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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莫零 于 2015-7-21 15:19 编辑
胖娘子的女红
文/莫零
每个女人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个女红梦,看清楚了,是女红梦,不是红楼梦。现在的流行叫法是:DIY。女红这个词用的多好,原本叫做女工,因女子从事的职业大多与纺织类在关,渐渐便被加上了“纟”旁,后来“女红”就成为了女子手工的代称。
我误打误撞做了美甲这一行,其实跟“女红”也算搭得上边,都需要心灵手巧,都是细致活儿。但追溯到我心灵手巧的根源,那大概还是打胖娘子那儿遗传下来的。说到胖娘子的心灵手巧,那可真是远近闻名,尤其是毛活儿。“毛活儿”是北方人对织毛衣的统称,说你“毛活儿”好,是指你织毛衣织的好,虽然现在我一听“毛活儿”就会产生些邪恶的念头来,但我那伟大的胖娘子真真就是一枚水晶玻璃心肝儿人啊!
咱们南通人管毛线叫“头绳”,毛线衣也顺势称做“头绳衫”,我百思不得其解这“头绳”的来历,直到有一天给妹妹扎辫子找不着辫绳,胖娘子随手拽了根毛线,快速五指张开一根牛皮筋,三下两下就绕好一根漂亮的红色辫绳,嘴里还一本正经地唱着《白毛女》唱段:人家的姑娘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两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她这么一唱,我恍然大悟为啥要管毛线叫“头绳”,看来杨白劳是个南方的佃户。
我爸正做着早饭,听她唱得悲悲切切,跑进来骂她:大正月的,你唱什么杨白劳?寻得哪门子晦气?
我和妹妹闷着头偷偷直乐,可胖娘子唱戏的瘾还没过完,等我爸走了,她又接茬唱起来,不过这回嗓门小了好多。
扯远了,不是扯胖娘子唱戏,是扯胖娘子的女红。胖娘子天天全职在家照顾两个娃,老爸出去做生意一走就小半年,为了不让我养成看电视的坏毛病,这位爷索性来了个斩草除根,家里压根就没买电视机。胖娘子每天把俩闺女给喂饱了送去上学,自个儿没法子打发这寂寞长日,就没完没了地拆毛衣打毛衣,缝缝补补过日子。胖娘子绝对是有当艺术家的天分的,她做女红不仅仅是为了打发时日,勤俭持家,她的艺术细胞在这些女红活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比方说拼床单,老一辈的人肯定都干过,床单洗旧了,败了色,或者烂个窟窿,正常的补法是选个颜色相近的布拼上去。这么平庸的创意胖娘子怎么会用呢?她宁愿把旧床单剪开,把旁边颜色鲜亮的拼到正中间,四周围用她认为可搭配的碎布缀成一圈花边,床单被她改成了床罩,我爸好几次看见了都以为是胖娘子又败家新买的。她最最得意的作品是一个拼成莲花座图案的床罩,那是一条绿格子布床单,被妹妹尿床把中间给沤成暗黄色,胖娘子一筹莫展了好多天,趁我放暑假,哄着我用粉片在上面描好了莲花座的轮廓,她就开始四处寻觅相近的粉色布头,甚至不惜帮桥头那家裁缝铺的张裁缝带了好几天孙女儿,软磨硬泡来了一堆布头。我每天进进出出看她架着我爸的近视眼镜盯着那莲花座像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似的,就从鼻孔里讥笑两声鄙视她,可惜她太专注了,没听见。
那床单完工以后,连我爸都赞不绝口,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铺一下,还把妹妹支到我床上睡,妹妹咬牙切齿地对我说:谁稀罕!
补床单这种事情自从我们全家搬回南通后胖娘子就再没干过了。南通是纺织品之乡,有的是富余处理的布料,加上生活条件慢慢好了,床单破了直接被我二伯家拿去扎拖把卖去了。
再说说胖娘子的“毛活儿”,也就是织头绳衣。胖娘子从不满足于基础的平针,上下针,元宝针之类的针法。想当年我读中专时胖娘子想给我置办两件洋气点儿的毛衣装点门面,正巧看到我的歌词本上有一枚周慧敏的贴画,她穿着一件高领大翻领的白色毛衣,长发披肩,唇红齿白,把胖娘子给看迷住了,嘴里念念有辞:我怎么没想到高领毛衣要这样织才好看呢?她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买了嫩黄色的开司米线回来,兴致勃勃地开工,光打领子就拆了三四回,最后织出来的毛衣都看不出来是手工打的,还以为是我爸从上海带回来的呢。我对这件毛衣爱不释手,穿小了妹妹又抢着穿了好几年。还有一件是春秋天穿的,胖娘子用的是天蓝色马海毛,织的渔网针,蝙蝠衫的样式,我前阵子逛淘宝还看到了类似的款式。这种渔网针当年是用来织围巾的,胖娘子推陈出新织成了蝙蝠衫,还在领口袖口用黑色勾了一圈细花边,里面衬上件白衬衫,那穿在身上绝对的明星范儿,胖娘子看我喜滋滋地穿着在镜子前面左照右照,冒出一句:你咋长得不像周慧敏呢?啧啧啧……哼!
我十六岁就出去念中专了,见多了奇装异服的我渐渐地再看不上胖娘子织的毛衣了,每次回家,胖娘子看到我没穿她织的毛衣回来,眼神里满是落寞,可年少轻狂的我哪里能慰藉胖娘子失落的心呢?一转眼,胖娘子已经很久不织毛衣了。
最后一次看胖娘子织毛衣是她过世的前一年,我表哥从鄂尔多斯回来给她送来两斤上好的羊毛毛线,是墨绿色的。我爸正好抱怨我给他买的羊毛衫不禁风,胖娘子说那我给你织一件吧,我爸说:我要鸡心领的,好配衬衫打领带。胖娘子绞尽脑汁地钻研了大半个月,终于出炉一件惊艳四座的羊毛衫。细腻到每一针都均匀的领口袖口,还用米白色夹织了细细的竖条纹,织的是像浮雕一样的小树叶。哎呀?我爸穿上就舍不得脱下了。
后来我爸已经病到不能起床了,昏睡中醒过来还叮嘱我说:记得把你妈打的毛衣给我洗洗换上,这么多年穿习惯了。唉,胖娘子的魂儿都附在这件毛衣上了不成?
今年春节,我们回老家过年,收拾屋子时收出一大把毛衣针,妹妹问:还要吗?我眼一瞪:好好包起来!将来老了我也要织头绳衫!罗富贵连忙谄媚地点头:对,对,我穿,我穿!
『后记:那天群里一个姐姐晒她给儿子从小到大织的毛衣,做的衣裤,我一下子想起我妈来了,思绪怎么也刹不住车,洋洋洒洒就写下这么多来。终于领悟了什么就做“水到渠成”。真的很想胖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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