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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花在学校的全部生活是四头并进:抬头走路,低头看书、埋头吃饭、仰头睡觉。
她是从山沟沟里考上大学的,衣衫老旧落伍,头发枯黄干涩,脸蛋上绣着两朵高原红,一口带着浓重鄂西口音的普通话,最要命的是她还有点口吃。除了刚入校时,结结巴巴地做过一次自我介绍外,后来的日子里,她基本上保持着永恒的沉默。
有一次我买了水果、薯片啥的一堆零食,全宿舍里的人都过来抢,只有张桂花坐着床上看书,我拿了些递给她,人家眼皮都不抬一下。马玲有件买小了的连衣裙,好心好意地说,桂花,你个小,送你穿吧。张桂花用手指着她鼻子,怒目而视,“滚,滚远,点,廉者不受,受,嗟来之食。”
她经常吃家里带来的腐乳,一开盖臭气熏天。柳欢实在闻不下去了,偷偷地把腐乳瓶给扔了。可了不得,她像一头要吃人的母老虎,虎视眈眈地瞪着我们,一字一句地骂“你们,全,全都给…给我听,听好了,再,再动我,我的东,东西,我会不,不客气!”
“张桂花,传达室有信。”马玲冷冷地冲着张桂花喊了声。
张桂花前脚刚出门,我们五个就忍不住挤眉弄眼,相视而笑。马玲说“张桂花肯定喜欢上班长林锋了,丑人多做怪。”林锋长得颇像影坛当红小生刘烨,还弹得一手好吉它,打得一手好篮球,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张桂花的枕头下面就压着一张刘烨剧照;每当我们在球场上林王锋加油的时候,张桂花也坐在看台上远远地遥观;林锋站在讲台上发表就职演说的时候,她躲躲闪闪近乎于羞涩的眼神……
由柳欢执笔,马玲跑腿,伪造了一封林锋写的情书,俩个坏蛋还往信封里扔了一朵风干了的玫瑰,这封信在4月1号这天准时抵达张桂花手里。
张桂花低头进来的时候,脸红红的,一头扎进帐子里鸦雀无声。我们都抿着嘴儿偷笑,她知不知道愚人节里收到的其实不是鲜花而是笑话呢?
“五四”晚会,林锋说班上每个人都要准备个节目,他还单独约谈了张桂花。张桂花唱了一首英文歌,莎拉布莱曼的《斯卡布罗集市》……调其实跑得不远,一会又跑回来了,声原本起得很低,一下又窜上天了。林锋第一个鼓掌,然后掌声雷动。
张桂花从晚会上回来,突然绽放笑容的时候,我们都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她有一天还翻出一大包花生来,友好地请我们吃;干巴巴的马尾剪掉了,她削了个斜刘海和齐耳短发;张桂花还参加了校“艺术团”,听说还是林锋亲自动员的。天呐,林锋在里面演白马王子,她演什么呢,巫婆么?我们不怀好意地揣测道,她不是真的中了丘比特的箭吧,人家其实是在帮助一个自卑的女生变得自信而已。
张桂花的口吃程度明显减轻,普通话日趋圆润。柳欢说,难道她真的有变成白天鹅的潜质?我说,难道林锋真的想延续癞蛤蟆的传记?马玲说,愚人节的爱情也能创造奇迹?
残酷的现实没有童话,大三那年,林锋牵的是一只真正的白天鹅——外语系系花的手。
白马王子终于名草有主,我们失落之余,又有些幸灾乐祸。张桂花呢?
张桂花正在抱着MP4练英语口语,冲我们嫣然一笑,“你们不仅没有足够的眼力来评判我的智商,还没有足够的真挚来品鉴我的情商。”二句话说得如行云流水,字正腔圆,又甩了甩长长的直发,穿上一件米色风衣,蹬上高筒靴,“家教时间到。”说完意气风发地去了。
“她那话的意思,好像早就知道情书是我们伪造的呢?”啊,我们都呆若木鸡了,一切皆有可能。
这个曾经口吃曾经木讷的山野村姑什么时候蜕变成端庄大方又自信满满的时尚女生呢?
管他呢,愚人节的情书,没圆她人爱情,长她人志气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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