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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一叶舟 于 2015-4-3 07:46 编辑
“听说,东头那女人的男人死了”
“我听说,她的男人是一个反革命”
“对对,我也听说了”
“听说,不是死在牢房,据说是死在铁路上,卧轨自杀的”
“啊,真的假的呀?”
“是是是,就是卧轨自杀的”
村头有一颗大洋槐树,村子岁数最大的人说,这棵树将近两百岁了,显得有点沧桑,上面有些树干已经干枯,然而,村里人谁都不敢把那些干枝砍去烧饭用,由于年限长久,大家把它称为“神树”,每月的初一十五的村子里的人,都会来这里烧香。树叶稠密,也是夏天最好的乘凉之处,女人们喜欢坐在下面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唠着家常理短。
“真可怜,啧啧啧”张嫂惋惜的说“这让一个人咋活呀,上面还有一个婆婆,下面哪,还有个娃,还好是女儿,要是男孩......哎,够呛的了”边说边拉鞋底。
“我说,孩子他张婶子,要不咱们去看看吧”。
“ 嗯,咱们应该去看看,走”说着张嫂把鞋底放进筐子里,抱着筐子就走“哎,你们几个不去呀?”
剩下的几个女人,都摇了摇头。
“她家的成分那样,我不去,这要是被上面看到了,俺怕被误会了”女人说着收起手里的活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转身离开回家了。
“这臭娘们,吓成啥样了,我就不信,作为邻居去关心一下还能判死刑”张嫂看着剩下的几个“你们哪?”
她不问还好,刚落音,这几个女人和刚才的那女人一样,拍屁股走人了。
“这些娘们这不是玩意,平时受人家恩惠的时候咋那么积极,哦,现在人家有难了,你们都这样,什么玩意呀”张嫂边走边骂。刚才提议去看望的那个女人,走到半道突然说孩子没带钥匙,万一回来进不了屋会着急的,说着一股溜烟的跑了。
“这些骚娘们,忒不是东西了,老娘就不怕”。
“你死的好惨呀,撇下俺们娘四个可咋过呀,我的男人呀”。
几十米外都能听到女人凄哭的声音,她边哭边念叨。“你怎么这样狠心呀,你走了怪轻松,把一家子老老小小的都撇给我,我一个娘们家怎么担起来呀”
女人今年刚三十五岁。十四岁嫁过来,那年她男人才十二岁,对于现在来说还是一个黏在妈妈怀里的小娃子。那时,女人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她男人也是大户人家公子,门当户对。后来男人长到十六就去参军了,女人一直在家守着空房等待。每个月都会给老槐树烧香、上贡,为她的男人祈福。男人一走就是五年,回来时,正是风华正茂,人长的也帅气,加上穿着绿色军装,增加几分成熟。男人只在家里几天便回了部队,临别说,告诉女人,有时间还会回来探望她。后来女人怀孕,生下一个女儿,取名为彩霞。女人说,彩霞是最美的,希望女儿健康美丽,这也是一种美的期盼和希望。
男人这一走何曾知是永别。赶上文革,女人家的田地被没收分了,所有的房屋也被充公,女人无奈只好带上婆婆和年幼的女儿住在一家破草屋里,娘三相依为命。生活非常的艰苦,别人家有劳力,可以填饱肚子,她一个女人家在生产队干活也拿不到多少分,领到的饭还不够一个人吃的,在那个年代不干活是没有饭吃的,然而,家里却有一老一小两张嘴等着吃哪,她只好把分的稀汤留给她们。无奈,女人只好四处挖一些野菜充饥。女人就像一只牲口一样,跪在地里,四处扒拉着野菜,掐着上面的叶子,在手里揉成一小团,放在嘴里,慢慢嚼,挤着眼狠狠的咽下去又苦又涩的野菜。这些苦不算什么,可怜每天还把她和婆婆拉出去戴上高帽子被队里斗来斗去。那种屈辱,女人是最痛心的。
夜,在微风中摇摆,是如此的凄凉。女人抱着熟睡的女儿,眼泪在她脸上翻滚,这是她多么渴望男人能够在她的身边,给她一个肩膀,一个温暖的怀抱,也许苦和累都不算什么了。便便,这一切,都由她自己承担,心中的委屈,只有咬紧牙往肚子里咽。在外面无论收到什么样的委屈,回到家里她都是一副笑脸,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自己就悄悄地到村北面的那个小桥上哭一阵子,心里会痛快一点。晚上,女人实在是饿了,家里穷的连老鼠都不肯光顾,肚子的抗议,让她难以入睡,她开始想自己的男人,看着熟睡的婆婆和女儿,她静悄悄地起身,又去了她释放的地方,那座和她一样独守黑夜的小桥。女人习惯悲伤的时候坐在小桥上哭泣,小桥也习惯了聆听女人的哀哭。哭够了,就回家。回到家,女人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噩梦惊醒。她梦见自己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望着她笑,她喊男人,却不理她,男人笑着笑着就消失了。醒来后,女人心里一直犯嘀咕“啥意思呀这梦”,做不安睡不宁的,心里像有个疙瘩一样。第三天,没有想到部队来人,就带来这样噩耗,说她男人牺牲了,女人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晕倒,半天才醒来,她紧抓着人家的手问“怎么死的,俺的男人怎么死的?”
“你别太伤心了,家里的老少还等你老照顾哪”
“俺只想知道咋死的?”她疯疯癫癫的反复问。
“你的丈夫是卧轨而死”
“卧轨?为啥呀?啊,你给俺说说为啥,好好的一个人,干嘛去卧轨呀?”女人颤抖着。
“他是一个好战士,是一个好干部,只可惜......”军官似乎有点硬咽,点着一支烟“他被打成反革命”
“啥,反革命?老天爷呀,俺家男人怎么会反革命呀“女人没有等军官说完,就激动的跳起来。
女人也不懂什么是反革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罪,总之,她的男人没有了,今后的日子只能她一个人来承担了,以前,她还有一个盼头,一个可以支撑她继续生活的念想,如今,这个念想消失了,女人此时,是最痛苦的时候,于是她把这几年的不易和委屈一下都嚎哭出来。
“她婶子别哭了”张嫂在一旁劝说“再哭,人也不能复生了不是,你看看孩子被你吓的”。
女人的婆婆此时,倒是显得比较镇静,“去了好,去了,就不再受罪了”泪水静静地在她脸上一道纹滚到另一道纹中“走了好,走了好”老人这样不停的念叨着。
还是那样的夜,还是那般的冷风,小桥上,一个女人,哭着喊自己男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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