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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长篇连载】越过那道山梁(全部更新完毕)
楼主: 般若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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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越过那道山梁(全部更新完毕) [复制链接]

241
发表于 2014-8-20 16:19 |只看该作者
山人老师辛苦!{: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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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
发表于 2014-8-20 19:52 |只看该作者
锦瑟 发表于 2014-8-20 16:18
这个徐小梦还真有耐心。不过公费旅游吧?应该也不错哈。

不是有耐心,是任务所迫。至于公款旅游,这事有时还真难分清楚{: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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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
发表于 2014-8-20 19:52 |只看该作者
锦瑟 发表于 2014-8-20 16:19
胃病这样严重,这老爷子走了好多地儿了勒。

嘿嘿,这个不是作者说了算嘛{: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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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
发表于 2014-8-20 19:53 |只看该作者
锦瑟 发表于 2014-8-20 16:19
山人老师辛苦!。

{:soso_e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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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
发表于 2014-8-20 19:53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在西藏,在离天很近的地方

  
  01
  李远预想到了父亲会有高原反应,没想到竟然来得如此快速和强烈。
  从贡嘎机场出来,一行三人坐上李远战友林野的越野车往拉萨市区赶。刚开始,之前喝过红景天口服液的李良开还很清醒,与田梅热烈探讨着西藏的天为什么那么近那么蓝。上车不到二十分钟,李良开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先是觉得有些晕眩,继而头疼得厉害,随后呼吸也变得急促进来。
  好在李远、林野和田梅都已在西藏生活多年,应对高原反应的办法很多,林野的车里更是备有便携式吸氧设备。吸了一会儿氧,李良开感觉好了许多,头不那么疼了,呼吸也顺畅了不少。就当三人以为李良开顺利闯过进藏第一关时,他又突然说自己的眼睛看不清东西。
  一看这个情况,李远没敢大意,也不管父亲同不同意,直接让林野把车开到西藏军区总医院。这里有治疗高原反应的权威科室,也有李远熟识的战友。久居西藏的人都清楚,只要治疗及时,高原反应不算什么大病,一般不需要住院,做一做必要的检查,服用酰唑胺、呋塞米等西药或其它中成药,稍加调理,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为了以防万一,李远委托林野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旅社,给父亲和妻子各开了一个单间,再和在总医院工作的战友交待了相关事宜,便急匆匆往部队赶。刚下飞机那阵子,政委又打来电话,说上级考核组明天就到,要他当天必须赶回团里做好相关准备工作。
  在部队工作了将近二十整年,李远当然清楚这次考核的重要性。如果一切顺利,自己很有可能当上团长。这些年的工作成绩在那儿摆着,两年前就被确定为后备干部,据说排名还比较靠前,加上在官兵中很有威信,李远自认为已经具备冲击团主官的资格。
  政委所说的准备工作,李远其实早就着手了。也没那么复杂,就是归拢一下本人的工作成果,梳理一下考核组领导和自己谈话时的提纲,再就是有针对性地做好相关人员的安抚工作,尽力说服他们别把工作中的不满情绪带入谈话、测评等考核程序。李远也认真想了想,尽管自己在工作中也得罪过一些人,但大多是对事不对人,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信息看,自己似乎并不不存在上下关系紧张的状况。
  次日上午,考核组如期抵达,并迅即展开工作。从当天考核情况看,李远的群众基础非常牢固,民主测评优秀率很高。谈话过程中,全团上下都反映,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李远都是接任团长的理想人选。
  10月28日上午,完成相应工作程序,考核组成员正准备离去,带队领导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人举报李远前两天在首都机场动手打人,还说网上出现了相关视频,要求考核组带队领导找李远本人核实一下相关情况。
  得知考核组带队领导要再次找自己谈话,李远心里一格登,心想要坏事。好在早就有心理准备,领导一问,李远便如实汇报了相关情况,并诚恳地做了检讨。
  结束谈话前,考核组带队领导面无表情地说道:“李远同志,虽然网上的视频已被相关部门删除,也没造成大的影响,但影响毕竟还是有了,你对此要有清醒而深刻的认识。另外,举报你的就是那个乡里的信访办主任,人家倒没要求追究你的责任,也没提赔偿的事,他只是希望我们部队加强对干部的教育管理,不能动不动就把拳头挥向老百姓。我看他这个要求不过分!另外,我要通知你,昨天的考核结果,我们需要重要认定,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一听这话,李远的心凉了半截,看来提职的事情就此泡汤了。不仅如此,弄不好还要背个处分。
  事已至此,虽然有些遗憾,但李远很快也想开了。男子汉敢做敢当,既然犯了错误,接受处罚理所当然。他主动向团党委提交了一份深刻检查,表示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理。
  经过两天的焦急等待,上级传来消息:取消李远的后备干部资格,同时由团里主要领导对其实施诫勉谈话。
  按照规定,本来要追究李远的纪律责任。关键时候,一位很赏识李远的领导发话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取消后备干部资格,对他个人来说已算处理很重了;对干部要爱护,不能犯点错误就一棍子打死。
  事情有了结论,李远暂时无法安心工作,提出继续休假并获得批准。
  之所以提出继续休假,除了还在拉萨城里等着自己一起回老家的父亲,李远也想借此认真考虑一下今后的路怎么走。出了这档了事,短时间内再想进步已无可能,是进是退,是走是留,真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在此之前,李远对自己的军旅生涯有着明晰的规划:好好干,别出什么差错,争取干到副师职,这样即使无法继续提升,也可以干到退休。
  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挥和徐小梦的那一拳头,把所有计划都打乱了。这让李远有些始料不及,也让他的家人一时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紧追悔莫及的,当数李良开。当他从田梅口中得知徐小梦最终还是告了李远一状,李远也因此失去提职的消息后,他的情绪几乎失控,先是使劲抓住自己的头发乱扯,后又用力拍打自己的脑门:“我这是作孽啊!儿子大好的前程,就这样被我给毁了!我来西藏干啥?不来西藏不就碰不到徐小梦那个王八蛋了?我跟徐小梦较什么劲啊?我不跟他吵,李远就不会动手打他。我真是混蛋啊!二女儿,老汉对不起李远,对不起你们两口子。呜……”说着说着,平时一向坚强示人的李良开竟然抽泣起来。
  徐小芳也气坏了,打通徐小梦的电话,没等对方说话,哭喊着把堂弟一顿数落:“徐小梦,我真是错看了你!有你这么当舅舅的吗?李远他再不对,他也是你外甥啊,你就忍心拿他的前程开玩笑?李远当不上团长,这下你高兴了?我们徐家怎么有你这样不讲情面的家伙?”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其实也大大出乎徐小梦的预料。他的本意,不过是想让部队领导批评一下李远,借此出一出自己心中的怨气。按照他的设想,这原本就是小事一桩,对自己,对李远,都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谁知网上竟然出现了相关视频,加上自己的实名电话举报,部队领导不得不认真对和严肃处理。出现这个结果,徐小梦心里很不得劲,觉得愧对自己的堂姐及其家人。
  这么一想,徐小梦的态度也就谦卑起来:“姐,这事我确实做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打那个举报电话。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说啥也没用。不过姐,你要相信我,我的本意并不是这样。再说,姐夫他骂我干啥啊?……”
  “那你的本意是什么?难道是想帮助李远?”徐小芳更加怒不可遏,“再说,你姐夫骂你怎么了?别说他是你姐夫,就他那岁数,骂你几句又怎么了?是让你掉肉了还是让你减寿了?你知不知道他得了癌症?你跟一个得了绝症的人较什么劲儿?你还是个人吗?”一着急,徐小芳把隐藏多日的秘密讲了出来。
  听说李良开得了癌症,徐小梦有些震惊:“什么?我姐夫他得了癌症?什么癌啊?”
  “跟你有关系吗?我们家的事,不麻烦你这个大主任操心。你是乡干部,是领导,我们高攀不起!惹不起我们躲得起,以后路归路,桥归桥,你是你,我是我,我没你这个弟弟,你也别再喊我这个姐姐!”说完,徐小芳挂断了电话。
  李良开竟然得了癌症!对徐小梦而言,这绝对是个具有震撼性的重磅消息,震得他半天没缓过神来,对李远和李良开的愧疚之感也随之增添了几份。
  正懊悔着,徐小梦的手机又响了,一看是李良开,赶紧接通,并抢在对方前面讲话:“姐夫,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对不起李远,对不起你,对不起我姐姐,对不起你们全家……”
  “徐小梦,你个王八蛋,你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李良开不吃这一套,上来就开骂,“那天在首都机场,你不是答应不找李远麻烦吗?怎么就反悔了?你也真不害臊,五十出头的人,吐到地方的口水还能舔回去!出尔反尔的东西!老子算是看透你了!”情急之下,李良开把国骂也用上了,把徐小梦的八辈祖宗问候了一遍。
  李良开骂得难听,徐小梦听着来气,最终恼羞成怒,硬对硬地和堂姐夫对骂起来:“你凭什么骂我?到底是谁有错在先?你二儿子不打我那一拳,会有后面的事情?冤有头,债有主,啥事都是因果报应。你看你养的那个儿子,一点教养都没有。有其父必有其子,子不教父之过,李远那么冲动,我看都是跟你这个老子学的!哼,上梁不正下梁歪!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些老话,用在你们父子身上,真是太贴切不过了。”
  虽然徐小梦骂人不带脏字,但这番话听起来更让人受不了。电话那头,李良开气得浑身颤抖:“气死我了!有种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怎么了?你都得癌症了,活不了几天了,我还怕你不成?”徐小梦也正在气头上,把李良开的病情当成了攻击对方的武器,“你听好 ,我再说一遍,上梁不正下梁歪!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你说谁得了癌症?”电话那头,李良开的气势明显降了下来,声音也不再那么激愤和高亢,“你快告诉我,哪个得了癌症?你倒是说话啊……”
  听着电话那头无力的声音,徐小梦意识到自己又闯了大祸。
  很明显,在此之前,李良开并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多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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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
发表于 2014-8-21 12:29 |只看该作者
  02
  李远从部队驻地返回拉萨,已是2013年11月1日中午十二时许。
  见到在旅社门外焦急等待自己的妻子,李远正要问父亲的情况,田梅把他拉到一边,生怕外人听见自己说话:“爸爸的病情很不好,昨晚又疼了一宿,天亮前实在挺不住了,才叫我给他打了一针杜冷丁。这两天,他吃饭越来越少,昨天一整天,只喝了一小碗稀饭。要不咱们赶紧订机票回重庆吧?”
  “别着急,还有我哩。”李远摸了摸田梅的脸颊,轻声安慰着妻子。
  李远心里也很着急,可他知道这个时候需要冷静。就是因为不够冷静,彻底激怒了徐小梦,自己这次才失去提升机会,还间接导致父亲身患癌症的消息公之于众。这两件事,对父亲来说,无疑就是双重打击,并且一个比一个要命。
  “我爸知道自己的病情了?”尽管早已知道结果,李远还是不甘心地向妻子求证。
  泪水顿时盈满田梅的眼眶:“老公,我也没办法,徐小梦给爸爸打完电话,爸就逼着我说实话,还说徐小梦都告诉他了。我看实在瞒不下去,就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说了,既然都这样了,那就告诉你爸吧。”
  “他当时什么反应?”李远急于弄清一切。他真担心父亲受不了这个打击,更怕父亲的精神一下子就垮了。李远在西藏总医院工作的那位战友告诉过他,说不少癌症患者都是被自己吓死的,自个儿一绝望,精神支柱一坍塌,再管用的药物,再先进的治疗手段都无济于事。
  “还算正常。”田梅详细介绍着当时的情况,“我把实情告诉他之后,爸爸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反倒很安静,说自己早就该想到了。当时,他还让我出去买了两份白米粥,说有些饿了,叫我陪他一起吃。吃完饭,他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都知道了,还让妈妈放心,说他会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回到老家。接着,爸又分别给大哥、三弟、四弟打了电话,叫他们别担心,说自己这个当老汉的不会那么脆弱……”
  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田梅继续往下讲:“看父亲那么平静,我都怀疑他是装的。那天晚上,我说啥也不敢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怕出什么意外。结果他把我轰了出来,还说二女儿你想多了,也小看你老汉了,癌症算个屁?不就是死嘛?谁不会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他让我放心,说他不会做傻事。我要给你打电话,爸爸不让,说你最近够烦够闹心了,就别给你增加思想负担了。我哪里睡得着?我把爸爸的病情告诉了服务员,要来一张爸爸房间的房卡,隔一会儿就偷偷进去看一看。没想到爸爸还真在睡觉,有一次还听见他在打呼噜。唉,我也真是佩服他,这么大的事,他竟然还睡得着,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个不用怀疑。”李远十分肯定,“我了解我老汉,天大的事,他都能该吃吃,该睡睡。我知道他能想开,也一定能看开。当初妈妈和我们四兄弟商量,之所以不告诉他实情,不是怕他接受不了,而是希望尽可能减轻他的思想负担。现在说开了也好,大家不必再隐瞒得那么辛苦,我爸也不用胡乱猜测自己的病情。这几天,你辛苦了。”李远帮妻子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刘海。
  “切,跟我客气啥?都是我应该做的。”丈夫平时轻易不肯定自己,猛地来一下,田梅真有些不习惯,“对了,老公,有个事还得给你说一说。昨天妈妈打来电话,说咱们儿子最近表现不好,班主任老师找了他奶奶好几次,说家里再不好好管教,这个孩子可能就废了。老公,咱们得想想办法,不能再这样不管不问了。”说起远在开县月溪场读初三的儿子,没有尽到养育职责的田梅非常内疚。
  老实说,李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家里接连发生这么多事情,真需要静下心来好好理一理。
  苦闷之余,李远想到了父亲。父亲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全家人的主心骨,再难办的事情,在他那里总能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突然之间,李远意识到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如此重要!虽然自己早已成人,但有事找父亲,既是一种生活习惯,更是一种心理需要。
  “走,进屋,我们去找老汉商量。”想到父亲的刚强坚毅,李远不再感到苦闷。他知道,只要父亲还在,这个家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几天不见,父亲又憔悴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更密更深。李远正要张嘴叫爸,李良开先发话:“老二,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可把我憋坏了!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去布拉达宫转一转。”
  “哈哈,啥子布拉达宫?那是布达拉宫。”李远被父亲逗乐了,“您确定要去?没问题!我马上给林野打电话,让他把车开过来。”
  “别麻烦人家。不行我们搭个出租嘛,反正也花了几个钱。”李良开连忙阻止,“前几天,已经够麻烦他了。”
  “林野开车拉着您出去转过?”李远问道。
  “转过了,去了不少地方。我岁数大了,记不住地名。”李良开笑了笑,向田梅求助,“二女儿,你说说看,我们都去哪了?”
  “除了布达拉宫,市内和郊区的名胜古迹差不多都去了,大昭寺、哲蛙寺、色拉寺全去了。”田梅代替公公一一作答。
  为逗父亲开心,李远故作惊讶:“哈哈,怎么全是寺庙?老汉,这不像你的风格呀。我记得你说过你最不愿去的地方就是寺庙,到了西藏,啷个把这个规矩改了?”
  “谁说全是寺庙?不是还有什么八角街吗?”李良开反驳道,“好像还去过药王山。再说了,西藏到处都是寺庙,想不看也不行嘛。”
  这倒是实话。在西藏,只要是有人烟的地方,无论城市还是乡村,大大小小的寺庙总是点缀其间,在蓝天和白云的映衬下,宗教和世俗、神灵和凡世水乳交融,一切显得那么和谐与安宁。
  “真不用车?”李远再次问道,“这样是不是太辛苦了?再说,您不是还有高原反应嘛。”
  “用啥子车?能走就走一走,走不动就搭车。高原反应?早就没事了,我已经适应这里的气候。”李良开坚持自己的意见,“你看那些转山拜佛的信徒,哪一个坐车了?一个也没有!人家辛不辛苦,我看不一定!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再辛苦也不觉得累。”
  李远没再坚持。他想好了,接下来的日子,但凡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只要父亲开口,都尽量照着去办。孝顺孝顺,孝不难,顺却不易,属于父亲的日子不多了,就努力顺着他的心意,让他尽可能开心地走完生命之旅的最后一段行程吧。
  到了布达拉宫,李远注意到,父亲拍照留念的愿望似乎很强烈,每每遇到以仪的景观,他都主动要求田梅给他照相,有时还把李远叫过去一起照。每次照完相,李良开都要叮嘱田梅:“二女儿,赶紧发你婆婆老娘,让她也看看这边的风景。”
  吃过晚饭回到旅社,趁田梅给儿子打电话,李远敲开父亲的房门。李良开躺在床上,背靠枕头,正看着央视新闻。
  “爸,您看我们订哪天回重庆的机票?”李远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征求父亲的意见。
  “不着急,等两天再说。”李良开盯着电视,并没有看二儿子,“西藏真不错,天那么蓝,天和地挨得那么近,到了这里,我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巧了,心里的杂念也越来越少。你们再陪我呆两天,好不好?”
  “您说了算。”李远赶紧表态,“拉萨您也转得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往远处走走?有个地方叫纳措湖,我也没去过,听说漂亮得很,要不陪您去转转?”
  李良开笑了笑,摆了摆手:“哪儿都不去了,在拉萨呆两天就回家。我这身体,你也不是不知道,经不起折腾了。”
  第一次和父亲谈起他的病情,李远很忐忑,不知该如何接话。
  “怎么不吱声了?不就胃癌嘛,也不是我一个人得,没什么可怕的。”李良开显得很淡然,“这些年,我们老家得癌症的人不少,男的以胃癌为主,女的以子宫癌为主,每年村里都有几个。风水轮流转,癌症也轮流转,现在轮到我的头上了,就这么简单。”
  “爸……”李远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二,我真的没事,你也不用担心你老汉。”李良开转移话题,“倒是你,自己怎么打算的?这次的事是老汉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不过,老二,生活就是这样,谁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总会有不可预知的事情在等着我们。事情发生了,也没啥后悔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说说你的打算。”
  “我正要找您商量哩。”李远向父亲敞开心扉,“大好的机会丢掉了,说不难受,那是骗您。但已经这样了,我也不多想了。爸,到年底我入伍满二十整年,面临三个选择:一是继续留在部队干,等待新的机会,但目前看,这个比较难。二是转业,回地方安置,当一个不带长的普通公务员;二是自主择业,退出现役,不要国家统一安排工作,每月固定开资,和现在的工资差不多,就算什么也不干,基本生活还有保障。”
  “你怎么考虑?”李良开语气和蔼,“这主要看你。想好了,你就做决定,我们全家人都支持你。”
  “我想自主择业。”李远显然已经考虑得差不多了,“本来转业也挺好,我们团职干部不用考试,直接可以安排成公务员。可我明年就四十了,除了训练和带兵,没什么特长,又没什么背景,回到地方不太好干。而自主择业就没这些麻烦,想干就干点啥,不想干也饿不着。”
  “你这么年轻就呆着,也不是个办法啊。”李良开很是担忧。
  “嘿嘿,还是老汉了解我。”李远笑了笑,“确实有这个问题。不过您不用担心,我和您一样,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我是这样考虑的,退役后,我先集中精力管一下儿子,把他那些坏毛病改过来,把学习成绩提上去,等他考上大学,我再琢磨找点事干,可以做点小买卖,也可以去给别人打工,反正不会闲着就是。”
  “我看你这个想法不错。”李良开表示赞同,“你那个儿子很聪明,学习一点就透,可就是太贪玩,我和你妈妈根本管不了他。尤其是他奶奶,天天就是一张嘴巴,吼得凶,一点真格的也不来,怎么可能管得了?当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隔辈亲嘛,真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啊。听你老娘说,最近这个混小子越来越不听话了,偷偷到网吧上网,还和街上的小混混搅在一起。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你这个当老汉的,是应该回去好好管管。”
  得到父亲的肯定,李远知道自己该怎么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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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
发表于 2014-8-23 14:47 |只看该作者
  03
  从父亲房间里出来,李远忽然想到一些问题:面对灾难或变故,一个人的承受能力到底有多大?是不堪一击、痛不欲生?还是面对现实、笑看人生?
  显然,这没有标准答案。不过在李远在看来,绝大多数人会选择后者。就像身患绝症的父亲,还有遇到挫折的自己,或许做不到泰然处之,也无法从一开始就笑看风雨,但经过一番痛苦的思索,终究还是会和现实达成和解。当然,也可以称之为妥协,微笑着向命运妥协,愉快地向生活投诚。这不是逃避,而是一种负责任的人生态度。谁能永远都做命运的强者?谁都不能。因此,不妨学一学丰子恺,学一学这位文艺大师的胸襟:“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喜悦。既然沒有净土,不如静心。既然沒有如愿,不如释然”。
  11月1日下午十四时许,按照之前的约定,李远和田梅敲开父亲的房门。李良开早已穿戴整齐,微笑着出了门。
  “爸,咱们下午去哪儿?”田梅让公公拿主意。
  李良开也没客气:“就去药王山吧。今天我们一不逛街,二不参观,只有一个任务,跟在那些信徒后面,看一看人家怎么转经。”
  尽管已是下午,“日光之城”拉萨的阳光依然强烈。一行三人搭车来到与布达拉宫咫尺相对的药王山西麓,看到前来转经朝拜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只见那些虔诚的信徒,一个个默诵真言,双手合十,触额、触口、触胸,五体投地匍匐……同样的动作不断重复,每一次都满脸肃穆,丝毫没有懈怠敷衍之意。
  信众俯身叩拜的这面山体,大约有两层楼高,上面密密麻麻刻着上千个色彩艳丽、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佛像。即便都不是佛教信徒,置身这样的环境里,李良开、李远和田梅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庄严、神秘的氛围。三个人谁也不没有说话,生怕惊扰了虔诚朝拜的人们。
  李良开面色严肃,紧靠碎石铺成的转经小路一侧,默默地跟在一位六十多岁的女子身后,用心观察看她的每一个动作。李远、田梅不知道父亲此举何意,只能尾随其后,静观其变。
  这是一位骨瘦如材的女子,体格弱小,满脸皱纹,嘴里一直念念有词。李良开听不懂她在念叨什么,但注意到她的神情平静而安详。
  跟着转经的信徒走了个把小时,李良开觉得身体有些吃不消,胃部也隐隐作痛。田梅劝他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李良开不同意,说自己还能坚持。
  看着妻子求助的眼神,李远微微一笑,掏出一支香烟先给自己点上,后又掏出一支递过去:“老汉,要不你也过过嘴瘾?”
  “医生说了,爸爸不能抽烟!”田梅赶紧阻止,“要远,你怎么回事?爸爸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让他抽烟。爸,别听他的,抽烟有什么好啊,既费钱还伤身体,没一处划算的地方。”
  李良开笑了笑:“二女儿,要不咱们破破例,我就抽这一支?”没等田梅答应,右手已经伸了过去。
  “就是嘛,抽一支能咋的?我屋老汉以前还抽叶子烟,抽了几十年,这纸烟算个啥啊,一点劲儿也没有。”李远不管妻子反不反对,给父亲点燃了香烟。
  “香,真香!”李良开猛吸了一口,“你老娘非要我戒烟,不戒就天天跟我急。我一辈子就这个爱好,戒了还真是难受。”说起抽烟这个话题,李良开来了兴趣,随意坐在一起石头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和二儿子闲聊着,“我和你妈搞对象那阵子,她从不反对我吸烟,还说男人吸烟才有男子汉气概。我信以为真,以为找了个好婆娘。可哪知这是烟幕弹,从结婚第二天开始,她就天天跟我念叨抽烟对身体不好,非要我戒掉。我也试着戒了好多次,每次都半途而废。这次我的胃出了毛病,她逼着我把烟戒了。老二,戒烟这滋味也太难受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得劲的地方。香,真香!”说话间,李良开嘴边那支香烟差不多只剩下过滤嘴。
  “要不您就别戒了?”李远试探着问道。他想好了,只要父亲点头,他会努力说服母亲改变主意。毕竟,父亲来日不多,真没必要这么苦着自己。
  “还是算了吧。”李良开却不同意,“好不容易戒掉了,再捡起来,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何况,你妈也是为了我好,咱们不能图一时之快而伤了人家的心。”
  “爸,您真行,说到就能做到!”田梅由衷地称赞,“不像某某人,总是说要戒烟,可从没认真戒过。”
  李远哈哈大笑:“说我就说我嘛,还某某人。好好好,我向老汉学习,下步坚决戒烟。”
  三人说话间,那位六十多岁的女子也停下来歇息,正朝这边张望着。
  李良开向田梅要了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快步追了上去,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打着招呼:“大妹子,你好。看你满头大汗的,一定渴了吧?来,喝口水。”
  “劳慰您。我不口渴。”女子一张嘴,竟然是重庆万州一带的口音。
  “老乡?你好你好,我是开县的,你是万县的?”多年的习惯使然,李良开仍然按以前的叫法,把万州叫做做万县。
  女子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之后指了指李远和田梅:“老乡好。那两个跟你一起的?”
  “我二儿子和他媳妇。”李良开点头称是。
  “你几个孩子?四个儿子?还有六个孙子?真好!大哥,你真是好福气!不像我,孤老婆子一个……”说着说着,女子的神色有些异常。
  “对不起,对不起。”李良开连忙表示歉意,“我不知道你……”
  “也没啥。”女子擦了擦眼泪,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没事,都过去好几年了。谁叫我命苦啊。”
  这个女子自称姓柳,来自万州城区,退休前是一家国有丝绸厂的设计师。她和丈夫晚婚晚育,三十六岁才育有一子,两口子视为心头肉,精心呵护培育。儿子是个环保主义者,大学毕业后,主动申请进藏,从事高山草地保护研究工作。四年前的初秋时节,儿子与一位云南籍援藏女大学生结婚,两人利用婚假到藏北无人区考察高山草原,遭遇车祸双双身亡。
  白发人送黑发人,处理完儿子儿媳的后事,丈夫经受不住打击,留下一封遗书,从万州长江二桥跃身跳下,三天后在巫山新县城附近发现其遗体。柳姓女人本来也不想活了,但想到儿子的灵魂还在高原飘荡,需要母亲的陪伴,便变卖所有家产,到拉萨买了一套一室半的小房子定居下来。之后,每年初秋,也就是儿子儿媳遇难前后,她会一趟藏北高原,雷打不动。其余时间,每天下午沿着药王山的转经小道伏身叩拜,全程用时三到四个小时不等。
  “大妹子,你这样是不是太辛苦了?”听完柳姓女子极为平静的讲述,李良开关切地问道。
  “都习惯了,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柳姓女子依然很安静,“大哥,你不要小看转经,它确实能让人平静下来。说真的,作为一个失独母亲,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我以前觉得我肯定活不下去了。到了西藏,尤其是天天转经,我不再那么悲伤了,甚至连眼泪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悲伤又有什么用呢?好好为他们俩爷子活下去,别让他们在天上担心我,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对失独这个说法,李良开并不陌生。因为前两天,在与二儿媳探讨二胎问题时,为了证明生二胎的必要性,田梅曾经给他看过一则微信。
  这是一组拼凑痕迹较重的图片,重点是报纸上的新闻标题。第一幅是1985年的报纸,新闻标题为“只生一个好,政府来养老”;第二幅是1995年的报纸,新闻标题为“只生一个好,政府帮养老”;第三幅是2005年的报纸,新闻标题为“养老不能靠政府”,还加了一个感叹号。
  给李良开看完这则微信,一直想生二胎的田梅讲:“爸,您看看,把这些报纸前后一对比,就会产生一个疑问,只生一个有什么好?如果意外失独,老了连个端茶送水的人可能都没有。我听说全国现在有不少失独家庭、失独夫妇,唯一的独生子女成年后意外去世,再生孩子已经来不及,配套的养老政策和社会保障又没跟上,他们的悲伤和绝望心理可想而 ,有的甚至对生活失去希望。爸,不瞒您讲,我就想再生个孩子,可李远不同意,说这不符合规定。”
  当时,李良开并没意识到失独意味着什么,还劝田梅要支持丈夫的决定,不要因小失大。可面对柳姓女子的家庭悲剧,李良开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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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7 11:17 |只看该作者
  04
  还是药王山西麓,还是那条碎石铺成的转经小路,那是那些虔诚的佛教信徒。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李良开身边暂时没了李远和田梅的陪伴。
  此刻,时针指向公元2013年11月2日7时45分,太阳还没出来,“日光之城”拉萨却仍然沐浴在晨光之中。望望山上那些色彩各异的佛像,看看那些虔诚叩拜的人们,头天晚上还在担忧后事的李良开心里觉得敞亮了许多。
  是啊,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年过百旬也好,英年早逝也罢,不过都是一个由悲到喜、悲喜交加的过程。权贵也好,平民也罢,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人间,跌跌撞撞地长大,或笑或泣面对成长中的烦恼,最后在亲人的悲泣中离开这个世界。这是人类共有的生存规律,没有特殊,鲜有例外,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比自己活得更久的亲人,牵挂又有什么用呢?一旦永远闭上双眼,这个世界的所有喧嚣与纷扰都与自己无关了,即便是最亲最爱的人,他们最终也会从痛失亲人爱人的悲伤中走出来,该笑还得笑,该乐还得乐。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会在较长时间内改变一个家庭的生活轨迹,少至七八年,多则一二十年;而一个生命离去带给同一个家庭的冲击则要小得多,最多三年,生活就会恢复正常。毕竟,无论多么重要的人去世,也无论有多悲伤,生活还是会沿着其固有的轨迹,一天不停地继续下去。
  想明白了这些,李良开对自己的胃癌真就无所谓了。病情已然如此,活一天就是赚一天,何况自己儿孙满堂,早已突破唐家岩李氏男丁活不过六十周岁的魔咒,个人事业上虽然说不上辉煌,但好歹也当了四十多年大队和村干部,在农村来说,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
  再仔细想想,四个儿子的工作和收入都算稳定,六个孙儿也一天天长大,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再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就算自己活到一百岁,真正能帮衬后人的地方又有不少?少得可怜。儿孙自有儿孙福,路还得靠他们自己去走,操心也是空操心,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就在头天晚上,李良开正准备睡觉,李远敲开父亲的房门,说有几个战友要安排吃饭,问他去不去,李良开拒绝了。自个儿不能喝酒,和这帮年轻人又没多少共同话题,去凑那个热闹干什么?与其非常尴尬地坐在那里,不如给年轻人创造一个尽兴尽情的机会。
  如果说还真有放不下的,就是相濡以沫五十一载的妻子徐小芳了。平日闲聊的时候,老俩口偶尔也会谈及谁先走的问题。每一次,徐小芳都强调她希望死在丈夫前面,这样自己就不会那么悲伤和孤单。每每此时,而李良开从不表态,但内心深处十分赞同妻子的想法,男人么,就应该有点担当精神,尽可能让自己的女人开心一些。当然,他更希望与妻子共赴黄泉,这样谁都不会觉得悲伤和孤单。显然,这不大可能,除了一同遭遇突发事件和自然灾害。生死有先后,有合就有分,就算是至亲至爱的两个人,谁也不能一直陪伴另一个人,爱得再深,感情再好,总会有一个人先走一步。可是,如果自己真的先走了,妻子能挺过这一关吗?
  正低头想着心事,李良开忽然听到背后像是有人试探着叫自己:“三表叔?您是三表叔?”
  一回头,看到那位三十多岁、满脸憔悴的年轻女子,李良开惊讶得后退了一步:“小薇?你真是付小薇?你不是在深圳吗?怎么跑到拉萨来了?”
  “三表叔,是我,我是小薇。”年轻女子身着防晒服,双肘双膝分别绑着轮胎胶皮一样的东西,一副转经的装扮。
  “你也信这个?”李良开非常疑惑,指了指转经小路上匍匐叩拜的信徒,又指了指山上那些色彩各异的佛像。
  李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上真信,就是求个心安。我的情况,您也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李良开尴尬地笑了笑。
  是的,对于付小薇这个这个表侄女的情况,李良开是知道的。如果按照城里人的说法,早在十多年前,小薇就是个“问题少女”,不自重,不自爱,自暴自弃,堕落红尘。当然,乡下人大概并不知道“问题少女”这个说法,直接把小薇之类的女子称为“鸡婆”。
  其实,“鸡婆”并非李良开老家一带的叫法,而是源自东南沿海。而小薇最初的堕落,又与东南沿海毫无干系。一些女孩是到东南沿海打工后才学坏,小薇没出远门就成了被人指指点点的鸡婆。
  小薇出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长得乖巧玲珑,从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这主要得益于小薇的父亲比较开明,不那么重男轻女,甚至还更喜欢女孩一些。所以,尽管小薇还有两个学习成绩很好的哥哥,可父母还是把更多的宠爱给予了唯一的女儿。
  打小起,小薇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离开学校之前,她甚至没动手洗过自己的衣服。父母总讲穷养儿子富养女,两个哥哥也不多说什么,小薇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心安理得地当着小公主,也多少养成了骄横霸道、我行我素的性格。
  这种性格,最终让小薇在初中毕业前误入歧途。
  初三上学期,情窦初开的小薇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班里的英语科代表吴迪。先是单相思,只是默默关注着吴迪的一举一动。后来实在难忍相思之苦,小薇便用一张纸条表明心迹,结果被一心想考重点高中的吴迪婉拒。
  原本这只是一段连开始都没有的感情,与失恋年不上关系。试想,不曾彼此相恋,哪来什么失恋?可从没受过挫折的小薇却不这么认为,把吴迪的拒绝当成天大的事情,甚至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对这位骄傲的小公主来说,这何止是失恋,简直就是痛不欲生的失恋。于是,原本活泼开朗、学习成绩中等偏上的小薇变得沉默寡言,学习劲头也一落千丈,一副干啥都没意思、破罐子破摔的消极模样。
  中考前一个月,一个偶然的机会,小薇结识了镇上的一个小混混。同寝室的女同学提醒小薇离他远点,说这家伙儿吃喝嫖赌样样占全,不是什么好鸟,也不值得迷恋。小薇原本没想和他深交,听同学这么一说,她倒来了劲儿:“你该不是嫉妒我吧?那好,我偏要试试看。”
  试来试去,小薇上了套,开始学喝酒,开始去镇里新开的红叶夜总会学唱歌跳舞。有吃有喝还有的玩,并且不用花钱,到哪都享受公主一般的待遇,小薇很快喜欢上了这种生活方式,对学习的兴趣越来越低,先是不上晚自习,后来发展到逃课,最疯狂的时候干脆夜不归宿。
  班主任老师劝了几回,小薇答应得好好的,可回头依然出去胡混。学校忍无可忍,开除了她的学籍。
  小薇的母亲闻讯跑到学校,哭喊着跪在校长面前求情:“再给我女儿一次机会吧。”校长也落泪了:“我也没办法啊,我得对全校几百名学生负责。”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在学校操场上,当着父亲的面,母亲打了小薇两个耳光。小薇顿时觉得委屈。因为在她的记忆中,这是母亲第一次打她。
  小薇哭了,转身向镇子上跑去。父亲要追,被母亲一把抓住:“让她跑。这个砍脑壳的,她还敢不回家不成?看我不打断她脚跟。”
  小薇真就没回家,而且还直接住进了红叶夜总会,先当负责倒酒、点歌的服务员,被那个小混混下药迷奸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做了三陪小姐,陪喝陪唱陪跳,甚至陪睡。
  没过多长时间,放荡不羁的小薇成了红叶夜总会第一红人,每晚点她的人很人,甚至大白天也经常来车把她接走。
  小薇就那么妩媚地笑着,浪荡地活着,搞臭了自己,也让家人抬不起头来。
  到红叶夜总会哀求女儿回家未果的那天晚上,母亲跳岩自杀。得知这个噩耗,小薇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没有出门。她打电话给父亲,想回家送母亲最后一程,父亲沙哑着嗓子让她滚,能滚多远滚多远。
  母亲去世一年后,借酒浇愁的父亲把自己喝死了。父亲下葬的前一天晚上,从外地赶回家的大哥让人给小薇捎话:“老爸临死前交待了,不让你回来送他,你自个儿好自为之吧。”
  其实,大哥只把父亲的遗言说了一半。临死前,没读多少书、已经说不出话的父亲给大儿子留了张措辞前后矛盾的纸条:“不让小薇回来送我,我没她这个女儿。你要想办法帮帮你妹妹,她不能就这么毁了。”
  为父亲烧完头七,大哥和二哥到红叶夜总会找到小薇,什么也没说,先给她看了父亲的遗言。小薇泣不成声,使劲揪着自己的长发,把头往墙壁上撞。大哥上前抱住她:“妹妹,听话啊。你接下来的生活,哥来给你安排。”
  大哥和二哥是父母的真正的骄傲,双双大学毕业,都有不错的工作。大哥还在南方某个省城按揭买了房子,成了家,日子越过越红火。原本,大哥想把小薇带到他所在的城市,可小薇说啥不去,因为她觉得无法面对大哥大嫂和未来的侄儿或侄女。
  兄妹三个商量了半天,决定求那个在北京当厨师的远房表哥帮忙,先让小薇当餐馆服务员,过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离开家的那天,小薇跟着两个哥哥回了趟老家,看了看老屋,到父母坟前大哭了一场。
  在老屋跟前,大哥拿出相机:“都照张相吧。这个家,我们是再也回不来了…”
  大哥的意思,小薇懂。因为自己的行为,全家人都觉得脸上无光,无法坦然面对左邻右舍异样的眼光。事实上,两个哥哥早已作出决定,老家房子不再定期花钱请人检修,而是任由风吹雨打,直到垮塌为止。换句话说,从今往后,大哥和二哥将不再轻易再回老家。
  不是不想,而是无脸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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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7 17:13 |只看该作者
  05
  小薇的父亲是在2007年的夏天去世的。这一年,她十八岁。在这个年纪,别的女孩对未来充满幸福的渴望,而她则因放纵和堕落,失去了对生活的美好憧憬,除了行尸走肉般活着,一切似乎都毫无意义。
  不过生活总要继续。在远房表哥的引荐下,满腹心思的小薇第一次走出连绵不绝的大山,先坐汽车,后换火车,跨越了几个省市,这个老家小镇红叶夜总会的三陪女成了京城一家川菜馆的服务员。
  小薇永远都不会忘记老板娘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惊愕表情和夸张声音:“多大了?18岁?不像不像,看起来你很有女人味嘛。没结婚?没男朋友?不像不像,我是过来人,看人一看一个准儿。真没有?好吧,既然你表哥吱声了,明天上班吧,一个月只休一天。工资底薪加提成,挣多少,全看你自个儿的本事了。我可告诉你,你得好好谢谢你的表哥…”
  小薇没吱声,心想这个老板娘说话怎么跟剥豆角似的。后来熟悉了,才听说老板娘来自辽宁铁岭,一个盛产二人转演员和笑星的“大城市”。
  尽管能够感受到老板娘和饭店其他女孩的轻视,小薇还是觉得很踏实。毕竟,这里只招待吃饭喝酒的客人,不必陪酒,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交易,更没有无处不在的诱惑,不像夜总会的日子,总是让人莫名地兴奋,同时又充满混沌、飘渺或是绝望。
  对于小薇来说,红叶夜总会的那段经历,简直就是一个难以醒来的噩梦,梦里没有快乐,只有强颜欢笑下的无尽耻辱。
  饭店服务员这个行当并不好干,特别是像小薇这样的外地姑娘,刚开始普通话又说不好,经常被好事的顾客挑刺,诸如说话听不清、态度不友好、微笑不真诚、茶水温度不够,再就是上菜太慢、菜里油太多、盐太少等等,五花八门,啰哩啰嗦,防不胜防。
  对这些挑剔的客人,老板娘不敢得罪。饭店靠的就是回头客,如果因为客人爱找茬就慢待人家,肯定是不行的。得罪不起客人,老板娘就拿服务员开刀,不管客人说的有没有道理,先把服务员批一通再说。
  在这家川菜馆的回头客中,有一个叫阿胜的年轻人最爱找服务员的麻烦,不管是谁在他预订的包房里服务,都会被他为难得够呛,很多时候只有老板娘亲自出面,才能把事情摆平。
  从阿胜与朋友的言谈举止中,服务员们分析他应该是一个个体户,开着一家公司,手下十多个员工,有车有房,已婚生子,也算是事业有成。
  对阿胜这样挑剔的客人,有过夜总会工作过经历、见识过不同男人的小薇并不怎么在意,很有点水来土掩、火来水淹的风范,不管阿胜怎么刁难,她总是以微笑应对,既不辩解,也不道歉,反正就是不接茬,最终一笑了之。
  老板娘看出了点门道,阿胜再带朋友前来就餐,总会安排小薇前去服务。面对这个始终面带微笑、从不接招的秀美女孩,阿胜从最初的大呼小叫逐渐变成轻言细语,从横挑鼻子竖挑眼变为怎么看怎么顺眼,多次提出要带小薇出去玩,或去商场给她买衣服和首饰。
  作为过来人,小薇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产生了兴趣,或者说他喜欢上了自己。小薇也不说破,更不表现出任何亲热的眼神或举动。她已没了谈情说爱、打情骂俏的激情,只要能把本职工作干好就行了。
  事实上,风月场所的经历,让小薇对男人产生了强烈的憎恨心理,也十分认同“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个说法。比如这个阿胜,明明是有家室的男人,还在外面拈花惹草,连个饭店的服务员也不放过。他种喜欢,明摆着就是为了占有,与爱情毫无关系。这样的喜欢,不要也罢。于是,有意无意之间,小薇便在阿胜面前表现一股清高孤傲的劲头。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阿胜自然也逃不过这个俗套,对小薇愈加上心起来,来饭店里消费的次数也明显增多。不仅如此,他还经常介绍他的一帮朋友前来就餐,并且全部直接通过小薇订餐。这对提升小薇的工作业绩大有好处,每个月的提成总会比别的服务员高出一节。
  小薇依然不为所动。对于男人,对于感情,她已是心如止水。倒不是不渴望真爱,而是担心对方接受不了自己那段不光彩的经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捂得再紧,藏得再严,再小的秘密还是会有大白于天下的可能,与其靠隐瞒、欺骗和去获得一段感情,不如把自己彻底包裹起来,既不害人,也不伤己。
  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眼里,小薇委实是个漂亮的姑娘,尤其是经过风月场合的浸淫,时不时地会透露出一股媚劲。这对成熟的男人来说,多少具有一定的杀伤力。比如阿胜,还比如这家饭店的四川万源籍厨师谭小猛。
  谭小猛比小薇大三岁,是父母的独子,长得人高马大,加上每天坚持健身,浑身上下全是肌肉块,显得非常健壮。
  看到小薇的第一眼开始,谭小猛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她。同为厨师的另一个万源老乡是个风月场的老手,委婉提醒谭小猛:“这个女孩一看就有故事,你要留个心眼,别太投入了。”
  谭小猛情迷心窍,断然听不出这话的深意,还以为对方是潜在的竞争对手,便采取了不屑一顾的态度,把提醒当面了耳边风,全力展开对小薇的感情攻势。
  相对于阿胜的猎艳心理,尚无女友的谭小猛显得更为真诚。小薇也心动过,但她刻意掩饰了对谭小猛的好感,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爱理不理的样子。这让谭小猛很是痛苦,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耐着性子等着机会的到来。
  转眼到了2008年夏。因为北京奥运会使京城流动人口大大增加的缘故,小薇所在的川菜馆生意异常红火,阿胜带朋友来吃饭的次数也有增无减。奥运会闭幕当晚,他又订了一个包房,和一帮朋友边喝酒边看闭幕式直播。
  服务员自然还是小薇。当全中国的电视屏幕被香山红叶淹没的那一刻,看到包房电视里的画面,正忙着给客人上一盘夫妻肺片的小薇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浑身抽搐,面色苍白,手中的菜盘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稀碎。
  红叶?红叶!看到电视里飘舞的红叶,小薇想到了在家乡小镇上那个叫红叶的夜总会,想到了那段不光彩的经历,想到了被自己活活气死的父母,一分神,手中的菜盘子便掉到地上。
  听到盘子着地的清脆动静,老板娘从吧台跑了出来:“小薇,你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生病了?”
  小薇呆立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胜没说什么,可那帮客人不干了,纷纷向老板娘发难,说这里的服务水平太差,要求大幅度打折。
  本来不想为难小薇的阿胜见朋友们都不高兴,其中两个还是公务员,自己的生意有求于他们,得罪了可不好办,必须想办法予以化解。
  为了生意,阿胜硬起心肠,对小薇破口大骂起来,骂得非常难听,以至于老板娘都受不了,大声回敬着对方:“我们服务不好,可以免单,你甚至可以到消协投诉我们,但请你不要骂人。服务员怎么了?服务员也是人,也有尊严,她不是你们家的佣人!就算是,现在不是旧社会,主人也不能侮辱佣人!”
  阿胜喝了酒,有些醉意,上前摸了一下小薇的脸蛋:“我骂她怎么了?我还摸她呢。”紧接着,没等小薇反应过来,他又快速在小薇的胸前捏了两下,借此向老板娘示威,“我就摸她了,你能怎么的?有本事过来打我啊!”
  这一切,闻讯赶来的厨师和服务员全都看在眼里,一个个面露怒色。尤其是谭小猛,早已气得满脸通红,摩拳擦掌的,就等老板娘一声令下,随时准备上去揍阿胜一顿。
  阿胜的轻佻举止,彻底激怒了小薇,只见她悲愤地哭喊着,上前一下掀翻了饭桌…
  小薇的举动,无形中成了一道命令,谭小猛带头冲了上去,两伙人顿时撕打在一起。
  如此一来,阿胜感觉更没面子,抡起一瓶啤酒,没头没脑地朝厨师谭小猛的头上砸去。
  谭小猛顿时血流满面,哀号着冲回厨房,操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冲了回来,直奔阿胜而去。
  眼看要出人命,小薇死死抱住谭小猛,不让他靠近阿胜。阿胜得了便宜还卖乖,照着谭小猛的鼻子就是两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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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8 07:0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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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活该阿胜倒霉,老板娘有个亲属在附近的派出所当副所长,一个电话过去,几个民警火速赶过来,很快平息了事态。
  谭小猛的伤势,其他厨师和服务员的证言,没有任何悬念,阿胜因涉嫌故意伤人被刑事拘留,后经主动赔偿和法官调解,最终免去了牢狱之灾。
  风头过后,阿胜并没有吸取教训,继续到川菜馆纠缠小薇。老板娘见势不妙,给了小薇一笔钱,请她另谋高就。小薇也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决意要去广东。见此情形,谭小猛不顾老板娘的挽留,毅然辞了职,寸步不离地守在小薇身边,表示小薇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如果再有人欺负小薇,他还会玩命地扑上去。
  老板娘深受感动,专门放了半天假,给两人摆了送别宴,川菜馆全体员工参加。喝酒过程中,在老板娘的带领下,大伙儿都帮衬着谭小猛,一起向小薇发起攻势。见谭小猛动了真情,当初委婉提醒谭小猛的那位万源籍厨师干脆跑到花店买来一束红玫瑰,鼓动谭小猛现场求婚。
  谭小猛也不含糊,手捧玫瑰,单膝跪地,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请求小薇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面对这份珍贵的爱情,小薇动心了。可她并没有被巨大的幸福冲昏头脑,既没立即答应谭小猛,也没伸手去接那束让人眩晕的红玫瑰,而是涨红着脸,半嗔半怒地大声问道:“向我求婚?你知道我的过去吗?你了解我多少?要不要我现在就告诉你?”
  小薇想好了,反正自己要离开北京,如果谭小猛非要对自己的过去刨根问底,那就明明白白的当众告诉他。与其相恋甚至结婚后再翻旧账彼此伤害,不如之前说个一清二楚,毕竟,这关系到两人一生的幸福。
  “你不用讲,我也不想听!”谭小猛的态度异常坚决,“我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我只在乎你这个人,别的都不重要!算了,不搞这个花架子了,求什么爱?直接求婚好了!”也不等小薇说什么,谭小猛把手中的玫瑰扔到地上,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方形小盒子。
  “戒指!”小薇还没反应过来,一位女服务员却先惊呼起来。
  “小薇,嫁给我吧。我保证对你好一辈子。”早有准备的谭小猛双手托着那枚闪闪发光的铂金婚戒,依旧单膝跪地,腰板挺得溜直,满脸虔诚,眼里透露着激动、期盼和慌张的神色。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女老板深受感动,带头有节奏地拍着双手,和员工们一起大声为谭小猛呐喊助威。
  小薇彻底心动了,可她还是不放心:“你真的不在意我的过去?”
  “我向上天发誓:我爱你,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我都爱你!”谭小猛左手拿着婚戒,腾出右手并张开五指举至与眉同高的位置,“请老天作证,如果我谭小猛打听付小薇的过去,或者因为付小薇的过去而埋怨她、责怪她、打骂她,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小薇上前捂住谭小猛的嘴巴,继而又一把搂住对方:“别说了……我答应你……我们马上去登记结婚……”
  得知小妹找到了真爱,两个哥哥自然非常高兴,大哥还在自己工作的省城给小薇、小猛张罗了一个规模很小但却不乏温情和浪漫的婚礼。婚后,小两口并没有急于去广东,而是按照大哥的安排,一同报考了驾校,一个学开大车,一个学开轿车。等顺利拿到驾照,两个哥哥凑了一笔钱,让小猛按揭买了一辆重型货车,并为其在深圳联系到了生意,负责往建筑工地运送水泥、钢筋等建材。
  有了两个哥哥的扶持,加上小猛肯吃苦,脑瓜子灵活,注重搞好与各个建筑公司材料采购员的关系,不过三四年功夫,其名下已经有了六辆重型货车,还和几位同行组建起了联合车队,生意越做越红火。到2012年底,当小猛和小薇的儿子满三周岁的时候,一家三口已经住在深圳市区的一套自购商品房里,小薇也开上了私家车,并琢磨着要开一家小型美容院。
  对于婚后的生活,小薇是满意的。小猛是个说到做到的真爷们,无论婚前婚后,对小薇关怀备至,一如既往地疼爱和怜惜,对小薇的过去,他从不过问,一个字也不提。这让小薇觉得非常踏实,庆幸自己做了一次正确的人生选择。有如此踏实勤奋、善解人意和宽容大度的丈夫,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小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做出背叛丈夫的蠢事。
  为美容院寻租房子期间,小薇意外邂逅自己的初恋吴迪。
  此时的吴迪,刚从广州的一所大学毕业,来深圳寻找发展机会,多次碰壁之后,准备开一家经营外贸服饰的网店。老同学相见,自然格外亲热,尤其是小薇,多少还有点激动和紧张。
  得知小薇已做了母亲,还和丈夫在深圳购置了房产,正为网店启动资金发愁的吴迪倍感失落。见此情形,小薇动了恻隐之心,动了要帮老同学一把的念头。回家和丈夫一商量,小猛二话没说,答应借给吴迪五万元。吴迪感激不尽,自己生意不忙的时候,就跑到小薇的美容院里干些杂活。如此这般,小薇和吴迪的联系就多了起来。
  刚开始,两个人都没多想,老同学一场,都在异地他乡,相互帮衬着,也没什么不妥。可时间一长,情况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只有两人在场的情况下,小薇和吴迪都觉得不太自然。
  所谓日久生情,加上小薇对初恋的下意识追忆和憧憬,两人最终还是突破了正常的同学交往界限,睡到了同一张床上。幽会的地点相对固定,一个是吴迪租住的单间公寓,另一个是小薇美容院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
  小猛一直被蒙在鼓里。他相信妻子,也从不怀疑妻子,以至于小薇美容院里那名年轻女孩向他反映妻子与吴迪过于亲密的情况时,他还以为这个女孩是别有用心,是在挑拨离间他与妻子的关系。他把告密的女孩狠狠地骂了一顿,警告其不要再搬弄是非,否则会让小薇开除她。
  这个女孩也真是执着,偷偷跟踪并用手机拍摄了小薇与吴迪一起开房、一起进入房间、一起从房间出来的相关视频,打包传到小猛的手机里。
  这下子,小猛不得不信,伤心欲绝。但他没有忘记当初对小薇的承诺,并没有将事情捅出来,而是一个人默默承受,从没质问过妻子,一个字也没问过。只是从那以后,小猛迷上了喝酒,每晚回家前,都把自己喝得烂醉,一回家就进入卧室睡觉,很少和妻子亲热,连和儿子玩的兴致也大不如从前。
  小猛的变化,让小薇既紧张又后悔,隐约感到丈夫已知道自己与吴迪的事情。她深感对不起小猛,一心要中断与吴迪的来往。吴迪也同意,表示抓紧把存货处理完,之后立即离开深圳去珠海发展。
  可没等吴迪离开深圳,小猛就出事了。
  那天晚上喝过酒,小猛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找朋友借了一辆摩托,说是要去海边兜风,结果遭遇车祸当场死亡……
  丈夫的意外身亡,让小薇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她深感罪孽深重,觉得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还一度有过轻生念头。要不是放不下儿子,她也许早就随丈夫去了。
  处理完小猛的后事,小薇选择向两位哥哥和丈夫的父母坦白了一切,之后把儿子送回四川万源,亲手把孩子交给爷爷奶奶抚养。
  这是两位老人唯一的要求,说儿子的房子、车子、票子他们都可以不要,但儿子留下的血脉必须认祖归宗,还说小薇年轻,今后还要嫁人,带个孩子也不方便。
  两位老人的心思,小薇何尝不明白?尽管二老并没有责怪儿媳的出轨行为,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可小薇知道他们的内心在流血,要回孙子的抚养权,其实就是对小薇这个母亲的极度不信任。
  小薇当然想自己抚育儿子成人,在法律上也拥有这个权利。但想到自己对亡夫的伤害,想到对小猛父母的伤害,她选择了放弃。尽管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决定,但小薇觉得自己别无选择,也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心安一些。
  和儿子一起送回万源的,还有一张存有变卖深圳那套房产、六辆载重货车和转让美容院所获钱款的存折。小薇知道老人用不惯银行卡,看到存折上的数字才安心,便以公公的身份证开了一个存折账户,密码设定为儿子的生日。小薇告诉二老,这是她和小猛的全部家当,自己一分没留,全部留给二老和孩子。
  小薇的这一做法,让公公婆婆很是欣慰,内心深处对儿媳的怨恨也消退了几分。婆婆还对小薇讲,存折上的钱,全部留给小猛的儿子读书,两个老人能不花就不能,还说等孩子长大了,让他去孝敬自己的母亲。
  “我能经常来看孩子吗?”小薇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不能?你是孩子的妈妈,你有这个权利。”婆婆明确表态,“如果不嫌弃,我和你爸愿意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万源这个家,随时欢迎你回来。”
  小薇顿时泣不成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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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
发表于 2014-9-11 11:04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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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苦命的孩子。你也不容易。”听完小薇的讲述,李良开很是感慨,“你那娃儿怎么样了?该上幼儿园了吧?多长时间去万源看一回孩子?对了,你怎么跑到西藏来了?”
  面对这一连串问题,正处于伤感之中的小薇不知从何答起。
  李良开有些不好意思:“看看我,怎么跟你三表婶一样唠叨了?你李远表哥和田梅表嫂也在拉萨,要不中午找个饭店,我们四个一起吃个便饭?”他想转移话题,好让小薇平复一下情绪。
  “谢谢三表叔,我听您的。”小薇没有拒绝,实际上也无法拒绝,难得在西藏遇到亲人,不聚一聚实在说不过去。
  接下来,从小薇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李良开了解到了自己关心的那些信息:小薇的儿子正在幼儿园上中班,她每年春节去万源陪孩子过年;丈夫去世后,小薇与吴迪彻底断了来往,一个人跑到拉萨打零工,一有空闲就来转经,借此寻找心灵上的慰藉和安宁。
  “一直一个人?就没想过再找个伴?”李良开关切地问道。
  “不找了。”小薇态度很坚决,“一个人其实挺好的,不用担心被谁伤害,也不会伤害别人。到拉萨这段时间,我去过不少寺庙,拜了不少佛,也结识了不少专程到西藏转经朝拜的外地人。也不怕您笑话,我现在真有出家修行的冲动。可一想到儿子还小,还需要妈妈,我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样是不是太委屈了你自己?”李良开不愿看到小薇这个样子,想劝她回头。
  小薇的态度依然很决绝:“这都是我应该承受的惩罚。我造的孽太多,害死了爸妈,害死了老公,单身一人度过余生,既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对我自己也算一个交待。拉萨这座城市很安静,也很干净,非常适合我。”
  李良开彻底无语,不知道如何把话题进行下去。
  正尴尬着哩,李远的电话打过来了,焦急地问父亲现在在哪里。李良开把遇到小薇的事告诉了二儿子,让他和田梅在旅社等着,说自己和小薇很快就会赶回去。
  见到李远两口子,小薇有些不好意思,田梅倒是很热情,拉着小薇的手,小妹小妹地叫着,一点也不显得生分。
  对于小薇有些复杂的人生经历,田梅多少了解一些。可能是女人更容易理解女人吧,她对小薇并没有丝毫的看不起或是轻视,反而有种深深的理解、同情和体贴。这让李良开很是欣慰,也深为二儿子能找到拥有如此悲悯情怀的人生伴侣而自豪。
  在李良开看来,一个人,无论男女,无论身处高位还是生活在社会底层,拥有一颗善良的心比什么都珍贵。只好心存善意善心,就不会作恶,至少不会作恶多端,即使偶尔犯点过错,那也是无意之过,很快就会自动纠正,不至于错上加错。用这个观点看待错了又错、已知悔改的小薇,无疑可以认定她也是一个善良的女人。
  他乡遇老乡,总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四个人唠着家常,很快到了午饭时间。小薇和李远都抢着要作东,最后李良开拍板,确定由田梅付钱:“你们两个老表谁都不要争,让我二女儿请客怎么样?”
  小薇被李良开的安排逗乐了:“三表叔,我二表嫂付钱,和我李远哥付钱有什么差别?不过是左兜到右兜、左手到右手的事情嘛。”
  “表妹,你就别推脱了。说,你想吃什么?想去什么档次的饭店?不考虑价钱,反正是你表嫂掏钱,不吃白不吃!”李远在一旁打趣。
  小薇连连摆手:“不用管我,我基本上吃素,有一盘青菜就行。”
  “吃素?一点肉也不吃?受得了吗?”李良开疑惑不解。
  “老汉,这方面您就是外行了。”李远接过话茬,“我小薇妹妹这是带发修行,一心向佛,自然不能沾荤。妹妹,二哥我说得对不对?”
  “对你个头。”田梅怕小薇尴尬,赶紧拍了一下丈夫的后脑勺,“我看你是不懂装懂。吃素就是修行?哪有那么复杂?减肥就不可以?清清肠道就不行?简直就是打胡乱说。爸,要不咱们也去尝尝素餐?我看那些寺庙附近就有素食餐厅,去体验一下怎么样?”
  “我看行。就这么定了。”李良开一锤定音。他听得出来,田梅是在为小薇考虑,也在时时处处维护着小薇脆弱的自尊。这让李良开更加欣赏自己的二儿媳妇,她对外人尚且如此体贴入微,对自己的丈夫自然也错不了。
  李远找了一家素食餐厅,点了几道用豆腐、面食精心制作、形神俱佳素鸡、素鸭之类的菜肴。四个人一品尝,味道和真鸡真鸭还真有几份神似,甚至足以以假乱真。这让第一次吃素餐的李良开、李远和田梅很是新奇,吃得很是开心。
  吃饭过程中,李良开问小薇:“我记得你有一个堂兄叫付德江,对吧?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是一个人过?”
  “还是一个人过,我小英姐也不怎么管他,眼看六十多岁的人,腿脚还不利索,那日子过得真是不易...”说起付德江这位堂兄,原本有说有笑的小薇一下子变得失落起来。
  小薇的祖父和李良开的母亲邓氏是姑表亲,育有四子,付德江的父亲是长子,小薇的父亲排行老幺。付德江兄妹两人,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叫付小英,比小薇大二十三岁。
  因为小儿麻痹症,付德江的右小腿有些变形,走路一瘸一拐,行动很不方便,导致终生未婚。妹妹小英结婚后,家里的重活累活让哥哥干,夫妻俩双双到南方打工后,生了一又儿女交给哥哥抚养,建了房子让哥哥照看,从不给一分报酬,甚至连一句谢谢也没有,就像哥哥上辈子欠他们很多钱一样。
  小英夫妇如此抠门,左邻右舍都看不惯,纷纷为付德江鸣不平,有的干脆当面骂小英太不像话,不该把亲哥哥当奴隶一样使唤。
  每每此时,德江并不说话,更不表态,私下里也不对妹妹提任何要求。自己的亲妹妹么,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反正自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闲着也是闲着,何不为妹妹一家做点事情?
  一又儿女还小的时候,小英夫妇每年春节都要回来一趟。这是德江一年中最累也是最开心的日子,天天变着花样给妹妹和妹夫做好吃的。等外甥上完高中去外地打工,外侄女长嫁人,妹妹和妹夫基本上不回老家了,把前些年打工挣钱修建的二层小楼交给德江,让他用心经管,说等他们老了还回来住。
  从此,德江离开自己的土墙老屋,搬进妹妹和妹夫的二层小楼,用心履行着看房人的职责。
  乡亲们都说,德江是个合格的亲哥哥和舅佬倌,把妹妹和妹夫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如此,他还不顾自己手脚不便,力所能及地耕种着妹妹家的田地,保证妹妹一家子从外面回来小住时不用花钱买粮吃。
  乡亲们还说,德江的妹妹和妹夫真不是东西,哥哥终身未娶,独身一人,几乎成了他们家的长工,看房子一看就是十年,可这两口子从不给哥哥一分钱,就像是德江上辈子欠他们一样。
  更过分的是,2009年,小英春节回家小住几天后,竟然找来村里的电工,把家里的电给掐了,理由是家里反正没人,省得浪费。
  那天德江赶场去了,去买妹妹最爱吃的包白菜。晚上回来发现停电了,问妹妹怎么回事儿,妹妹回答:“电工来检查过了,说咱们家线路老化,容易出火灾事故,必须停电。”
  德江是个老实人,妹妹说什么他都信。从小他就心疼妹妹,从不让妹妹受半点委屈。特别是父母去世后,他更是自觉不自觉地承担起了父母的责任,竭尽全力照料着妹妹的一切。
  掐电的第二天早饭后,妹妹和德江商量:“哥,明天我就走了,还缺点路费,要不我把家里的米卖一点?”
  米是德江亲手种出来的,也是为妹妹种的,她要卖就卖吧。妹妹出远门的路费不够,当哥哥的哪能不管?于是,德江没吱声,点了点头,之后扛起锄着下地铲草去了。
  中午回家做午饭时,德江发现米缸里空空如也,只好到邻居家借了一把面条对付了两顿。
  那天赶场卖完米,妹妹没再回来,直接坐车去了打工的城市。
  没电的日子真不好过,尤其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干啥都不方便。没有办法,德江把弃用多年的煤油灯翻了出来。
  一天晚上,天彻底黑了,从邻居家看完重庆卫视的《雾都夜话》,德江摸索着进了妹妹和妹夫家的厨房。屋里黑灯瞎火的,他划根火柴,点燃了积满灰尘的煤油灯,往灶堂里塞了一些松毛和杂材,烧水准备洗脸洗脚。
  是的,这是妹妹和妹夫的家。如果非要说得确切一些,这还是外甥和外甥女的家。德江明白,虽然自己常年住在这里,但这个家,真的不属于自己。
  厨房的窗户没关,忽然刮来一阵风,煤油灯被吹灭了,灶堂里的火苗也跟着摇曳。借着火光,德江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用火钳夹出一根燃烧着的杂木,点燃了煤油灯。
  屋里又亮堂起来。从窗户望出去,德江看到邻居家灯火通明,还能隐约听到邻居家电视里传来的唱歌声。
  德江再次叹了口气,之后起身舀水,开始洗脸洗脚。
  德江真的很怀念有电的日子。
  德江掐指一算,自己在这栋砖混结构的二层小楼里已经住了整整十年。
  乡亲们有些看不下去,劝德江别在这里住了。自个儿家里要电有电,有米有米,干嘛在这里喝西北风啊?
  德江想想也对,收拾收拾东西,回到了父母留下的土墙老屋,靠着政府发放的养老金和五保户补助过日子。
  遇到下雨天,德江还是会到妹妹家的二层,屋里屋外、楼上楼下检查一圈,看看有没有漏雨的地方,并定期对屋顶和门窗进行检修。
  有人劝德江:“他们两口子都不管你,过年过节不给你寄钱也就罢了,你帮他们修房子,总得给你点材料费吧?他们一分钱不给你,你还管那么多做啥子?”
  每每此时,德江总是憨厚的笑着回答:“我是哥哥,我不能让他们无家可回...”
  “德江是个好人,更是个好兄长。”听完小薇的讲述,李良开给出评价。
  李远却为付德江叫屈:“好人怎么啦?好人就应该被人欺负?难道真是人善遭人欺马善遭人骑?这不公平!付小英两口子也太不像话了!”
  “亲兄妹之间,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不要议论别人的不是,做好自己就行了。”李良开又做起了二儿子的思想工作,“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走后,你们兄弟四个可不允许这样,一定要相互扶持。对外人要和和气气,对自家人更要客客气气,千万不要做那种对外人宽容、对家人苛刻的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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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
发表于 2014-9-11 16:51 |只看该作者
太勤奋了,又写了这么多了{:soso_e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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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
发表于 2014-9-11 16:52 |只看该作者
准备下班了,有时间继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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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
发表于 2014-9-11 21:21 |只看该作者
山人牛人,牛人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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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
发表于 2014-9-12 06:42 |只看该作者
北原 发表于 2014-9-11 16:51
太勤奋了,又写了这么多了

嘿嘿,磨磨叽叽,都快写一年了,还没弄完,汗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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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
发表于 2014-9-12 06:42 |只看该作者
北原 发表于 2014-9-11 16:52
准备下班了,有时间继续看

辛苦姐姐{: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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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
发表于 2014-9-12 06:44 |只看该作者
金派 发表于 2014-9-11 21:21
山人牛人,牛人山呀!

{:soso_e133:}{: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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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
发表于 2014-9-19 10:00 |只看该作者
  08
  可能是一心向佛的缘故,小薇的言谈中不时闪烁着一些佛家的慧光。比如谈到人生的烦恼,她会说“随缘自适,烦恼即去”,还说随缘是一种进取,是智者的行为。
  田梅听得云里雾里:“小妹,这个也太高深了吧?能不能说得具体点?”
  “没啥高深的,上网一搜,这样的文字到处都是。”小薇笑了笑,侃侃而谈,“随不是跟随,是顺其自然,不怨恨,不躁进,不过度,不强求;随不是随便,是把握机缘,不悲观,不刻板,不慌乱,不忘形;随是一种达观,是一种洒脱,是一份人生的成熟,一份人情的练达。”
  “这还不高深?我都听迷糊了。”对这种类似心灵鸡汤、对现实生活并无多大指导意义的言论,李远一向不感兴趣,听得直打呵欠。
  “有啥高深的?人家小薇不是说得很明白吗?”李良开瞪了二儿子一眼,“我看小薇说得挺在理!人这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在乎的事情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太多,肯定会过得很辛苦。可惜很多人不明白随缘的道理,包括我在内。对了,李远,年底退役后,你有什么打算?除了管教细娃儿,总得找点事干吧?”
  “这个真没想过。”李远实话实说。
  “除了带个兵管个人,我看你也不会干别的。要不让老汉帮你活动活动,回村里接老汉的班,也去当村主任算了。”田梅在一旁打趣。
  “去去去,你添什么乱?”李远有些哭笑不得,“老子好不容易跳出农门,奋斗了二十年,又回去当农民?不划算,一点也不划算。”
  “我看没什么不划算的。能为乡亲们出点力做点事,多好啊。只怕你娃儿没这个本事。”李良开坚决站在二儿媳这边,“我跟你说,别瞧不起村主任,这活儿并不比你那个副团长好干,没两下子,还真玩不转。”
  “拉到吧您。”李远并不认同父亲的观点,“我可是听说了,老家的那些村干部,当然也包括一些村主任,都想着自个儿发家致富,有几个真正在为老百姓着想?老汉,您说的都是老黄历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老家那些村干部,不是利用关系养车挣钱就是悄悄入股开煤矿分红,给老百姓落户口还私下里收红包,哪还有点人民公仆的样子?这样的风气,求我去当村干部都不去!”
  “看把你能的?还请你?谁会请你?想当的人多了,你娃儿别不知天高地厚……”李良开教训着二儿子。
  李远不管父亲的训斥,继续一吐为快:“老汉,您还别不服气。远的不讲,就拿我们唐家岩的村民小组长来说,虽然算不上是村干部,至少也是农村最基层的一个小头头吧?这样的岗位是不是很重要?当然重要!就像我们部队基层连队的班长,不是干部胜似干部,没有他们,好多事情都落实不了。这样的岗位,是不是应该用可靠的人?肯定是!老汉,你看看我们老家那个小组长,吊儿郎当的,牛里牛气的,从小名声都不好,让这样的家伙当头头,哪个服气嘛。”
  “本来在说村主任,怎么扯到村民小组上去了?算了,不跟你瞎扯了。”想到李远所言不虚,李良开越说越没底气,后来干脆默不作声,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李远口中的村民小组长,李良开自然是熟悉的。此人姓刘名奎,1958年出生,兄弟四人当中排行老二,人称刘老二,年轻时就是唐家岩生产队出了名的二流子。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刘老二之所以成为二流子,与他父亲刘东强年轻时的放荡不羁有着直接关系。
  没结婚前,刘东强天不怕地不怕,偷鸡摸狗,沾花惹草,说话无遮无拦,直来直去,经常把族里的老人气得直吹胡子。但他聪明得很,几乎没怎么学,就做得一手好家具,是远近闻名的木匠。
  四个儿子当中,刘东强最喜欢老二刘奎,出去做木匠活时,经常把他带在身边。这也给刘老二惹事生非、作恶多端创造了机会。每每某家的木工活还没做完,左邻右舍就开始丢东西,今天少一只鸡,明天丢一只鸭。不仅如此,如果谁家的小媳妇稍稍活泼一点,刘东强准会儿上去撩骚,时不时的就会闹出一段绯闻来。
  那时的山村里还不知绯闻一词是什么意思,比较通俗的说法就是“不正经”,具体到男人身上就是“骚包”,说某个女人不正经就说她是个“骚货”。骂某个男人的时候,还会说他是个“死锤子”。
  刘老二就经常被人骂做“二流子”或是“死锤子”, 其妻更是经常这样骂自己的男人,但无济于事。直到成为4个孩子的父亲,刘老二才归调,手脚老实起来,说话也有板有眼。老人们都说:老天有眼,这个家伙终于改邪归正了。
  刘老二走了正道,其独子刘云却在邪道上越走越远。刘云不仅完全继承了父亲放荡不羁的性格和偷偷摸摸的习惯,还把使坏的地域无限扩大,从本村扩展到邻村,从村里发展到镇里。以至于到后来,只要刘云出现在哪里,当地的农户乡亲们都要紧闭门窗,小媳妇们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生怕被刘云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儿子重蹈自己的辙,刘老二很伤心也很没面子,多次用绳索把刘云捆在自家的柱头上,拿赶牛的柳条子使劲抽打,打得身上脸上全是血印。每每这时,刘云的母亲在一旁抹眼泪:“打吧,打死这个狗日的算了。”刘云一声不吱,拿两眼狠狠地剜着父亲,换来又一顿更加猛烈凶狠的抽打。
  谁都以为刘云这辈子就这么费了,恐怕连个婆娘都讨不到。不料他却突然结婚了,妻子长得很漂亮,是他用心追到手的。刚开始,由于刘云臭名远扬,那个漂亮的女孩并不答应他的追求,后来刘云割指盟誓,用鲜血表明了改过自新的决心,终于收获来之不易的爱情。
  这让左邻右舍们都看不明白了,像刘云这样的混小子,怎么可能娶到那么漂亮的媳妇?难道果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真搞不明白。
  结婚后的刘云一度表现良好,不再四处顺手牵羊,也不再招惹那些小媳妇大姑娘,而是一门心思跟着父亲学做木工活,很快成为远近闻名的木匠新秀,挣的钱全部交给老婆,并相继有了一对儿女。
  刘云的转变,再次让乡亲们大跌眼镜。哪知狗改不了吃屎,没过几年消停日子,刘云旧习复发,最终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原本,刘云也不想继续作恶,只想安心当个好木匠,挣钱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随着农村外出务工和进城购房定居的人逐年增多,乡下请木匠做木活、打家具的人越来越少,刘云别无选择,只好去深圳打工挣钱养家。刚开始还老老实实上班,后来嫌在厂里打工挣钱太少,来得还慢,遂与一帮小子干起了偷摩托车、撬保险柜等勾当,短短两年时间,便回家盖起了三层小楼,风光一时。
  不过好景不长,楼刚盖好,年还没过哩,深圳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唐家岩,给刘云戴上手铐押走了,后来判了二十多年。
  刘云被警察带走不久,他老婆留下一对儿女,先是回了娘家,后来去了福建打工,再后来与当地一个离异的男人的结了婚,不再回来。
  这让刘老二很没面子,一度沉默不语,很是消沉了一阵子。
  后来,不知刘老二通过什么渠道,反正他当上了村民小组长,成天在一帮留守老人和妇女孩子面前吆五喝六,风光得很。
  刘老二当村民小组长时,李良开早就不是村主任了。按照李良开的脾气秉性,如果他还在任,是绝对不会让刘老二当村民小组长的。为这事,他还以退休村干部的身份找过村支书,人家委婉地告诉讲:刘老二脑瓜好使,做事有想法有手段,好多人都打心眼里怕他,让他当小组长,一定能镇住事。何况其他一些村也这么干,甚至还让风水先生当了会计,那可是村里的实职干部,可比村民小组长的分量重多了……
  人家一把手都这么讲了,李良开这个退居二的前村主任还能说什么呢?这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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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
发表于 2014-9-19 10:0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4-9-19 10:04 编辑

  09
  尽管刘老二当村民小组长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可每每看到这个曾经的二流子在乡亲们面前张牙舞爪,李良开还是觉得不那么痛快。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真要靠封建迷信和下三滥那一套来治理农村?没这个道理啊。
  对李良开的情绪变化和明显不快,李远并没在意。在父亲面前,他不想隐瞒自己的观点,怎么想就怎么说,怎么痛快怎么来,要不是考虑到父亲身患绝症,他的反应可能更为强烈。那些村干部的所作所为,李远实在看不顺眼,也打心眼里不想与他们为伍。
  见丈夫惹公公不高兴了,田梅偷偷掐了一下李远,以示惩罚。
  这一幕,恰巧被付小薇看在眼里。她笑了笑,开始开导李良开:“三表叔,您就别生我二表哥的气了。我听得出来,他不是针对您。”
  回过头来,小薇又佯装责备李远:“二表哥,你也是,那么激动做啥子?气大伤身嘛。有两句话说得特别好:以宽阔的心,包容你不喜欢的人;以平常的心,接受已发生的事。如果真能做到这两点,烦恼就会成倍递减。”
  “小妹,看来你这修行真是见效了,说话句句在理,我看比那些高僧讲得还要好。”田梅这次听进去了,也听明白了,由衷地向小薇竖起大拇指。
  小薇连忙否认:“二表嫂,你又取笑我了。什么修行啊,我还差得远哩。”
  “小薇,你就别谦虚了。”李良开的情绪似乎好了许多,“我看二女儿说得没错,你确实从转经和拜佛中领悟了不少人生道理。不像你三表婶,偷偷摸摸地去拜观音菩萨,每个月都去,还以为我不知道?真是笑人,其实我早就晓得,只是不点破罢了。可拜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她拜出个什么名堂来,更没听她讲出什么道理。”
  “老汉,这个您也知道?”李远莫名惊诧。母亲拜观音菩萨的事,他们兄弟四个都知道,但都与母亲保持着高度的默契:不告诉李良开这个一家之主。
  “哈哈,一起生活了五十一年,怎么可能不晓得?”李良开笑了,“你妈瞒着我,是怕我不同意她去拜观音菩萨。其实,我早就跟她说过,拜与不拜,那是她个人的事。当然我也有底线,就是不能在家搞立佛像、天天上香那一套。我毕竟是党员,还当了那么多年村干部,家里搞这些名堂,显然不合适。”
  “看来我妈是想多了。”田梅也笑了,“爸,依我看,如果妈真信这个,在家里供个菩萨也没什么不妥,省得跑那么远的山路到别处去拜。我听说南方不少农村,几乎每家每户都供着菩萨。宗教信仰嘛,只要不是党员,国家并不禁止。您不让妈妈在家里拜观音菩萨,我看一点道理也没有。”
  “就你事儿多。我屋老汉当了几十年村干部,还是个老党员,还不明白这些道理?”李远怕父亲不高兴,赶紧阻止妻子往下讲。
  李良开却不领情:“关你娃儿什么事噻?二女儿说得对,在这件事上,我做得是有些霸道了。信与不信,拜与不拜,在哪儿拜,这都是你妈妈的个人权利,我凭什么去反对啊?错了就是错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知错就改,好同志一个!”小薇朝李良开竖起大拇指,“光说不练假把式,三表叔,要不我带您去一个地方,给我三表婶请一个观音菩萨像?”
  “这个……还是算了吧?反正她也不是真信。”李良开有些犹豫不决。
  李良开说的是实话。徐小芳也好,还是她的那些同龄女伴也罢,拜观音菩萨其实与宗教信仰没什么关系,就是求个心安而已。在农村,这样的女人不少,她们自称是佛的信徒,可她们并不清楚佛教的内涵,她们烧香拜佛,不过是寻求心灵的慰藉,或者是祈福许愿,希望神灵自己和家人平安、发财发福,除此无它。
  对此,李远也有自己的看法。在他看来,母亲等人的举动,某种意义上讲,与宗教信仰完全无关,只是一种无意识的祭拜而已。事实上,她们并不在意祭拜的对象是什么,可以是观音,也可以是龙王;可以是关羽,也可以是二郎神;可以是马王庙,也可以是蜂王庙;甚至可以是一棵树、一块石头,只要去的人多、香火旺盛就足矣。
  想来是受父亲这个老党员的影响,打小起,李远就反感神灵鬼怪那一套,不仅从不给菩萨磕头上香,对逢年过节祭奠先人的做法也不感冒。奶奶邓氏在世的时候,每到大年三十中午吃团圆饭前,都要提前叫人把喜欢捣乱的李远支走,要不然,这个调皮蛋不是把架在碗上的筷子拿下来不让先人享用,就是伸手去抓那些据说必须由先人们首先享用的过年美食。
  等到上了初中,李远对菩萨神灵的反感达到顶峰。别人从香火旺盛的地方路过,要么虔诚的前去朝拜,要么恭恭敬敬、轻手轻脚,连大气都不敢出。可李远偏不,不仅故意大声喧哗,干扰神灵的清静,还朝挂满红布、插满香烛的地方扔石块和干牛粪。
  还有比这更出格的事情。
  初三那年寒假,李远和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同学闲来无事,把一处供有一座石像、说不清是哪路神仙安居的地方洗劫一空:信徒供奉的白酒喝掉,敬奉神灵的水果吃掉,搭在石像上面的红布全部拿走,找一个裁缝做了几套红背心和大裤衩,每人一套,耀武扬威地穿在身上。
  这下可捅了大娄子。那些虔诚供奉的妇女们不干了,有的到学校告状,有的找家长发火,一个个怒气冲天,大有群情激愤的架式。
  此类事情,学校自然不能上纲上线,把几个学生批评了一通,之后交给家长自行处理。
  徐小芳气哭了,从不打孩子的她第一次朝李远的屁股打了几巴掌。
  李良开倒是没动手,只是狠狠地把二儿子训了一顿,叫他别那么张狂,不能什么都不惧怕,一定要有所敬畏,否则将来会摔大跟头。
  善后工作由徐小芳全权负责。她和几个捅娄子的学生家长一商量,几家人各出一笔钱,买了二十丈红布、二十挂鞭炮,还有香烛、水果等供品,由各自母亲带着,逼迫几个孩子齐刷刷地跪在神像前,连磕了三个响头,借此向神灵谢罪,祈求原谅……
  从此之后,尽管李远依然反感鬼怪神灵,但没再有过出格的言行,而是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更不干涉。
  比如这会儿,当小薇提议去给徐小芳请一个观音菩萨像回家时,李远只是笑了笑,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眼看父子俩一个犹豫不决,一个默不作声,深知婆婆心意的田梅决心促成这件事情。
  田梅和小薇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之后向李良开建议:“爸,要不你和李远先回旅社休息一会儿?我和小妹去转一转,到时再给老娘打个电话,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对了,李远,你抓紧落实回重庆的机票,妈妈已经催了好几天了。”
  “好吧,就按二女儿的意见办。”李良开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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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
发表于 2014-9-20 17:16 |只看该作者
这老汉心胸真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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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
发表于 2014-9-20 19:36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北原 发表于 2014-9-20 17:16
这老汉心胸真开阔

人之將死,其心也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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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发表于 2014-10-11 07:21 |只看该作者

尾声 魂归何处?天涯无处不故乡

  01
  2013年11月5日凌晨2时许,农历十月初三。重庆开县古月乡月溪场,一栋七层高的居民楼,一套位于五楼三室一厅的普通住宅。
  正是深夜时分,这个位于渝东北的偏远小镇不见路灯,没有喧嚣,除了客厅里坐立不安的徐小芳,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一切都还在酣睡之中。
  这一夜,徐小芳一直没有合眼,她甚至连假寐一会儿都不敢。因为一闭上双眼,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令人惊恐的影像:一会儿是丈夫的瘦弱身影,一会儿是病房的混乱局面,一会儿是葬礼的哀伤场景。明天,在外飘荡三个多月的丈夫就要回家,徐小芳却没有久别重逢的快乐,只有永世诀别的悲痛。
  是的,尽管身患绝症的丈夫还活着,并且当天就要从西藏飞回重庆,可徐小芳已然看到了阴阳相隔的结局。再过两个月也好,三个月也罢,抑或上天给李良开更多一些存活于世的时间,但谁能阻挡死神的脚步?医生不能,亲人不能,谁都不能。
  丈夫外出这三个多月,前前后后107个日日夜夜,徐小芳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白天还好,买菜,做饭,接送孙儿们上学下学,偶尔给丈夫去个电话,上楼下楼,忙来忙去,也没时间胡思乱想,心里还算安宁。可一到晚上,尤其是孙儿们都安睡之后,徐小芳的内心就会陷入迷茫与黑暗,填满了无头无绪、无边无际的恐惧。
  心里有事,安然入睡是不可能的,总会做各种稀奇古怪的恶梦,总会没有由来的从梦中惊醒。当然,更多时候,还是为远在他乡飘泊的丈夫担心,怕他忘了吃药,怕他疼痛难忍,怕他回不了老家,更怕他客死他乡。给李良开打电话的时候,有好几次,徐小芳都差点哀求丈夫早点回家,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忍住了。既然丈夫时日不多, 那就顺从他的心意,任由他去了却自己的心愿吧。
  人,真是一种捉摸不定的奇怪动物,似乎永远搞不清楚自己真正需要什么。就像徐小芳,丈夫归期未定的时候,她天天想,夜夜盼,度日如年;可一旦从二儿媳田梅那里得知李良开从西藏回重庆的具体行程,她却立马慌乱和恐惧起来。
  徐小芳的内心无比矛盾。她既盼望丈夫早日归来,又希望丈夫继续在外面飘泊下去,中国那么大,可去的地方那么多,再逛它个一年半载,只要能给丈夫带来好心情,能让他身体健康一些,能让他多活一些时日,多花点钱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徐小芳心里清楚,生活中的很多事情,该来的一定会来,挡都挡不住。比如,既然李良开、李远他们订了11月6日的机票,只要不遇到极端天气和意外事件,当天肯定要从拉萨飞回重庆。再比如,李良开那已经到了晚期的癌症,再怎么想办法,终究难免一死,谁也无法更改这个残酷的现实。
  11月4日晚,田梅向徐小芳通报完行程,特意在电话里问了一句:“妈,要不您也来重庆一趟?”
  这是李远、田梅夫妇的共同想法,其用意有两个:一是让分别三个多月的二老早日相见,二是让徐小芳来当面劝劝李良开,让他同意去重庆的大医院再做一次全面的检查,以便拿出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
  之前,李远再三和父亲提及此事,李良开就是不同意,理由只有一个:既然胃癌已经确诊,那就生死由天,不去花那个冤枉钱。
  无奈之下,李远想到了母亲,请她在电话里劝一劝父亲。谁知李良开并不卖账,说啥也不同意再去医院检查。
  搞清楚二儿子和二儿媳的用意,徐小芳立即答应去重庆,并提前与在重庆开餐馆的小儿子李长约定了汇合的地点。之后,她把几个孙儿临时托付给一位同样在月溪场上照看孙辈的亲戚,还找人联系了一辆专门跑重庆的黑车,说好11月5日早上七点准时出发。
  对于自己的男人,徐小芳是满意的,也充满了依恋。或许可以毫不夸张地讲,李良开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一切,婚后的喜怒哀乐,生活的全部意义,全部维系在这一个男人身上。
  当初,父母并不同意徐小芳嫁给李良开,理由是他家男丁太多,负担太重,没有殷实的家底不说,将来还会面临兄弟或妯娌之间的各种矛盾。从小就对李良开抱有好感的徐小芳却不在意这些,表面上不和父母争吵,暗地里却打定主意,非这个男人不嫁。有一次,利用赶场偶会李良开的机会,徐小芳给李良开出主意,让他想一想办法,采取一些非常手段,逼迫自己的父母答应这门婚事。
  时年十八岁的李良开还没完全开窍:“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带你私奔吧?”
  “亏你还识文断字哩,脑壳啷个一点也不好使?”徐小芳嗔怒道,“还私奔哩,往哪私奔?到山里喝西北风去?你就不能假装把生米煮成熟饭?”话一说完,没等对方完全明白,徐小芳自个儿却闹了个大红脸。
  见此情景,李良开算是明白了,借势逗徐小芳:“什么叫假装把生米煮成熟饭?假的就是假的,再装还是假的。要不,我们直接把生米煮成熟饭算了?”李良开说着话,右手很不老实地伸过去,佯装要摸徐小芳的脸蛋。
  “讨厌,怎么毛手毛脚的?”徐小芳往旁边一闪,躲过了李良开的右手,“我说假装就假装,别跟我扯没用的。不就撒个谎嘛,你把话说出去,我一默认,假的不就变真了?”
  “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一说,外人都知道了,会损害你的名声。”李良开坚决不同意。
  “你傻啊,谁让你到处乱说?”徐小芳哭笑不得,“你找个机会,偷偷对我屋老汉老娘讲就行了。他们两个最疼我了,也很在乎我的名声,你那样一讲,他们肯定不再反对。”
  “我哪敢啊!”李良开吓得连连后退,“你屋老汉还不得把我打个半死啊?”
  “不敢拉倒!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哼!”徐小芳佯装生气。
  “我的姑奶奶,我去还不行吗?”李良开真心喜欢徐小芳,自然不会就此放弃。
  结果正如徐小芳所料,一听说两个年轻人已有了实质性的肌肤之亲,徐小芳的父母不再阻拦,而是催促李家尽快把婚事办了,生怕女儿闹出未婚先孕的丑闻来。
  新婚之夜,当李良开厚着脸皮要与妻子亲热时,徐小芳羞得满脸通红:“你这个毛手毛脚的家伙,能不能老实点啊?”
  李良开哈哈大笑:“我再老实下去,生米怎么煮成熟饭?我已经骗你老汉老娘一回了,不能继续骗下去了!再骗,就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结婚后,李良开和徐小芳的感情一直很好,两人几乎没红过脸,也没正经八百吵过架,顶多偶尔嘀咕两句。
  这方面,李良开显得尤为大度,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徐小芳不高兴不满意了,也不管谁对谁错,他总会第一时间选择闭嘴,绝不当场和妻子争辩,更不会当众责备徐小芳,天大的事,再急的事,也要等到只有夫妻两人在场的时候再去探讨。
  这让徐小芳非常满意,也促使其养成了不吵不闹的习惯,即便是听到与李良开有关的桃色传闻,她也坚持选择相信丈夫,既不猜疑,也不过问,更不抱怨,用包容的智慧让传言遁于无形。
  徐小芳知道,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自己的丈夫虽然说不上高大英俊,但长得很有男子汉气概,加之为人随和,又当了多年的大队和村干部,自然会引起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关注,其中也不乏暗恋者和追求者。这种情况下,徐小芳不担心是假的,但她选择相信丈夫,相信李良开能抵挡外面那些花花草草的诱惑。
  事实证明,徐小芳这一做法很管用,不仅得到大家的认可,也在无形中提高了李良开的威望,还得到了丈夫的敬重。无论是私下里还是在公开场合,李良开不止一次讲:“家有良妻,夫复何求?能娶到小芳这样的婆娘,是我李良开的福气。做人要有底线,更要讲良心,如果我去做拈花惹草的事情,莫说对不住小芳,就是对我自己也无法交待。”
  这样的话,李良开只对外人说,从不对妻子讲。对此,徐小芳心里多少有些不安,担心丈夫是马屎汤圆外面光,玩说一套做一套的把戏,于是便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有一次,李良开在外面喝了酒,回家后显得很兴奋,缠着徐小芳说个不停。见此情景,徐小芳心里一动,有意无意地和丈夫唠起村里那些风骚女人。李良开不知是计,顺着徐小芳的话题高谈阔论起来,把人家的身材、脸蛋、脾气全都讲评了一遍。
  徐小芳越听越来气:“你给我老实交代,她们是不是也勾搭过你?你是不是跟她们睡过?”
  “哈哈,她们可能也有这个意思,可我就是不给她们机会!”由于心里没鬼,李良开显得很坦荡。
  “扯淡!我看你是有贼心没贼胆儿吧?”徐小芳并不相信。
  “我屋婆娘就是厉害,说得太对了!”李良开的酒劲上来了,说话有些大舌头,“都是男人…怎么可能…没有想法?真想过,可没敢去试…我是谁?徐小芳的堂客,怎么可能跟别的女人瞎扯?我跟你说,和你相比…她们啥也不是…”
  “你说酒话吧?”徐小芳嘴里不满意,心里却十分高兴。都说酒后吐真言,她相信自己的丈夫没有说谎。
  徐小芳的做法无疑是明智的。实际上,正是由于她对丈夫的充分信任,在男女关系问题上,李良开对自我要求始终很严格,从不越雷池半步。时间一长,那些对他有想法的女人也就断了念想,那些传言终究随风飘散,不留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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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12 07:55 |只看该作者
  02
  无论是在历史的长河中,还是对于人的一生而言,107天都算不上漫长。
  不过在徐小芳看来,李良开外出的这三个多月,绝对是有生以来最黑暗、最难熬的一段时光,那些对丈夫病痛的牵挂,对生离死别的恐惧,无时不刻不在折磨着她那日渐衰弱的神经。如果李良开再不回来,徐小芳真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11月6日下午五时许,重庆江北国际机场国内到达大厅。从李良开的身影进入视线的那一刻,徐小芳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四肢发软,浑身颤抖,满脸泪水,只能靠小儿子李长和小儿媳黄珊搀扶着,否则肯定会瘫倒在地。
  婆婆这个样子,黄珊看了很心疼,一边摸着眼泪,一边地劝导着:“妈,您别这样,老汉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您应该高兴才是。您这个样子,老汉见了会难受的。就他老人家那病情,那经得住折腾啊。别哭了,我们都乐呵呵的,好不好?”
  “妈,黄珊说得对,我们都应该高高兴兴的,”早已泪眼婆娑的李长伸手替母亲擦了擦眼泪,“我们应该让我爸高兴,对不对?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小儿子的最后一句话,徐小芳听进去了。是啊,再哭就不好看了,大老远地从老家赶回来接自己的男人,为啥要哭哭啼啼的?不仅不该哭,还要面带微笑,让丈夫看到自己最美丽最温情的一面。
  于是,徐小芳很快调整了情绪,迅速擦干了眼泪,整个人也变得精神起来,脸上甚至浮现出了的笑意。
  亲眼目睹母亲瞬间的变化,李长有些心酸,扭过头去,偷偷地抹泪。
  此时,李良开已看到妻子,快步走了出来,爱怜地抚摸着徐小芳花白的头发:“老婆子,你怎么来了?”回头又拍了拍李远的后脑勺,“老二,你娃儿也太不讲究了吧?你屋老娘来重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这不是想给您一个意外惊喜嘛。”李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您瞧,我妈多高兴啊,都笑出眼泪了。”
  “打胡乱说,哪个笑出眼泪了?”徐小芳伸出右手,佯装要打二儿子。之后,她没再理会几个后人,而是很自然地用右手挽住李良开的左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停地问这问那。李良开则搂着徐小芳的肩膀,不时摸摸妻子的头发,显得亲热而自然。
  见此情形,田梅感动之余,顺势拿黄珊打趣:“弟妹,你看公公婆婆,这么大岁数了,还如此恩爱和亲热,多好啊。你给我说说,老幺平时是不是也这么对你?”
  “二嫂,你就别拿我开涮了。”黄珊嘿嘿一乐,“他哪有老汉那么好的脾气?动不动就跟我大呼小叫,像我上辈子欠他很多钱一样。”
  “都一样,都一样。”田梅瞅了瞅李远,声音小了些,“你二哥还不一样?听婆婆讲,咱们公公老汉年轻时也这样,哪像现在这么温柔?遗传,都是遗传啊,哈哈…”
  “你们两个嘀咕啥子?还不跟上?”李远似乎听到了什么,回头催促两妯娌,“赶紧的,周叔叔打电话来了,说酒店和晚饭都安排好了,让我们抓紧赶过去。”
  李远口中的周叔叔,正是李良开的结拜兄弟、重庆老知青周利波。得知李良开从拉萨回来的消息后,他坚持要负责安排食宿,并且非常用心地选择了李良开三个月前住过的博顿美锦酒店,甚至预定了同一个房间,还把上次陪李良开吃饭的几个老知青都找来了,目的只有一个:让这位身患绝症的异姓大哥找到回家的感觉。
  那天,当李长把父亲的病情如实告诉周利波时,周利波异常震惊,连提了三个问题:“什么时候的事?确诊了吗?还有没有手术治疗的可能?”这些问题一一被否定后,周利波作出一个决定:自己花钱,到重庆最好的肿瘤医院,再给李良开做一次权威检查,争取找到有效法治和延长生命的各种办法。
  周利波的这个想法,与李远、李长兄弟不谋而合。哪知李良开并不领情,一帮人在酒店包房里吃晚饭时,他还当众跟周利波急了眼:“你当我是你哥,就不要劝我了。在开县检查过,在哈尔滨也检查过,结论都差不多,还有什么好检查的?横竖都是一死,花那个冤枉钱干啥?再说,我也不想去遭那个罪!你们谁也别劝我,这事没商量!”
  周利波无计可施,用眼神向徐小芳求助。
  徐小芳刚要张口,李良开武断地摆了摆手:“你也别劝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谁劝也没用!”
  徐小芳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但脸上还带着微笑:“你这个老头子,怎么一直这么犟哟?好了,我不劝了,我们都不劝了,只要你高兴就行。”
  于是众人不再提及此事。李良开和五个重庆老知青则陷入对往事的回忆当中,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叹息连连,时而眼泪花花,一个个感慨万千,唏嘘不断。
  次日上午,周利波租了一辆商务车送李良开、徐小芳和李远、田梅回开县古月乡月溪场。李长和黄珊也要陪同回去,被李良开阻止了:“都回去干啥?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你们该干啥干啥,总不能我一人生病全家都跟着遭罪吧?餐馆还得开,钱还得挣,日子还得过,别因为我受影响。”
  李良开说的是大实话,李长、黄珊夫妇听了心里却不是个滋味,黄珊甚至急得哭出了声:“爸,您说啥呢?您还把我们当后人吗?”
  “哈哈,你们当然是我李良开的后人,这还有假?”李良开爽朗地笑了,“幺女儿,别想那么多,安心挣你们的钱,我孙子还等着你们挣钱送他上大学哩。我死后,你们两口子回来送送我就行了。”
  黄珊哭得更厉害了,把头伏在李长肩上,不再说话。
  “老幺,你们就听你屋老汉的。”徐小芳哽咽着,“利波兄弟,那我们就走了啊。”
  周利波关上车门,微笑着挥了挥手,转过身,却是满眼泪水……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期间,因为一次冬季山地防御演习,李远被召回部队。考虑到已决定年底退役,李远打算请假在家陪伴日渐病重的父亲,却被李良开痛骂了一顿:“你个混小子,你不是还没脱下军装吗?怎么就不服从命令了?你这是临阵脱逃,是当逃兵!赶紧给老子滚回西藏,你不要脸,我李良开却丢不起这个人!你管我干什么?站好最后一班岗,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这期间,李良开的病情越来越严重,饭量也越来越少,每顿只能吃半碗稀饭,中途还要歇息几次;注射杜冷丁的频次也越来越密集,从最初的每周一针逐渐发展到三天一针、两天一针、一天一针、一天两针;人也瘦得厉害,体重一天天下降,一副大眼落眶、弱不禁风的模样。
  好在李良开的精神状态还可以,几乎不怎么躺在床上,也很少窝在家里不出门,不管阴晴雨雾,每天都要下两趟楼,上午下午各一次,雷打不动。
  李良开下楼后的活动轨迹相对固定,不是去孙儿们的学校周围走走看看,就是去乡政府信访办找徐小梦,不厌其烦地向其打探与唐家岩搬迁有关的一切信息,诸如高压输电线建设项目是否立项,路线有无调整可能,动迁什么时候开始,语气平缓,不急不躁,弄得徐小梦一点脾气也没有,只能姐夫长姐夫短地叫着,还得好茶好水地招待着,生怕这个身患绝症的前村主任在自个儿办公室里出现什么意外。
  对于李良开这个近房姐夫,徐小梦真有种惹不起也躲不起的感觉。在他看来,自打拉萨回到月溪场之后,李良开的变化太大了,火炮性格变成了慢性子,对谁都一副笑脸,说话慢条斯理,不激动,不生气,和以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不仅如此,在处理唐家岩老院子、祖坟和古柏这件上上下下都很挠头的事情上,李良开完全放弃了以前直言要保住家族风水的说法,转而强调保护古柏、保护生态、保护自然人文景观的极端重要性,还经常和徐小梦探讨如何做到发展经济与保护生态的和谐统一。
  有一天,两人在徐小梦办公室喝茶闲聊的时候,徐小梦试探着动员李良开把他赶赴各地征集签名的请愿横幅和录像资料交给组织,说是组织上会慎重处理,一定给唐家岩李家大院的男女老少一个说法。
  听罢徐小梦的建议,李良开哈哈大笑:“你这个死舅子,哄你姐夫做啥子?交给组织?我看是交给你吧?你小子,屁股一翘,我就知道你是拉干的还是拉稀的。放心,我不会拿那些玩意儿去上访,也不会放到网上给组织上添麻烦。我是个老党员,这点觉悟还有。要不,我再给你写份保证书?”
  “哈哈,开什么玩笑?要什么保证书?绝对不需要!你是我姐夫,我不相信你,我还能相信谁?”徐小梦有些尴尬,赶紧转移话题,“姐夫,你老实告诉我,因为李远的事,我姐真不原谅我了?还有李远,不会不认我这个舅舅了吧?”
  “切,徐大主任,你也太小看我们老李家的人了。”李良开呷了一口茶,语调依旧不急不缓,“放心,你姐早就原谅你了,李远也没有记恨你。我跟他们讲,你也是为了工作,不得已而为之,再说李远也太冲动了,不该在机场动手打你。年轻人嘛,受点挫折也好,省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对了,你姐让我告诉你,有时间去家里坐坐,亲戚嘛,不走不亲,越走越亲。你是大老爷们,可不能跟你姐一般见识。”
  “姐夫,我……”李良开说得真诚,徐小梦听着感动,竟然有些哽咽。
  其实,李良开并没有说实话,徐小芳也好,李远也罢,对徐小梦的意见依旧很大,李良开劝了好几次,情况有所好转,但远没达到冰释前嫌的程度。李良开之所以这么讲,就是想帮妻子挽回这段血浓于水的亲情,堂姐堂弟的,血管里流淌着相同的血脉,哪能因为一件事情就势不两立呢?再说自己的时日不多了,能给妻子找回一个可以彼此慰藉的亲人,怎么说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打这次谈话之后,徐小梦对李良开的态度由戒备转为信任,也给这位近房姐夫讲了不少信访工作的艰辛与不易。诸如信访排名给县乡领导带来的巨大压力,逐级截访需要的天价成本,对重点人员实施稳控、送返所耗费的巨额支出,“黑保安”“黑监狱”和应运而生及与之相伴的各种黑幕,把身心正常的上访老户送进精神病医院或直接劳教,将信访与维稳直接挂钩所引发的社会问题……一桩桩,一件件,听得李良开大惊失色,直呼干啥都不容易,感慨徐小梦这个信访办主任真不好当。
  彼此敞开了心扉,不再设防,李良开和徐小梦越唠越投机,越唠心越近。到最后,徐小梦甚至帮李良开出主意,让他请人把征集来的视频加以剪辑,用字幕分别标明拍摄地点和人员姓名,做成一个视频短片,连同唐家岩李氏后生集体签名的请愿横幅,不走信访渠道,不提保护老院子和祖坟的事情,而是以保护唐家岩的那些古柏为由,直接到县林业局反映情况,请求林业部门出面解决问题。
  李良开采纳了这个建议,亲自跑了一趟县林业局,当面呈上请愿横幅和视频短片,并坦承自己是一名老党员,是一名退休村主任,是一名胃癌患者,恳求林业部门无论如何要保住唐家岩那一排上百年的古柏,为子孙后代留下一道难得的风景。
  接待李良开的工作人员深受感动,答应会积极向上级领导汇报,并承诺加强与电力部门的沟通,力争改变那条高压输电线的走向,争取保住那一排古柏。
  李良开的这一举动,再次引起古月乡有关领导的担忧,生怕会因此影响乡里在全县的信访工作排名,要求信访办主任徐小梦全力做好善后工作,力争把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由于深知李良开不会有出格的言行,这一次,徐小梦没有坚决落实乡领导的指示要求,而是采取了无为而治的办法,依然不时找李良开谈谈话,不过话题与上访无关,全是些家长里短的闲嗑。
  时光如奔驰的马,很快进入2013年12月中旬。正当李良开的身体每况愈下之际,让他兴奋不已的好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
  先是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在京召开,明确提出“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从央视新闻联播里看到这则新闻,李良开心情大好,似乎看到了保住古柏的希望。
  在此之前,信访排名通报制度正式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中央与地方、上级与下级之间的“点对点”通报制度,“把矛盾化解在当地”的新思路正式确立。这个消息,让李良开和徐小梦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些有形无形的精神包袱或思想压力,有的得到有效缓解,有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县林业局的工作人员给李良开打来电话,告诉他电力部门已经同意调整高压输电线路,唐家岩的那一排古柏逃过了被砍伐的厄运。与之相关联,唐家岩李氏先祖留下来的老院子和祖坟自然也就没了拆迁之说。
  接到林业局工作人员电话的当天下午,李良开坚持从月溪场回到唐家岩,去团田祖坟拜祭了爷爷李永杰等先人。
  这一次,李良开没有跪拜,没有落泪,而是开心地笑着,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地把老院子、祖坟和古柏保住的消息告诉了各位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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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
发表于 2014-10-19 10:56 |只看该作者
报告般版版,笨蛋小茶一直在偷看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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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
发表于 2014-10-19 10:57 |只看该作者
她就是不敢说话{:soso_e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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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发表于 2014-10-22 06:46 |只看该作者
安小茶 发表于 2014-10-19 10:56
报告般版版,笨蛋小茶一直在偷看你小说

谢谢。小茶辛苦,上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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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
发表于 2014-10-22 06:47 |只看该作者

看来这长篇差的可以,小茶同学无话可说{: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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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发表于 2014-10-23 09:18 |只看该作者
快结局了吧
一路走来,我觉得即使生命真的结束,也不悲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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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发表于 2014-10-24 07:29 |只看该作者
北原 发表于 2014-10-23 09:18
快结局了吧
一路走来,我觉得即使生命真的结束,也不悲伤了

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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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
发表于 2014-10-24 07:31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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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冬月下旬,尽管离大年三十还有一个来月,但随着杀猪匠开始挨家挨户地忙碌,年味日渐浓厚起来。
  自打到向天国的先人报告完祖坟和老院子保住的消息后,李良开没再回月溪场,而是坚持留在唐家岩,留在十年前盖起来的那栋砖混结构二层小楼里。
  徐小芳自然知道丈夫的心思,他是怕死在镇上,更怕死后被拉到火葬场火化。唐家岩位于海拔八百六十多米的梓第山脉,符合土葬政策。但这个政策具有很强的时效性,就算户籍所在地海拔超过八百米,如果咽气的地方在海拔八百米以下,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别的地方,同样需要火化。
  而这正是李良开所担心的。自己是名老党员,还当了多年的村干部,以前总要求村民按政策规定办事,轮到自己了,总不能说一套做一套吧?这不是李良开的处事风格,他决不会做这种死后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于是,留守山上度过人生最后一段时光便成了他的不二选择。
  在家里,李良开向来说一不二,现在又接近人生终点,全家人自然对其言听计从。刚好李远确定年底退役返乡,田梅亦有在月溪场照料儿子生活和监督孩子学习的打算,家人一商量,确定暂由田梅在月溪场负责几个孩子的日常生活,而徐小芳则留在山上老家照顾来日不多的李良开。
  山上安静,空气也好,加之可以四处串门聊天,李良开自得其乐,心情大好,只要身体吃得消,一天到晚四处闲逛。因为早已获知这位前村主任的病情,左邻右舍对李良开很是客气,烧茶送水递点心,热情有加唠家常,有的还极力请吃留宿,让李良开倍感温暖。
  特别是杀年猪的时候,像是提前约好的,无论是李氏本家,还是外姓人家,只要是唐家岩一带的住房,都会把李良开请去打牙祭。尽管已不怎么吃肉,酒也不喝了,李良开还是乐呵呵地前去作客,从不爽约。
  乡邻有爱,病却无情。刚过腊八,李良开的病情忽然加重,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喝点糖水也往外吐。疼痛感也日渐剧烈,有时一天注射两次杜冷丁,依然无法安然入睡,甚至几度出现每次超过半小时的昏迷现象……
  徐小芳慌了神,在哀求丈夫住院治疗无果的情况下,只好把大儿子李渊、小儿子李长分别从深圳和重庆叫回老家,一同做思想说服工作。
  尽管好话说尽,口水说干,兄弟俩甚至给父亲跪下了,李良开还是没有松口,坚称自己一定要死在自家屋里,之前哪儿也不去。
  期间,仍在外地的儿子儿媳多次打来电话苦苦相劝,李良开依然不为所动,不但继续坚持原来的观点,还要搬离目前居住的砖混二层小楼,非要回祖父李永杰留下来的板壁房,到李家老院子的老房子里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光。
  母子三个彻底乱了阵脚,不知如何面对这越来越复杂的局面。
  情急之下,徐小芳发火了,红着脸,叉着腰,第一次在丈夫面前发飙:“你这个老头子,怎么还这样犟!你咋就不替我和娃儿们想一想!你不是孤寡老头,你有婆娘,有四个儿子,有病不去治,你叫外人怎么看?是我不心疼你?还是娃儿们不孝顺你?口水能淹死人,你又不是不晓得。嫁给你五十一年,也没见你这么自私过啊!”
  徐小芳刚开始发火时,李良开觉得新鲜而有趣。他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妻子会发火,并且粗声粗气,咄咄逼人,丝毫没有平时温和谦让的模样。不过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李良开坐不住了:“你说清楚,谁自私了?我不是不想花这那个冤枉钱嘛。我这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你留几个养老钱?娃儿们挣钱也不容易,既要养双方父母,还得送细娃读书,我替他们省点钱,难道还做错了?我没错!谁也别劝我!谁劝也不好使!”
  眼看事情成了僵局,徐小芳毫无办法。
  大伙儿都束手无策之际,田梅想了出了个主意:把李渊的大儿子、李良开的大孙子、正在县一中读高三的李鹏程叫回来,让他劝一劝爷爷。都说隔辈亲,孙子出面做工作,效果可能更好一些。
  由于担心影响孩子们的学习,李良开的患绝症的消息并没让六个孙儿孙女知道。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当田梅提出让李鹏程出面劝李良开入院治疗的建议时,徐小芳有些担心,怕自己的大孙子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最终,还是李渊拍板:“那么大的孩子了,应该有这个承受能力。妈,您去给他打电话,让他星期六回来一趟。”
  由于是长子长孙的缘故,六个孙儿孙女当中,李鹏程在爷爷心目中的份量最重,得到的宠爱也最多。李鹏程上小学一年级那个秋天,李良开说了一句大实话:没有孙子想孙子,有了孙子当孙子。言下之意,只要为了孙子,做牛做马都可以。
  在李鹏程的成长过程中,李良开这个当爷爷的可没少付出。李鹏程八岁那年,一天深夜,突发高烧,胡话连篇,李良开背着五十多斤的孙子,打着手电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连夜送到乡医院。这件事,李良开没放在心上,认为是自己的份内之事,可李鹏程却牢牢记在了心底,多次对爷爷讲:“等我长大后,如果您生病了,我也一定背您去医院。”
  从奶奶的电话中意外得知爷爷身患胃癌的消息,个头早已蹿至一米八二的李鹏程还是像个孩子一般哭了。当然,他不可拒绝奶奶请他回家一趟的要求,也无法对爷爷的病情置之不理。向老师请完假,这个第一次直面绝症和死亡的大小伙儿开始冷静下来:该用什么方式说服爷爷答应去医院接受治疗?
  2014年1月11日,星期六,农历腊月十一。
  这一天上午八时许,坐在县城开往月溪场的小客车里,心神不宁的李鹏随意程打开一本向同学借来的《读者》杂志,看到一位医生写的一篇文章:一位年过六旬、身患脑瘤、明知已无手术价值的妇人,为了让自己的儿女不那么绝望,也为了让儿女尽心尽力不至于那么内疚和不安,主动选择承受手术的痛苦……
  读罢此文,李鹏程眼前一亮,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在月溪场下了客车,李鹏程挥别前来接他的二婶田梅,租了辆摩托车,马不停蹄地往山上的老家赶去。
  见到瘦得不成样子的李良开,李鹏程强忍住泪水,给了爷爷一个灿烂的笑脸和大大的拥抱。李良开自然很高兴,拉着大孙子的手问这问那,全然不提自己的病情。李鹏程也不唠这方面的问题,只顾着给爷爷讲发生在学校里的趣事,祖孙俩说说笑笑,甚是和谐。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鹏程非要和爷爷挤在一张床上,还拿出从学校带回来的《读者》杂志,说是要给爷爷朗读上面的精品文章。李良开笑眯眯的答应了,还夸大孙子声音深厚,充满磁性,有当播音员的潜质。
  李鹏程是个有心的孩子,他显得很随意的样子,随机朗读了两篇之后,读到那位医生写的文章。此时,他稍稍提高了音量,放慢了语速:“她曾经是我的病人…她的一双儿女将她送来时,她已经非常憔悴…职业本能告诉我,她的时间不太多了,甚至已不再具备手术价值——即使手术,也无法延长她的生命,只能让她白白承受手术的痛苦。
  看得出来,她的儿女很孝顺,目光里满是焦灼和忧虑,但在她面前,还是努力保持着一份轻松。她的儿子偷偷告诉我,若检查结果不太好,不要告诉她实情。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拯救母亲。
  在我想着如何婉转告诉她的儿女这样的状况时,她却敲开了我的门。
  她轻轻微笑,我不是来询问检查结果的,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我想请求您帮我安排手术。
  …这样的要求,并不理智。…我说,或者,保守治疗会更好一些。
  不!她果断地说,我要手术…
  她忽然握住我的手,能够手术我还可以给他们一份希望,让他们相信我还有康复的可能,若连手术都无法做了,他们一定会很绝望,我不想他们现在就绝望。
  我抬起头来,这是我做医生的第十三个年头,在此之前,我不记得我遇见过多少病人,给多少病人做过手术,又给过多少病人无药可救的绝望答案。邂逅过多少相互疼爱和不舍的亲人,父母和子女,兄弟姐妹……因为太多,已经不再随同他们悲伤或感动,可眼前这个平静而憔悴的妇人,还是让我难以抑制地有流泪的冲动——一切都在走向结束,那是她生命中最后的春天,她心知肚明,却在最后的时间,还是要用自己正在凋零的生命给孩子最后一份希望。儿女们一直在努力地计划怎样瞒她,却不知道,他们的母亲为了给他们这微薄短暂的希望,不惜去额外地承受一份身体的苦痛和折磨。
  十天后,她在儿女的注视下被推上了手术台。
  手术很顺利,但已毫无意义。转回病房的一个月,每次去查房,都会看到她的儿女在那里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这个在女儿口中一辈子都不愿麻烦人的女人,在最后的时间里,尽情地麻烦着她的孩子们,耍小脾气,要求他们帮她翻身,给她唱歌,读报纸,做各种饭菜……背着孩子,她偷偷对我说,让他们尽心尽力吧,这样,以后我不在了,他们会因为这些付出而得到安慰,就不会太痛苦了。
  半年后,她离开了。她的儿女没有太过悲伤,如她所说,他们付出了能够付出的一切,在母亲最后的时间,用尽力气去爱了一场,虽然母亲的离开依然让他们难过,但,他们已经没有遗憾———因为尽力了…”
  终于朗读完了,李鹏程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不敢去看双目微闭、面带笑容的爷爷。他甚至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似乎不敢以这种方式去影响或胁迫爷爷。
  “念完了?声音真好听。”李良开睁开双眼,伸出右手,朝大孙子竖了竖大拇指,“好好读书,将来肯定比你屋老汉有出息。”
  “我…”终归还是个孩子,李鹏程哭出了声,无助地抱着爷爷。
  “哭啥子?莫哭莫哭。都是男子汉了,也不害羞。”李良开笑了,“都快上大学了,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应该懂得生死是自然规律。不就是癌症嘛,没啥可怕的,人早晚都会死,也没啥可怕。我知道你的心思,也了解你奶奶和你爸爸及三个叔爷的想法。莫哭莫哭,我去医院还不行吗?”
  李鹏程破涕为笑,心里却阵阵发紧,很不是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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