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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时的鞭炮声还在耳边,白日鬼就掂着他那两条腿,去经常带人外出砌墙的头儿家,说好了跟他出门打工的事。年二十,白日鬼拎过来一个帆布大包,老婆赶紧收拾被子。“是拿哪一双被子呢?”老婆问白日鬼。“别拿太厚的被子,背着累,就那双薄一点的就中。”白日鬼扭回头说了句,又去收拾着他的吃饭家伙,一把大铲、一个线坠子、一把小刨锛。对了,还有卷尺不能忘了,都装进一个麦种袋子缝的小兜子里。“衣裳也别拿那么多,等两天就暖和了,穿不着,瞎碍事,还得背回来。”白日鬼又补充一句。
“多买些吃的东西,把肉丸子和苹果带上点,路上好吃 。”“多远哎,晌午都到了,拿两瓶水都中。”白日鬼掂掂沉甸甸的的包袱,往背后一甩。“我走了,等等看看麦地里有草没,少了就别打除草剂啦,别累着你,身体不好自己招呼点。对儿子说,回来我给他买个滑板玩,叫他听话少惹祸。”老婆一一答应着,送到了大门外,看着走远了,赶紧回去喂猪,猪正嗷嗷叫着呢。
到了工地,丢下包袱,白日鬼和工友们跟着头儿,从工地料堆里抬回来几块壳子板当铺板。两口子的工友单独一个小间,只有四平方大。单身的挤在一起睡,每天晚上大伙儿都吵吵到半夜才闭嘴,呼噜打的山响,此起彼伏的,白日鬼只好拿卫生纸团成蛋儿塞着耳朵。同屋里住了八个人,哑巴虽然不会说话,也不停地哇哇,手比划来比划去,逮着谁就不让走,拿个小棍在地下写字,想什么写什么。白日鬼有点怕见他,看见他就躲得远远的,和他说话太累,还不如静静地歇会呢。哑巴成天吹嘘,酒量如何如何,还为自己竖起大拇指。谁谁谁都不是他的对手,捏起五个手指,都是撮子毛。大家心里都不服气,一个下雨天闲着无聊,白日鬼邀上老野马、大红人、小算盘几个人,拉着哑巴,到小饭馆里喝酒去。
饭馆不大,是那种路边店,简陋而不失清洁。老板娘笑着上来招呼,几个人要了三瓶老村长酒,四个菜两荤两素。白日鬼倒了两杯,给哑巴比划着说,今天一定要试试,你能喝多少,也让俺弟兄几个看看,咱俩先干一杯。哑巴仗着年轻气盛,又好面子,端起杯一饮而尽。老野马趁机满上,也碰一杯。几个人边喝边聊,几杯下来,哑巴再也撑不住,一下子滑到桌子底下。几个人像拖死猪一样,才把哑巴拖回去,一路上几个人东倒西歪,笑个不停。及至第二天早上上班,不见了哑巴。头儿说哑巴回家了,背着被子。哑巴昨晚喝得烂醉,夜里上厕所掉在粪坑里,他是那么爱干净,身上的灰尘总是掸了又掸。
没事的时候,白日鬼喜欢到头儿的小屋里看碟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烟一根一根的递给头儿 ,演些什么却没记住。
哑巴走了,工地的活儿却多了起来。为了赶工,老板又找了几个人来帮忙。上砖的两个人请了几天假回家了。为了多挣钱,他们不同意加人,夜里常常加班到半夜。料还是供不上,两班人常常争抢塔吊送来的灰浆和砖头。抢不到就骂塔吊司机,吆喝上砖的老黑。老黑看到他的伙计聚在一起说话,稍微歇一会儿,就亮开大嗓门:“弄啥咧,您几个比老二哩呗,又比哩又比哩,砖灰都撵不上。”伙计们也不满意,嘴里小声嘟囔着:“人又不是机器,咋着也得喘口气不是?机器还得加油呢。再说俺们都几十岁的人了,说的啥话呀。”没料的时候,白日鬼就和帮忙的那班人聊,一打听才知道,同样的活儿,老板给他们的工价比自己高了一分钱。放工回去的路上,他给小算盘说了,小算盘在心里一拨拉,一块砖一分,一天一人砌一千五吧,就多了十五块,一个素菜一碗面就有了。白日鬼心里嘀咕,是不是头儿扣下了这一分钱,还是老板少给了?他嘴里说不出来,心里却骂了娘,这事该咋办,找谁去问问头儿呢,自己去不太好,张不开嘴。忽然想到了白脖儿,他刚入行好使唤,心里又藏不住半句话,眼睛里不容一点沙子。
晚上,白脖儿问头儿为啥比别人少一分钱。头儿解释说:“人家是短工,老板请来帮忙来的,能不加钱?” 白脖儿就说:“一样的活儿,能不能让老板也给我们加点,一季子少挣好多钱呢。”“来时讲好的价钱,老板能再加吗?”头儿说了句。白脖儿听了心里就不得劲,早听说这老板给头儿的价钱一直很低,他却一直跟着老板,只是伙计们少得了辛苦钱,窝气。
第二天上班时,大家都懒洋洋的,小金刀的刀也不快了,这把给他荣誉的小金刀,是他向一个鄙视他的老前辈挑战得来的 。大红人和头儿一道线,到晚上下班时,他们分的墙砌完了。为了赶工期,木工在屁股后面追赶着,大家只得夜里加班,就着工地上挂在塔吊上的灯光,大家都没吃饭,为了节约时间。十点多,小工猴儿累得腿发软,白脖儿来了句:“伙计们,消停点干啊,别累死了,孩子老婆都是人家的。”猴儿想笑,却笑不起来,中午的饭只吃了两口,没力气。十一点多完工,饭堂早没饭了,小饭馆里弄俩素菜,一人一瓶啤酒,一碗刀削面比较止饿。
第二天正在楼顶上干活,不知道对面楼上来了一群戴白色安全帽的人,咔咔拍了几张照片,走了。项目经理上来说:“刚才谁没戴安全帽,每人罚款一百,前几天就给你们打过招呼,今天还是被上面检查的人抓个正着,你们咋就不知道危险呢。”大家一听就争论起来:“这么热的天,戴着帽子就像蒸笼,谁受得了?一天挣几个钱?还罚一百,下午不干了。”
中午下班后,白日鬼给狐狸打电话,问他哪里有活儿没有?狐狸一听特高兴,正愁手下没人,一说价钱,竟比这边高了两分钱。大家听见也高兴,有人当场表示一同去。都说狐狸人大方的很,跟着他每次都吃呀喝得肚儿圆。说好就去狐狸那里干活,狐狸高兴得把午饭都倒掉了,叫上一个同伴,俩人站在约好的地点等人,来到后一起再吃饭。左等不来,右等不见,狐狸有点焦急地打电话过去问咋回事。原来头儿和老板协调好了,不再罚工人款,罚金老板出。白日鬼也不好意思再走,大家下午正常上班。
连阴雨下了两天,没法干活,壳子板睡得人腰疼。白日鬼和几个伙计到街上转转。老鳖一转了半天,啥都没买,大家又拿他取笑。老鳖一有次下班后走在街上,一个卖猪头肉的小贩跟着他不停地吆喝:“猪头肉——热哩,五香猪头肉——”听得老鳖一不耐烦,一回头来了句“我是回民”,那小贩就再也不吆喝一声。回去的路上,白日鬼接到老婆的电话,说她弟弟准备到新疆去砌墙,砌一块砖价钱比郑州高好几分呢,还是空口实算,问问白日鬼去不去,最好再带一个人,两人一道线。白日鬼一听动了心,和小金刀一商量,他也愿意去。晚上和头儿说了一下,头儿虽心里不痛快,可也不能挡着不让别人多挣点。跟老板要了一千块钱给他们做路费,剩下的钱收麦时清光。
白日鬼不停地说着歉意的话,说秋天从新疆回来后,还来跟着头儿干活,头儿人好,跟着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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