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远预想到了父亲会有高原反应,没想到竟然来得如此快速和强烈。
从贡嘎机场出来,一行三人坐上李远战友林野的越野车往拉萨市区赶。刚开始,之前喝过红景天口服液的李良开还很清醒,与田梅热烈探讨着西藏的天为什么那么近那么蓝。上车不到二十分钟,李良开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先是觉得有些晕眩,继而头疼得厉害,随后呼吸也变得急促进来。
好在李远、林野和田梅都已在西藏生活多年,应对高原反应的办法很多,林野的车里更是备有便携式吸氧设备。吸了一会儿氧,李良开感觉好了许多,头不那么疼了,呼吸也顺畅了不少。就当三人以为李良开顺利闯过进藏第一关时,他又突然说自己的眼睛看不清东西。
一看这个情况,李远没敢大意,也不管父亲同不同意,直接让林野把车开到西藏军区总医院。这里有治疗高原反应的权威科室,也有李远熟识的战友。久居西藏的人都清楚,只要治疗及时,高原反应不算什么大病,一般不需要住院,做一做必要的检查,服用酰唑胺、呋塞米等西药或其它中成药,稍加调理,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为了以防万一,李远委托林野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旅社,给父亲和妻子各开了一个单间,再和在总医院工作的战友交待了相关事宜,便急匆匆往部队赶。刚下飞机那阵子,政委又打来电话,说上级考核组明天就到,要他当天必须赶回团里做好相关准备工作。
在部队工作了将近二十整年,李远当然清楚这次考核的重要性。如果一切顺利,自己很有可能当上团长。这些年的工作成绩在那儿摆着,两年前就被确定为后备干部,据说排名还比较靠前,加上在官兵中很有威信,李远自认为已经具备冲击团主官的资格。
政委所说的准备工作,李远其实早就着手了。也没那么复杂,就是归拢一下本人的工作成果,梳理一下考核组领导和自己谈话时的提纲,再就是有针对性地做好相关人员的安抚工作,尽力说服他们别把工作中的不满情绪带入谈话、测评等考核程序。李远也认真想了想,尽管自己在工作中也得罪过一些人,但大多是对事不对人,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信息看,自己似乎并不不存在上下关系紧张的状况。
次日上午,考核组如期抵达,并迅即展开工作。从当天考核情况看,李远的群众基础非常牢固,民主测评优秀率很高。谈话过程中,全团上下都反映,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李远都是接任团长的理想人选。
10月28日上午,完成相应工作程序,考核组成员正准备离去,带队领导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人举报李远前两天在首都机场动手打人,还说网上出现了相关视频,要求考核组带队领导找李远本人核实一下相关情况。
得知考核组带队领导要再次找自己谈话,李远心里一格登,心想要坏事。好在早就有心理准备,领导一问,李远便如实汇报了相关情况,并诚恳地做了检讨。
结束谈话前,考核组带队领导面无表情地说道:“李远同志,虽然网上的视频已被相关部门删除,也没造成大的影响,但影响毕竟还是有了,你对此要有清醒而深刻的认识。另外,举报你的就是那个乡里的信访办主任,人家倒没要求追究你的责任,也没提赔偿的事,他只是希望我们部队加强对干部的教育管理,不能动不动就把拳头挥向老百姓。我看他这个要求不过分!另外,我要通知你,昨天的考核结果,我们需要重要认定,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一听这话,李远的心凉了半截,看来提职的事情就此泡汤了。不仅如此,弄不好还要背个处分。
事已至此,虽然有些遗憾,但李远很快也想开了。男子汉敢做敢当,既然犯了错误,接受处罚理所当然。他主动向团党委提交了一份深刻检查,表示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理。
经过两天的焦急等待,上级传来消息:取消李远的后备干部资格,同时由团里主要领导对其实施诫勉谈话。
按照规定,本来要追究李远的纪律责任。关键时候,一位很赏识李远的领导发话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取消后备干部资格,对他个人来说已算处理很重了;对干部要爱护,不能犯点错误就一棍子打死。
事情有了结论,李远暂时无法安心工作,提出继续休假并获得批准。
之所以提出继续休假,除了还在拉萨城里等着自己一起回老家的父亲,李远也想借此认真考虑一下今后的路怎么走。出了这档了事,短时间内再想进步已无可能,是进是退,是走是留,真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在此之前,李远对自己的军旅生涯有着明晰的规划:好好干,别出什么差错,争取干到副师职,这样即使无法继续提升,也可以干到退休。
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挥和徐小梦的那一拳头,把所有计划都打乱了。这让李远有些始料不及,也让他的家人一时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紧追悔莫及的,当数李良开。当他从田梅口中得知徐小梦最终还是告了李远一状,李远也因此失去提职的消息后,他的情绪几乎失控,先是使劲抓住自己的头发乱扯,后又用力拍打自己的脑门:“我这是作孽啊!儿子大好的前程,就这样被我给毁了!我来西藏干啥?不来西藏不就碰不到徐小梦那个王八蛋了?我跟徐小梦较什么劲啊?我不跟他吵,李远就不会动手打他。我真是混蛋啊!二女儿,老汉对不起李远,对不起你们两口子。呜……”说着说着,平时一向坚强示人的李良开竟然抽泣起来。
徐小芳也气坏了,打通徐小梦的电话,没等对方说话,哭喊着把堂弟一顿数落:“徐小梦,我真是错看了你!有你这么当舅舅的吗?李远他再不对,他也是你外甥啊,你就忍心拿他的前程开玩笑?李远当不上团长,这下你高兴了?我们徐家怎么有你这样不讲情面的家伙?”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其实也大大出乎徐小梦的预料。他的本意,不过是想让部队领导批评一下李远,借此出一出自己心中的怨气。按照他的设想,这原本就是小事一桩,对自己,对李远,都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谁知网上竟然出现了相关视频,加上自己的实名电话举报,部队领导不得不认真对和严肃处理。出现这个结果,徐小梦心里很不得劲,觉得愧对自己的堂姐及其家人。
这么一想,徐小梦的态度也就谦卑起来:“姐,这事我确实做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打那个举报电话。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说啥也没用。不过姐,你要相信我,我的本意并不是这样。再说,姐夫他骂我干啥啊?……”
“那你的本意是什么?难道是想帮助李远?”徐小芳更加怒不可遏,“再说,你姐夫骂你怎么了?别说他是你姐夫,就他那岁数,骂你几句又怎么了?是让你掉肉了还是让你减寿了?你知不知道他得了癌症?你跟一个得了绝症的人较什么劲儿?你还是个人吗?”一着急,徐小芳把隐藏多日的秘密讲了出来。
听说李良开得了癌症,徐小梦有些震惊:“什么?我姐夫他得了癌症?什么癌啊?”
“跟你有关系吗?我们家的事,不麻烦你这个大主任操心。你是乡干部,是领导,我们高攀不起!惹不起我们躲得起,以后路归路,桥归桥,你是你,我是我,我没你这个弟弟,你也别再喊我这个姐姐!”说完,徐小芳挂断了电话。
李良开竟然得了癌症!对徐小梦而言,这绝对是个具有震撼性的重磅消息,震得他半天没缓过神来,对李远和李良开的愧疚之感也随之增添了几份。
正懊悔着,徐小梦的手机又响了,一看是李良开,赶紧接通,并抢在对方前面讲话:“姐夫,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对不起李远,对不起你,对不起我姐姐,对不起你们全家……”
“徐小梦,你个王八蛋,你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李良开不吃这一套,上来就开骂,“那天在首都机场,你不是答应不找李远麻烦吗?怎么就反悔了?你也真不害臊,五十出头的人,吐到地方的口水还能舔回去!出尔反尔的东西!老子算是看透你了!”情急之下,李良开把国骂也用上了,把徐小梦的八辈祖宗问候了一遍。
李良开骂得难听,徐小梦听着来气,最终恼羞成怒,硬对硬地和堂姐夫对骂起来:“你凭什么骂我?到底是谁有错在先?你二儿子不打我那一拳,会有后面的事情?冤有头,债有主,啥事都是因果报应。你看你养的那个儿子,一点教养都没有。有其父必有其子,子不教父之过,李远那么冲动,我看都是跟你这个老子学的!哼,上梁不正下梁歪!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些老话,用在你们父子身上,真是太贴切不过了。”
虽然徐小梦骂人不带脏字,但这番话听起来更让人受不了。电话那头,李良开气得浑身颤抖:“气死我了!有种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怎么了?你都得癌症了,活不了几天了,我还怕你不成?”徐小梦也正在气头上,把李良开的病情当成了攻击对方的武器,“你听好 ,我再说一遍,上梁不正下梁歪!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你说谁得了癌症?”电话那头,李良开的气势明显降了下来,声音也不再那么激愤和高亢,“你快告诉我,哪个得了癌症?你倒是说话啊……”
听着电话那头无力的声音,徐小梦意识到自己又闯了大祸。
很明显,在此之前,李良开并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多严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