-24 11:21 编辑
头脑简单的赖狗蛋同学竟然知道哪边是左,这让他爸赖昌星颇感欣慰。 “天中花园东门左拐——”赖昌星举着手机刚念一半,还没来得及瞪着眼睛问哪边是左,赖狗蛋一拽方向,已经急拐进去。“你慢点!慢点不中吗!”赖昌星的右肩被车窗撞了一下,很不满意,随即却说,“哎,这是左不?” 左右的问题一直以来都是赖昌星行走江湖的最大困扰。虽然拥有一个象征发达和智慧的名字,赖昌星却最终成长为一名民工,并常常因为闹不清左右而背着工具包在城市的街头踟蹰徘徊。但这事儿并不影响赖昌星成为一名资深民工,因为有短板就必定有特长 赖昌星最大的特点是精明强干心灵手巧。揽活谈价,工友合作,修车补盆,打醋买盐,没有人能在他眼前耍花招,偶尔有不知天高地厚的,那简直是,谈笑间纷纷自取其辱。精明强干让他从不吃亏,心灵手巧又让他生意兴隆。教师评职称,官员想级别,贴瓷砖,也是讲究段位的。包个柱子,拐个弯角,挖个小洞,贴个窗台,同样的瓷砖,同样的切割机,同样的灰沙水泥橡皮锤,那考验的是眼力悟性力道火候,讲究的是光洁平整严丝合缝,这,就叫技术。所以,同样的民工,赖昌星的活儿总是多些,同样的面积,赖昌星的工钱总是高些,同样是打工,赖昌星总是多些成就感。 可是,成就感爆棚也掩盖不了一个日益突显的尴尬,那就是,力不从心。身小力不薄一直是赖昌星对自己的认识,也正是凭着这一点,让他在省城贴砖界摸爬滚打成为一把好手,并把身后村庄里的那个家经营得殷实富足。特别是那娇娇的小孙娃,哎呀,想起来都叫人——捋着胡子喝蜜——老美了。累了闷了想家了,拨通电话不说话,那声稚嫩的“爷爷”一来,赖昌星便裂开嘴巴无声的笑了,笑啊笑。为了这一声奶声奶气的“爷爷”,怎么能没干劲呢,已经在镇上给儿子买了房,趁着能干,一定要在县城再给孙子拼一套。 不过,赖昌星再怎么雄心勃勃,也不得不面对频频出现的病痛。劳累后的腰酸背痛尚无大碍,不时袭来的牙疼忍忍也就过了,可偶尔出现的头疼却让他吃尽苦头,最让他担心的是有两次竟然莫名其妙地晕倒了。他悄悄到医院做了简单的检查,医生也没给出明确的解释。真的是岁月不饶人?刚满50岁,按说还能扑腾几年呢。 所以,接到小敏的电话,赖昌星爽快答应并很快回来了。亲戚得有个亲戚样儿,主要是,赖昌星想趁机摸摸老家的市场,谋求个新发展——小敏说能帮他揽下好几座活儿呢。虽然是家乡的县城,对赖昌星来说却是一片陌生,因为每次都是匆匆而过,总想着自己的天地在远方,所以看到雨后春笋般稠密的楼盘和工地时,赖昌星禁不住兴奋起来。 天中花园坐落在县城南郊,小敏的房子地处小区一角,三室两厅,一厨两卫,前后通透,采光良好。赖昌星角角落落转了一圈,对坐在飘窗上玩手机的赖狗蛋说:“这房子要是我的,我肯定给它装出个花儿来!” 赖狗蛋撇了撇嘴,没抬头,不知是对他爸只能假设而表示鄙夷,还是因为跑酷的小人儿撞掉了滑板。沉湎于手游的赖狗蛋同学的确经常对他爸赖昌星表示鄙夷,他想不通,为什么他爸打了那么多年工还是个打工的。你说混不成个大老板,你混成个小包工头也凑合呀,最起码不用整天泥里水里亲自趴在别人家新房的地板上敲敲打打。等你老了,干不动了,我一接手,不就直接的掌柜吗!现在可倒好,让我跟你学贴砖,挣钱多少且不说,我堂堂一个掌勺的你怎能让我抡皮锤,关键是,有吃有喝有车有房,还有,干净鞋袜,炫酷发型,我干嘛非要又脏又累! 其实赖狗蛋同学没掌过勺,那只是当初他爸对他的培养方向。有本事吃本事,没本事吃力气,赖昌星对当下生活有着基本的信任,他觉得只要脚踏实地,就没有饿坏的人。在对诸多手艺进行权衡比较之后,赖昌星为初中二年级肄业的儿子选择了厨师这一职业。也不知赖狗蛋同学的三年学徒生涯是怎么度过的,反正是没人有幸品尝过他的手艺。碰到有人说,赖狗蛋,炒两个菜,露一手呗!赖狗蛋便一本正经,说,没学过炒菜呢,我一直在凉菜区。人又说,那调个凉菜叫我们尝尝!赖狗蛋又一脸郑重,说,没学到调呢,只是切菜。说到这里,一般人就没话了。一般人没话,可他爸赖昌星有话:三年学个切菜,那你也给我们切一个看看! 虽然说三年学个切菜,但这并不影响赖狗蛋同学想当富二代,更不会影响他爸赖昌星给他娶妻抱子的节奏。相亲,定亲,结婚,生子,一通忙活之后,赖狗蛋再也不提切菜的工作。老婆孩子的确讨人喜爱,但养他们是不能的,因为除了开着他爸买给他的深蓝色面包到处玩耍之外,赖狗蛋什么都不想干,除非直接继承个小包工头的工作。可是,这首先需要他爸赖昌星成为小包工头。 成为小包工头并不是什么难事,赖昌星觉得,主要是他不想。业务能力有时也是一把双刃剑,业务能力强的人一般恃才放旷倔头愣脑谁都不尿,业务能力弱的人只能装小服低靠近领导靠着靠着就成了领导,这就像不会讲课的老师常常当校长。赖昌星之所以没能成为小包工头,就是因为他太迷恋自己的手艺。人家跟在装修公司老板屁股后面找活干的时候,他时时为不能给大小老板们排开档期而苦恼;人家在面对名贵瓷砖举锤不定的时候,他常常蹲在各种高大上的华丽地面上沉着冷静指尖生花;人家在忐忑不安等着老板开价的时候,他往往理直气壮明码加价。一个干活的,还要求什么呢,赖昌星觉得,只有那些手艺不精拈轻怕重不安本分的人,才愿意求爷告奶投机取巧担风冒险一颗心操得稀碎。 排水电,做防水,选瓷砖,上大料,几天下来,赖昌星越来越觉得打回老家的想法是英明的。且不说各路装修材料店老板又是使眼色又是递名片的潜规则诱惑,也不说每天灰头土脸一身臭汗后能回家洗个好澡睡个好觉,但只是“好日子粥屋”的细粥小菜花卷馍韭菜蟒就足以让赖昌星乐不思蜀。小米粥,南瓜粥,绿豆百合粥,红枣糯米粥……让赖昌星遗憾的是他一直没能把所有的粥都尝一遍,虽然第一碗之后统统免费,但他总是喝一碗红薯干稀饭,再去盛,还是想喝红薯干稀饭。红薯干稀饭加白糖,太美了,特别是那白糖,随便加,每次赖昌星喝完稀饭,那碗底的白糖都澄多深,他用小勺挖了,嘎吱嘎吱嚼。省城也有粥屋,甚至更简陋,叫粥棚,但“粥棚”两个字往往挂在金碧辉煌的门楣上,他每每张望,总觉得犯不着进那种地方。所以很多时候累了一天他只想喝一碗稀饭,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对付那乱打鼻梁的老烩面。 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边吃饭边抹拉手机的赖狗蛋紧皱眉头满脸不屑。他为他爸的土老帽行为感到羞愧,但又不好直接说,嘟囔道: “这造型那造型,俺敏姐咋不听你的?你眼光太土!” 赖昌星嘎吱嘎吱嚼着白糖,挠了挠头。不知怎么,在儿子面前,他总觉底气不足。二级吊顶,霓虹灯带,电视背景,花砖搭配,这些都是见多识广的赖昌星理想中的装修模式。本来踌躇满志要大展身手的,结果却英雄没了用武之地,赖昌星的确有点泄气,但毕竟人家只是个叫姨父的,他也不好太坚持。 “咋样?叫你来你还不来,三言两语,你的油钱有了!跟着我混,嘿,喝稀饭捞豆,有你的好处!那一次在郑州,那个开宝马的……” 眼看他爸又要扯着笸箩米动弹,开始显摆那些曾经的英雄事迹,赖狗蛋摸摸口袋里的一千块,也就不再计较,目光急忙落在手机屏幕上。 虽然越来越觉得打回老家的想法是英明的,赖昌星的心情却不能完全轻松起来,那种隐隐的忧虑主要来自他的儿子赖狗蛋。孙子出生以前,赖昌星并不太在意赖狗蛋的懒散,相反,他对他持娇惯纵容的态度。一个小孩子,一不留神就长大了,没干过啥活,没吃过啥苦,懒就懒点吧,反正不缺吃喝,自己也还能干。可是,自从赖狗蛋他妈不得不呆在家里照顾孙子,留他一个人在工地上力不从心之后,他急迫地感觉到,赖狗蛋,是时候挑起大梁了。虽然意识到这一点,但赖昌星并没有急于求成,三年学个切菜,贴砖,也是需要慢慢引导的,有了贴身的人来带,不怕那孩子眼里没活儿。所以每天一上工,赖昌星便自顾忙碌。首先把灰浆和上,然后收拾场地,把沙子水泥按比例混合后给地面找平,再把批铲锤子等各种工具找齐,最后到卫生间搬出一块泡好的瓷砖,反面朝上,小心翼翼放在已经找平的地面上,扭头喊: “狗蛋,端灰!” 翘着二郎腿躺在飘窗上的赖狗蛋听到喊声,懒洋洋起身,边走边把手机塞进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抓起铁锨照着灰堆边缘翻戳几下,一铲一铲撂进旁边的小桶里,然后一路淋漓提过来,倒在赖昌星面前的瓷砖上。一手拿批铲,一手持泥抹,赖昌星看着淋漓在地上的灰浆皱了皱眉,一个“端”字体现着他对灰浆的敬重,不过关键时刻他顾不上嘟囔,他得立即忙绿起来。轻推慢碾,削高补低,在批铲和泥抹的完美配合下,那块严阵以待的瓷砖很快被铺上了一层煎饼糊,中间厚,周边薄。赖昌星歪头看三秒,目光柔和,然后,粗壮而灵巧的手指轻轻抠起瓷砖一角,粗糙而厚实的手掌悄悄伸展到瓷砖下面,膝盖着地,腰身弓起,在两手的默契配合下,那块瓷砖翩然翻转,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光洁的正面赫然呈现。赖昌星俯身轻吹,一点点抹去砖面的浮沙,然后手持皮锤,从中心到四周依次轻轻敲打,直至瓷砖下的所有缝隙都被细腻的灰浆填补充实。 在赖昌星涂抹翻转轻吹敲打的过程中,赖狗蛋是不能闲着的,他需要先甩开膀子把一些用来找平的灰沙撂到他爸脚边,再到卫生间搬出几块泡好的瓷砖放平摆好,最后把小灰桶一铲一铲装满提过来。年轻人手脚麻利,做完这些,他还有空闲把手在工作服上胡乱抹干净,从屁股兜里掏出手机。不过,当他爸和好的灰浆用完之后,赖狗蛋就不那么轻松了。他不但要亲自和灰浆,还要忍受由此引发的各种唠叨。 “你就不能多捣两遍翻熟糖?生哩熟块的,砖帖出来会不空?!” “空一半点谁知道!” “谁不知道我知道,我跟你说,咱无论给谁干活,价钱兴争,但活得干好,每一块砖都得给人家帖好,关键是咱能帖好……” “我干不好你还让我干!” “不让你干叫谁干?这世界上灰浆和得最好的是你妈,可你妈也得能出门呀,你们俩大人连一个小孩都照护不了!” 谈话至此,赖昌星往往就起了高调。显然,让赖昌星生气的不是赖狗蛋和不好灰浆,也不是“这世界上灰浆和得最好的”不能出来,而是儿子媳妇“俩大人连一个小孩都照护不了”的懒散低能。可是,黄鼠狼夸它儿香,刺猬夸它儿光,自己的孩子自己咋说都行,别人要是稍有微词,那心里还是相当不爽的。有一次赖狗蛋偷懒,躺在省城的出租屋里不出门,作为房东的舅舅背着两手踱过去,说,赖狗蛋,赖狗蛋的“赖”字怎么写的?赖狗蛋慌忙爬起,毕恭毕敬给舅舅写下一个“赖”字。舅舅又问,那赖狗蛋的“赖”字加上一个竖心旁念啥,赖狗蛋刚要张嘴,脸腾一下红了。舅舅后来得意洋洋讲起这事,赖昌星嘴里哈哈笑着,心里却怨道,怪不得小孩不愿意来,原来你这么不待见他,哪有长辈这么讽刺打击,他毕竟还是个小孩,房租我一分不少给你交着,你…… 父子俩的小嫌隙一般是以爸爸赖昌星的让步而告终结。每每赖狗蛋撅了嘴闷声不响,赖昌星就会若无其事投其所好,说,赖狗蛋,去买个冰激凌吧,或者说,赖狗蛋,等会儿咱们吃土豆粉吧。赖昌星对未来的职业规划主要是围绕儿子展开的,而赖狗蛋同学压根无视他爸的苦心,所以回到家乡县城后,父子俩的口角越来越频繁。赖狗蛋最大的一次胜利是直接现金入账五千块,因为这事,他把QQ签名都改成了“没事偷着乐”——一个省城的老板打电话结账送钱,赖昌星分身乏术,正犹豫,旁边撅嘴的赖狗蛋殷勤献计并顺便贡献了自己的卡号。赖昌星本不太信任银行卡,当他看见赖狗蛋输完银行卡号抿嘴傻乐的时候,他对自己的钱也不信任了,染房里倒不出白布,狗窝里放不住剩馍…… “咋样,一个多星期,五千块轻松到手。你还看不上,这不比你进厂打啥工都强呀,一个月再不济干两座活儿吧,轻轻松松小一万,还不耽误你天天开着汽车去吃土豆粉……”反正早晚挣钱都是他花,赖昌星对赖狗蛋的小把戏选择视而不见,并且,为了激发儿子对贴砖工作的热情,他极力描绘他们工作的美好钱景。 “天天开着汽车去吃土豆粉”最终也没能吸引住赖狗蛋同学,当他们的工地转移到小敏同事张老师家的新房里时,赖狗蛋便以“回家看看小孩”为名独自溜掉了。 “看啥小孩,他啥时候管过小孩呀,纯粹是为了回家玩,手里有俩骚钱儿就不是他……”狗蛋妈匆匆赶来,对赖昌星“肉包子打狗”的行为很不满意。唠叨归唠叨,狗蛋妈的确是最佳搭档,因为她不但“世界上灰浆和得最好”,还能给赖昌星带来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理解。每一次扭头她都能递上合适的工具,每贴好一块瓷砖她都能发出由衷的赞美,每甩一把汗水她都投来关切的目光,每舔一下嘴唇她都能及时送上水杯。关键是这个小工好打发,累了困了,地板上随便抹拉抹拉吹干净一片倒头便睡,醒来发现早已滚出抹吹的区域弄得灰头土脸也只是哈哈一笑。另外,这个小工也不用讨好,吃面条还是喝稀饭,赖昌星拥有绝对权威。 小敏的同事张老师是一个细心又勤劳的人,他几乎天天亲临工地,并每每甩开膀子大干特干,不过他经常需要在饭点的时候“回去开会”,匆匆而去。赖昌星当然心领神会,卖力气的碰上个小气又能干的,他的确有点反感,但想到“教师就那点死工资”,又看他干得实诚,也就乐得让狗蛋妈歇着,心想,便宜点就便宜点吧。直到有一天“回去开会”前张老师反复安排“快贴到门口时一定等我来”,赖昌星忍不住了,但碍于小敏的面子,他说: “张老师你要有东西你提前拿出来,别到时候我忘了,你啥也弄不成。” “我也不太懂,听人家说啥钱串子……”张老师红了脸,支支吾吾。 “不懂你问我呀,七彩线,五帝钱,辟邪发财的,放在过门石底下,哪五帝估计你也不知道,康熙,雍正,乾隆……这事可不敢瞎糊弄,讲究的主家都给师傅封红包的……” “是吧是吧,我改天请你吃饭。” “那倒不用,俺干活只想把活干活,另外,我看你那瓷砖好像不太够呀。” “不够叫他再送,这事简单!”张老师一挥手,一脸豪爽。 候他出了门,赖昌星放下橡皮锤,洗了洗手,脱掉泥水淋漓的劳动呢裤子,从喝茶衣裳里掏出一把名片,盘腿坐上飘窗台,打扑克一样一张一张夹在指间,然后从里面挑出一张,开始打电话: “你那砖可剩下不少啊,质量太次,对不住角,一敲就烂……” 这次通话的最直接成果是手机话费凭空多了二百元,并收到对方精诚合作的邀请。小小敲诈一下那些卖砖的老板赖昌星一点都不觉得惭愧,但对于他们的合作邀请赖昌星不是太有兴趣。以低廉的工钱吸引客户,靠领人买砖偷吃回扣,作为一个段位较高的技术人员,赖昌星不屑为之。我的手艺值五千,你非要给我四千,然后宁愿我跟别人合起伙来骗你,唉。虽然最终还是挣五千块,但赖昌星对那迂回曲折的一千块耿耿于怀,他甚至对那些前来咨询讨价还价的业主心生鄙夷。惦念着省城工地的简单省心,赖昌星没能很快适应家乡市场的明暗规则,再加上赖狗蛋同学的冷淡懒散,这些都让他对回家乡发展的思路产生了怀疑。及至小敏另一个要好的同事最终经不住卖砖老板推荐的师傅低价诱惑时,赖昌星彻底失望了,他说: “三年不吃盐,不跟教师缠!” 作为对那二百块电话费的回报,赖昌星悄悄把那些稍有瑕疵的砖贴到了墙角,然后拎起大锤把那些贴剩的瓷砖扑通扑通敲碎,用袋子装了,扔到垃圾堆里了事。 原本想麦收之前能干两座活儿挣个万儿八千,现在看来要回家歇歇了。赖狗蛋匆匆赶来,帮着把工具往车上拿,毛手毛脚磕磕绊绊,难免被他爸一阵一阵叨叨。张老师“改天请你吃饭”的诺言最终也没有兑现,父子二人到小敏家去道别。小敏已经摆好了酒菜,三杯两盏下肚,赖昌星兴奋起来,讲起张老师,不觉撇嘴: “那个张老师也真胆小,说个五千块吓住他了,他就是拿钱随便留,我也只捏他四千五!” 一旁抱着手机的赖狗蛋忍不住抬头: “回回都那样,该多少就多少,你要捏啥哩,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叫人家觉得有虚头!” “你知道个屁!”大概是被儿子的一脸不屑惹恼了,赖昌星一下红了眼睛,“那是给他面子好不?人情世故你啥都不懂,我看你快混成光杆司令……” 莫名其妙扯竟扯到自己身上,赖狗蛋终于放下手机,急赤白脸要辩解,但看见他爸突然抹下一把泪来,便撅了嘴,坐到一边。赖昌星的眼泪也把小敏两口子吓了一跳,小敏握了他的手叫姨父,说: “咋了?日子过得好好的哭啥哩!” 赖昌星摇了摇头: “唉,一家不知道一家。你本身笨爪无能,就怕人家看不起,你再跟人家生气,时间长了人家真可能不跟你过……” “操恁些心干啥!”打人怕打脸,说话怕揭短,赖狗蛋在一旁恼羞成怒。 “我操恁些心干啥?我不操心我怕这个家散了!你要搁哪哪中还用我操心吗,哪怕一个月挣一千,你也找个正经事干给我看看……” 小敏爱人坐在赖狗蛋身边,手抚其背小声劝慰,赖狗蛋一脸委屈,终于憋出两包眼泪,说: “我自己知道该干啥,别管那么多不行吗!” 会战三夏,颗粒归仓。当麦田里的轰鸣刚刚平息,当新收的麦秸还堆在路边,当刚翻的泥土还腾着湿润,深圳某工厂新晋工人赖狗蛋先生已经在微信上晒出了和工友聚会的自拍照。与此同时,资深民工赖昌星正在省城某高档小区门口犹豫不决,他本来已经通过对两只手的标注掌握了左右,可是骑着破三轮穿街过巷跑了半天,一伸手,汗水早已销匿了字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