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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落的果园 [复制链接]

北斗第八颗星

主楼

发表于 2015-2-9 23:2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般若山人于 2015-2-10 06:57 编辑

　　又回到了果园里。属于那种心有所想身到此处。
　　我家的果园和别人家的果园隔着一条路东西状对称，这条路像“由”字上探出的长条，往南延长，像铁锨把。路两边长着四五人高的白杨，白杨树枝子粗叶子多，看不到太阳，人在树底下，看哪都乌七八黑。
　　我站在果园的南头，正向西瞧着，瞧着瞧着愣了。我家的果园早在一九九二年就不承包了，之后没过几年就都被砍没了，一棵没剩，都种了棉花，虽都是绿颜色，可低得搭到半腰间，哪有早前抬头看把脖子弄酸了似得高？尤其到了春脖子，一根棉花柴也么有，到处是沙土，一刮风曝场扬天，把人弄成了土驴子，好像刚从土里扒出来的样，这在早前么有，树根子紧扒着，刮不起来，夏天时踩上去热乎乎的，光着脚丫子很舒服，不过不能放太久。
　　正感慨着，猛然想起今年是二0一四年冬天，不知是刚没了太阳还是凌晨时分，反正不是晌午头上，因为觉不到热，不过照旧例看，该是在夜里，棉花棵子上了露水了，叶子蒙上一层薄薄的水，不像早晨太阳还没出时形成水点子。却也能看清周围，地还是那个地，大雪都过了，该看不见一棵棉花柴，不是被人家偷去卖给打棉花柴的，就是拉回家烧火熰炕（取暖的一种农家方式，热的烙腚）。怎么果园又出来了？敢情是时空倒个了，让我穿越回到了二十几年前？我不在家躺炕上看本读书，跑这来干啥？挨冷？很疑惑，正在纳闷，就看见路上进来一辆电动车，一辆白得刺眼的电动车，一个上了年纪很瘦的妇女骑着，不知她来干吗？
　　她把车子停下，没进西头别人的果园，扎下身子猫着腰摸进我家的，趟着搭到半腰的棉花，走过了几棵果树的距离，到了离我不很远的北边。这才看清了是谁，敢情是歪了有子（人的外号）家，她一声不吭，弯下腰在摘什么，我眯着眼一看，敢情是在摘长豆角。那时娘不让地下有空闲，常种些长豆角啥的。不过也可能是姥爷种的，他比他闺女更勤快，不光种豆角，还种麻籽（蓖麻）。
　　歪了有子家来偷长豆角，我有些着急上火。果园里好像除了我俩再没别人了，静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心〞嘭嘭〞跳，我很想猛喊一嗓子，吓得她窜了。她和我姥娘家是东西邻，就隔着一条街，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么着多不好？！这是叫我碰上了，万一叫我姥爷碰上了，她的脸还不得成大红布？远亲不如近邻，好狗护三街，兔子不吃窝边草，真不是玩意！你要是偷回家，甭管炒着熥着腌着吃，让你个色孩子拉肚子，一个劲跑茅子（厕所）。不过呢，不知为啥，想是那么想，人家偷咱的东西，不光不管，还怕被歪了有子家发现，就想蹲下来，让棉花棵把自己没了。不知咋想的，背后里骂人还行，就不敢当面制止，她一个娘们家，跟干巴虾样，又没长瘆人毛，怕她揍吗？难道怕她四个儿？欺负人家娘人家儿还不急了眼？哪一个都不是吃闲饭的，不就偷点长豆角吗？又不是抱走了大彩电！
　　她正悄没息得摘，搞得一个手抓不下了，就往怀里塞。可能她想一股脑摘没了，心真黑，不打算给剩了。也是，她四个儿二个妮，加上歪了有子八口，少了不够塞牙缝的。她正忙柴湿火得忙着，一条狗向她扑过去。
　　那条狗叫着扑过去，张开嘴就咬她。我喜得张开嘴乐。我不能怎么你，叫狗咬了你找谁说理去？谁家的狗不看家？你跑人家家里来偷，不咬你咬谁？活该。就看见她和狗对峙，边手忙脚乱得扑腾边说，咬你娘个逼，你个色孩子！你咬我干么？操你娘的。她手里的长豆角掉了，还从怀里往外出溜，她急得拔了一绺棉花棵，冲着狗狠抽。狗当然不会让她抽上，很灵活闪到旁边，继续狂叫着猛扑，逮上一口，歪了有子家得掉二两肉。趁这功夫，我也看清了，那条狗是我一手喂大的东杨，它是从我孩子她姥爷家抱来的，比媳妇来得早不到三年，媳妇娘家是东关的，我是杨堤的，各取第一个字，给它起名叫东杨。东杨从一九九八年活到了二00六年，没别的能，就是看家好，还会猛然搞背后偷袭，不是咬腚就咬脚脖子，一咬一个准，从来没打过空炮。害得没少提过鸡蛋，那个时候打疫苗得还不多。不过它全村闻名，一般人来都提心吊胆，先在房后喊：看好你家的狗啊，我找你有点事。
　　这可是在二0一四年，打疫苗好几千，我得花三月的工资，别说三月，就一个月我一家人得扎起脖来，前些年修房盖屋弄进去十几万，这些年光还帐了，哪有积蓄？再说了现在人把自己看得比谁都更在乎更重要，你要是惹急了眼，往重里说，不一把火烧你个倾家荡产就一把刀灭你全家满门。往轻里说，也会跟你拴疙瘩扣记仇，等你冷不防时给你使绊，让你破财或者不顺溜。人狠着呢，一个个都跟笑面虎似的，姥爷早就说过，人都坏了，是早前的精怪脱成人了，每一个人都是，时时刻刻害人！想到这里，不得不现身了，我站起来，用足力气喊了一嗓子，东杨，老实点，听话，别咬了，过来！歪了有子家看了我一眼，没说一个字，扭头往西跑。她该是不好意思，给当场逮住抓了个现行，都是熟人，我常到姥娘家常碰到她，真不知道她也会偷，能给我说啥？说啥都是好说不好听。她往西跑，慌不择路，棉花遭了血霉，“咔巴咔巴”的响，倒了的断了的，小桃子掉了，花掉了，让人跟着心疼，还不如让她摘长豆角。东杨也不听话了，好像是没听见，更别提跑到我眼前了。它和我大爷我弟弟死在同一年，二00六年阴历五月弟弟死于车祸，我大爷肝癌死于阴历闰七月，他爷俩前后脚不过三月，那段日子真是一头黑云彩两眼泪一肚子苦水，忽视了东杨，吃不饱的它满大街转悠，好像吃了收狗的下的药食，跑回家就一卧不起。两眼长白布，鼻子流黄脓，不吃不喝，绿豆蝇围着它，没挨多久也快死了。没等它死就卖给了收狗的，卖了三十块钱，把它装进布袋里，它还在布袋里叫了一下，似乎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娘那时说过，真倒霉，人死狗也死，哪辈子造了孽了？好不容易在二0一四年冬见到它了，真想摸摸它，以前可听话了。但它和我隔着什么，真像隔着一大块玻璃，我能见到它，它见不到我，我还过不去，只能眼睁睁在它在歪了有子家腚后撵着。我也顺着往西跑，边跑边喊，东杨，别咬。
　　跑着跑前，眼前发生了剧烈的变动。那条路不见了，一个劲往下陷落，连带着西头的行子也往下落，还往西往南往北伸搭（延伸），再往西是六五河，六五河西是杨堤，杨堤西二里远是三一八省道，两边都是很稠的村庄，统统不见了，都陷落了，地皮裂开，土块纷纷掉落，特别像炒料豆，可是不起一点尘雾。特别宽阔，一眼看不到边。怪的是陷落往东到我脚下为止，我似乎站在山顶上，我在千佛山山顶上站过，往下看，车和虫子没区别，人像小蚂蚁。我站着再往下一看，和站在千佛山山顶一样，眼晕。也就眨眼的功夫，眼前大变样，变得不认识了，不过还是看见歪了有子家跳了下去，好像是随着土层一起落下去，还没被埋底下，这个熊娘们不怕死怕狗咬，还好命，没摔死！随着她落地，更奇怪的事发生了。她脚一落地刚站稳，一个无边无际的集市就像吹气球样应声而出，迅速向四边延伸，高高低低的房子出现了，高的是楼，低的是平房。街路像血管子样出现了，粗粗细细连通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人出现了，五花八门的，穿着不同的衣裳，守着各自的摊子，人像稠集的蚂蚁拥拥挤挤，歪了有子家一头扎进去看不见了。我还看见东杨跟着跳下去，那么高那么远，掉下去还不摔成肉泥？只见它似乎是在半空里，还尾巴打着旋，跟电影里的直升机样。不过没等它落地，就变身了，还是一只狗，不是东杨了，变成了小孬。小孬是我妮在东杨死后不久从大街上拣来的，那时也就几个月，在以后成长得不顺当，死了好几回没死，不是被打折了腿跑回来就是跟到县城丟了跑回来，更出奇的是那年咬了人，人家找家来要打疫苗，鸡蛋豆奶粉不管乎，白着脸要我掏钱。好几千啊，我死不认帐，愿咋的咋的，打死我行，甭想我花一毛钱。小孬咬的是过路的外村人，外村人在杨堤有亲戚，亲戚当然偏向，虽曾是东西果园邻家。不过咬得一点也不重，脚脖子往上一点，把棉裤咬破了，蹭到小腿上几个牙印子，没破皮没淌血，至大吓得心“扑腾腾”跳，又没造成心肌梗死，打什么疫苗？不外乎把自己看得比谁都在乎更重要。重要的是小孬没在家，村里狗多的是，怎能一口咬定是小孬咬的？又不是如我一般抓歪了有子家现行。死不认帐就没法找裂纹，又不敢一把火点我的房子，也不敢拿刀子捅我，怕个屁？真敢那样我也没完没了，这年头光脚丫子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一堆死，看谁豁不上？谁都豁不上，好日子谁也不想找不肃静，只好恨恨走人。等一走我开了窍，这点时小孬不在家，保不准吗时二二来（翻回头再找），碰见了就一口咬定还真麻烦，吗样的狗咬的保准认得铁，就跟谁打过你一样。为保险起见，连夜把小孬送到了亲戚家。后经不住娘的唠叨，她说咬人的狗不能喂了，三天两头净惹事，陪伴不起，不如卖了再喂一个。还责怪自己：怎么咱家喂个狗就咬人呢？于是卖给了收狗的，那时收狗的满大街蹿，大喇叭嗷嗷滴，比狗叫还声高。安静了大概半个月，凌晨时睡的朦朦胧胧，好似门外一声狗叫，有气无力得听不甚清，还是娘耳朵尖，她听出来了，隔窗户喊：快去开门，咱小孬回来了。一开门果然是，在门外摇晃着身子，尾巴跟拴了八百斤石头似得耷拉着摇不起来。进了门看我一下就往西屋的沙发上一趴，踡缩起来。娘过来一看说，瘦得跟螳螂似的，别一下子喂太多，别撑死。在细心喂养下，没几天缓过劲来，尾巴摇得像摇拨浪鼓，摇得人满心喜欢。无法怎么问它怎么死里逃生，收狗的都是宰茬，扒狗皮卖狗肉连眼都不眨。只是觉得它很神，神狗，死了这么多次了还能活着，说啥也不卖了，直到它老死。可老天爷不让你想嘛来嘛，总拧着来，之后我搬到了县城，十天半月回去一趟，不忘给它买一块钱四个的炸鸡头，来二三块的就能让它兴奋地在院里跑成绕堂风。记得二0一二年快没到二0一三年阳历年时的某一天，我摸着小孬的狗头说，别往外跑啊，快年下了，吃狗肉的多起来了，你要是再让收狗的逮住，再也别想活命了，人家会吃着你的肉乐呵呵过年！要么它没听懂，有过以往的经历，以为自己还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何况遭了好几次大难都囫囵了？要么它听懂了，想和收狗的再斗斗，那次死里逃生后，对收狗的恨之入骨，只要大喇叭一响，它就狂叫着冲出去，撵得收狗的摩托车后腚冒黑烟。可它忘了，人之所以为人，用两腿直立行走，是因为有一颗思考时运转速度很快的脑袋，人比畜类聪明得多，一歪歪心眼就心眼歪歪了，弄死人可能偿命或拿钱买死缓买无期买监外执行，弄死一条狗卖钱或吃肉不犯法，弄死一条狗比弄死一个人简单得多。畜类心眼少，人类心眼多，很复杂，简单归为要你命。小孬终究没逃过最后一劫，一早跑出去再没回来，兴许是被收狗的用什么法子收走了，也可能是被村里的某人抽愣子一棍子敲头上晕了而后被卖给收狗的。二年多了，刚缓过乏来，又见到了小孬，只见它落地后紧紧尾随，还想咬歪了有子家，好像有深仇大恨，不报难出一口恶气。
　　怎么会看得那么清楚？比电脑屏幕还真而又真，就和身在集市一样，可我还站在顶上，只是喊，小孬回来。我不确定有歪了有子家的好命，一跳摔不死，我没把握自己完好无损，看似很近却很远，可能有千八百米，又没任何防护装备，我还想活着，不往前再迈一步就能到，我又不拼不傻，小孬报了仇还会回来的，蹬爬上高对它来说小菜一碟。而且我担心万一跳下去和东杨一样变了身可咋办？爹娘老婆孩子回头不认了可怎么着？赌一把输得连自己也没了，到那说理去？我这个熊样虽不一表人堂，却也长得周正，嘛也不缺，忽然右腹下一疼，敢情早在一九九二拉了阑尾，医生说过不挨身体器官的功能。正隐隐疼，又一变异发生了。我看得很清楚。
　　歪了有子家像孙猴子有七十二变，刚一搭眼看见她，她猛得变年轻了，活脱脱变成另外一个人，打扮还变了，穿了一身警服，正蹲在一个大盆旁边，手里摆弄着一大块肉，从大盆里舀水清洗，眼前还摆着一个血乎淋拉的狗头，大盆里还浸着几块泛白的肉。她显得很轻松，像在洗青菜，嘴里嘟囔着啥，扭头向一个男人说，那个男人扎着白得刺眼的围裙，手里抓着一把刀。听不清说什么，只见小孬斜刺里冲出来。人眼都能看出变异，狗眼更能近着看出来。它一口咬在了穿警服的女人的腚上，咬得她“嗷嚎”一下子跳起来，用手一捂，血从指缝里滴答。小孬一口咬定，再没第二口，想折回头逃走。我一打愣，为它叫好，巴掌还没碰一块，却见它蹲坐在那个男人前，好像守着的是它的主人，而那个男人一手把刀放到它脖子上，一手去勾煤气罐，煤气罐上头敞着口，没阀门没煤气，煤气罐歪向它俩，从口里喷出热水来，冒着热气。透过热气，我惊慌得看见小孬也变了，从一身黑变成一码白，敢情是继它之后刚喂了一年多的小白，本打算给它起名叫小恶，怕它再跟小孬样长大了咬人，才叫它小白，白净净做狗，不咬人吓人有个动静就行。可它也要死了，刀子一抹，热水一烫，它叫得很惨，冲着我的方向叫，我却一点招都没有，急得跳脚气得骂娘。
　　更让我吓得一身汗的是，随着小白的惨叫，那个集市上的人都抬头看向我，都一百个不服一千个不忿一万个头顶着火样，纷纷踢了别人的摊子，拿着刀举着剪子扛着叉子，像潮水一样汇集，楼里平房里的人都出来了，还有人从各处跑来，像数不清的蚂蚁抱成团朝我拥来，还喊：那个人就是罪魁祸首，今跟他没完，弄死他，把他大卸八块炖着吃！
　　离我很高很远，难不倒它们，它们弄成金子塔样，一个踩一个，一摞堆一摞，眼看着长高，没一支烟功夫，脚下爬上来一个，还没完全爬上来，一把闪着白光的叉子向我刺过来，三个尖啊，比针尖还硬还尖吧？扎上就透心凉，我想跑，却像被施了定身法，干着急挪不动半步。眼瞅着三个尖狠劲刺到身上，我疼得大叫。
　　一叫把自己叫醒了，敢情做了一个噩梦。一夜睡得好，醒过一回，还没五点半，重躺下睡个回笼觉，没想到做了这么一个让人后怕的梦，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难道是仅仅提供某些线索？陷落而成的是阴曹地府？小白还活得好好的，猛得想到歪了有子家不是去年死了吗？死了的要脱了阳世的一身皮肉，到了阴间都得要变样？死过的没回来讲过，回来也都是报仇报怨。可小白和我终归没再变身，要不是吓醒了，还不得留在那也变样？只有变了样人就死定了，还好，还活着，不过总觉得很怪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要好好做人，阳善要修，阴德要积，恐怕远远不止这些，想得头要疼了，该起床做饭了，写了一上午，手指很累，而且老婆孩子很希望中午能吃好，为了记这个梦，都忘了买排骨炖了，只好炒那些豆角了，很怀念二十几年前的果园，豆角刚摘下来，新鲜的很，撕了牛心茄子成长条一块炒，别提多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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