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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合租时代的爱情(连载)
楼主: 灭灯退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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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租时代的爱情(连载) [复制链接]

241
发表于 2010-6-14 10:40 |只看该作者
101

我和桃花冲风冒雪,来到我们第一次吃饭的那家湘菜馆,依旧拣靠窗的位置坐了。几个月前,这家饭店刚营业,记得是八折酬宾,现在人气高涨,食客如云,不仅没有打折,菜价还往上提了不少。我故意逗桃花,说还是你运气好,你请客的时候打八折,我请客的时候却是物价上涨,真郁闷啊。


桃花一甩长发,冷笑着说:郁闷个头,这太正常了。打个比方说吧,男人在追求女人的时候,总会低三下四,把自己打折贱卖,优惠酬宾;一旦齐活了,追到手了,就得通货膨胀,再也不肯打折——安能折腰事女人,让我不得开心颜,是这样的吧。


我乐,摸着鼻子说:我觉得男人的定价跟女人本身有着很大关系。金子是需要挖掘的嘛,再优秀出色的男人,如果摊上一个坏女人,他的人生定价自然高不起来;相反,再平庸无奇的男人,如果遇上一个好女人,就有可能化腐朽为神奇。


桃花笑眯眯地点头,且拍着小手说道:有道理,有道理。你老灭摊上我这样的坏女人,就是一坨臭狗屎;遇到杨晓,那就是一个神奇的传说——哦,那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还不快去跟杨晓多多套瓷。


我欲待辩解,却发现邻座食客听到狗屎之类的字眼,正在大声的咳嗽,以示抗议,只得作罢。


服务生递上菜单,桃花点完鸡爪子,又装作老练的样子说,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她这些天情绪一直不高,今儿难得雀跃,我笑呵呵的看着她点菜,心里很是高兴。桃花白我一眼,挖苦道:笑什么,苦笑吧?哼,我就是要宰得你吐血。


我压低声音说:大傻,别说是吐血,就算我为你精尽人亡,那也是眉头都不带皱的。


桃花笑骂:流氓!


她这话说得肆无忌惮,可谓声惊四座,众食客纷纷循声望来。我大窘,慌忙抄起筷子,往服务生刚端上来的菜盘里插去,说:我算是怕你了,吃菜吃菜。


那一盘鸡爪子,大约有二十之数,桃花只用了十分钟不到就干掉了,我一个也没吃着。恍然惊觉之际,桃花正在意犹未尽地用嘴舔手指,顺便还打了个饱嗝儿。


我和边上的服务生都目瞪口呆。桃花一抬头,看到服务生正一脸茫然盯着她看,先是下意识地用手捂嘴,继尔松开手,白了服务生一眼,又打了一个饱嗝儿。那小伙子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位美女竟然如此凶猛,脸红耳赤地退开了。


那盘鸡爪子被桃花一个人临幸后,余下的菜肴,完全失去一近芳泽的机会,都被我暴殄天物了。


不过,桃花也没闲着。她掏出手机对着窗外拍照,若有胖子过往,她就咧嘴一笑,如获至宝地拍了下来,存在手机里面。我探头看去,只见她分别编辑为狗熊一、狗熊二、狗熊三……


我被她的调皮逗乐了,正要取笑两句,窗外过来一男一女两个胖子,走着走着,似乎按捺不住了,两个人搂在一起亲嘴儿。桃花笑呵呵的拍下这组珍贵的镜头,自言自语地说:嘁,不去减肥,亲什么嘴儿呀。


我邪邪一笑,问她:桃花,咱们,咱们都蛮瘦的,什么时候可以亲嘴啊?


桃花怔了怔,盯我半天,忽地咬着下唇说:现在……就……可以呀。


我吓一跳,左看右看,到处都是人,怎么可以在这里亲嘴啊。可是,这丫头行事往往不能以常理揣度,莫非她看到别人光天化日之下亲嘴,有点眼热了,即所谓的见猎心喜?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我勉强把心间的激动*下去,故意漫不经心地说:来呗,谁怕谁啊。


看来就得硬碰硬,这不,桃花立马就显得娇羞无限了。良久,她才轻轻地说:闭上眼睛,我今儿个就豁出去亲你一下。


我心里打了个突。按照常理,男女亲嘴多半是女方先闭上眼睛,然后才轮到男方,或者双方一起闭上眼睛作陶醉状,哪有男方抢先的理儿。然而转念一想,当务之急是得到桃花的香吻,这才最是实惠,我又何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呢。再说了,大庭广众之下被美女主动调戏,虽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也谈不上有多可耻吧。


我正在内心作思想斗争,桃花催促我,说她数三下,过期作废。在她刚数到一的时候,我使劲闭上眼睛,满脸幸福地等她凑过来亲个嘴儿。如果人生是一局升级牌戏,我的对家已非桃花莫属,因为她往往不按常理出牌,让你惊喜连连。


上次在西苑和杨晓一夜糊涂后,我一直克己复礼,很久未碰异性了。不过,印象还在,单拿接吻来说,应该是温热甚至烫热的口感,可是桃花给我的怎么拔凉拔凉的呢。难道她是冷血动物吗?


我皱起眉头,内心犹如十五个水桶吊水,七上八下。便在这时,却听桃花咯咯的娇笑起来。我大骇,急睁双眼,桃花手里拿着一根啃剩下的鸡骨头,正对着我的嘴巴蹭来蹭去!


幸好我没戴帽子,否则当场就要顶飞了,怒发冲冠嘛!我真想拍案而起,可是桃花在眼前笑得花枝乱颤,我又哪里下得了手呢。


桃花好不容易忍住笑,见我拉着一张驴脸,就变着法儿哄我,又是为我倒酒又是替我点烟,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我故意晒她一晒,只顾抽烟喝酒,对她来了个不理不睬。


桃花献媚不成,气为之馁,就一杯一杯的喝酒,仿佛在跟我赌气。看她接连喝了几杯,我怕她醉了,就伸手去夺酒杯。她先是十指紧扣,牢牢的抓住杯子跟我对峙,半晌,才轻轻一叹,松开了手指。


两个人沉默片刻,桃花忽然仰脸问我:老灭,你喜欢自己的工作吗?


我点点头,反问她:银行是铁饭碗,难道你不喜欢?


桃花充满鄙夷的斜我一眼:狗屎,现在哪里还有铁饭碗?我们行实行末位淘汰下岗,每年都有一些人被涮下来。过河就拆桥,卸磨就杀驴,黑着呢。我们行有位陆姐,18岁上班,在银行工作了17个年头,去年也下岗了。行里让她写自愿下岗申请书,这样可以多给七万元的安置费。她偏不写,她哭着喊着,说我不是自愿的我凭什么写?以前有个下岗的小青年,天天来行里闹事,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把行长室的门都踹坏了,惊动了公安局……


我问她:你现在是办公室副主任,好歹是个官儿了,怎么淘汰也轮不上你吧?


桃花点点头又摇摇头,终是未置可否。我就笑嘻嘻的说:下岗了也没关系,我养你啊。


桃花白我一眼:嘁,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养我?不过,如果有一天真下岗了,我也许会很高兴的。我要到处去旅游,饱览祖国的名山大川——老灭,给你念一段我以前的日记,你不许笑我煽情,行不行?


我自是欣然同意。桃花侧头想了想,清清嗓子默诵道:今天我有事去客户经理部,那里全是拉存款的声音,此起彼伏,如此生动悦耳,包含了一种可以兑换钞票的温情。我怔了怔,觉得特别不真实。想轻巧地转个身,奔向一片崭新的红尘。那里有爱意勃发的光华,有从未见过的风景的新鲜,有被擦拭一新的心情。


她的声音是那样低柔动听,神情也减去往日的飞扬跋扈,平添许多轻愁薄怨,仿佛王熙凤变成了林黛玉……


那天在湘菜馆吃完饭,我和桃花又去公主坟附近的玉渊潭公园玩了半天。拍雪景,堆雪人,打雪仗,手牵手在近岸处的冰面上小心行走,如履薄冰……


一双脚走在雪地,是走在现实;两双脚走在雪地,是走在梦景。那个雪天,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快乐的!


可恨的是,人生往往欢短悲长,喜轻愁重。当天晚上,桃花浑身发冷,并出现低热的状态。我到厨房下了一碗热辣面,桃花吃了小半碗,就恹恹的撂下筷子,早早的钻进了被窝。


我劝她去附近的医院看看,她有气无力地说: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不行我明天就大模大样的请病假,去我们行的定点医院,既能偷懒,还能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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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
发表于 2010-6-14 13:31 |只看该作者
:lol老灭艳福不浅哪,是以前当超版的那个桃花么?;P眼里桃花一点坏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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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
发表于 2010-6-14 21:4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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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
发表于 2010-6-16 23:27 |只看该作者
102

次日早晨,桃花余热未退,整个人越发的无精打采。在卫生间洗漱时,她连刷牙用的玻璃杯都拿不稳,咣当掉到地上,砸得粉碎。我一边收拾碎渣子,一边忧心忡忡,让她今天别去单位了,直接上医院看病去。桃花摇摇头,说周一有很多事要做,还要参加例会,还是先到行里把事情交接一下,完了再去医院。最后她撅起嘴说:肯定死不了。像我这么凶悍的人,阎王爷敢收吗?哼,他要敢收,我就嫁给他,整天让他给姑奶奶端洗脚汤,把他折腾疯了。


我勉强一笑,心里却是莫名的阴郁。等到桃花慢腾腾修饰打扮妥当,我们一起出了门。外面天寒地冻,路上积雪未化,四处白茫茫的。桃花身穿火红色的羽绒服,所到之处,似乎路边的雪地也映出一片红光。我忽地想起费翔的那首老歌:你就像那冬天晨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每次当你悄悄走近我身边,火光照亮了我……


在小区门口,我叫了辆趴活的黑车,让司机绕道郎家园,再去我所在的那家报社。车子虽然开得很慢,但有桃花在侧,我的心里懒洋洋的,就像挂在墙上的弓箭,毫无乖张之气。


街道上车来车往,行人脸色憔悴却脚步匆匆,到处都是大都市里的剑拔弩张。我的目光在钢筋水泥间穿插,努力投向模糊的远方,心想:如果我和桃花能永远坐在车里,整日价无所事事地到处游荡,该有多好!要是车里载着永远喝不完的美酒,那就更好了!


不过,我很快就收起这幻想的缰绳,且在心里讥讽自己的不切实际。这个社会到处物欲横流,就算你有魏晋的风度,恐怕也没有施展的地方。阮籍载酒而行,尚可穷途哭返,如果我和桃花也来个载酒而行,很可能中途被车匪路霸洗劫一空。桃花长得这么漂亮,被人劫色也未可知。唉,我若是张无忌,或者傻郭靖也行,倒是可以保驾护航。可是,如今物价飞涨,你就是一年不知肉味,天天购买乡下人家的粗茶淡饭,恐怕也维持不了几天啊。呵,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那需要莫大的勇气。


这般想着,我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讥讽的笑容。桃花伸手在我腿上轻轻一拧,问我傻呵呵的笑什么。我懒得解释,只是顺势擒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她手上戴着绣有卡通猫图案的针织手套,而我由于丢三拉四的老毛病,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也忘了带上手套,因此两手相握,我能感到她手掌的冰冷。去摸她的额头,又很是烫手。我又是忧心,又是怜惜,伸手过去想要抱她一抱,却被她娇笑着挣开了。


桃花伸出兰花指,在我鼻子上轻轻一弹,说:哼,你是想趁火打劫,吃我豆腐吧?实话告诉你,没门儿。


她这一弹不轻不重,害得我鼻子阵阵发酸,差点儿掉下泪来。


半天功夫,出租车总算到了郎家园,在桃花单位附近的路口停下。桃花下车,却脱下手上那双针织手套,往我脸上扔来,转身朝工商银行的台阶走去。我大声让她早些去医院看看,她回头冲我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看她淘气依然,我稍稍安下心来。捧起她留下的手套往鼻子凑去,芳香沁人心脾,我如饮佳酿,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


内心正在遍地开花,却接到新闻热线接线员的电话,说刚刚接到报料,海淀某某大学内有一名学生跳楼自杀,让我迅速前去采访。接完电话,我立即让司机师傅将车掉头,奔赴出事的那个学校。


赶到现场,那里已经被警方拉上黄色的警戒线。边上围观的学生无不神情黯然,有几位女生甚至掏出手绢偷偷抹泪。我挤进人丛,被眼前的惨剧深深震撼了。掏出相机拍照,我都能感到自己双手抖个不停,好不容易才能按下快门。


这是个二十不到的男生,从学生公寓的8楼踊身跳下,直接掉在墙角坚硬的雪堆上,脑袋和雪堆一起开花,当场死去。从其衣着来看,这是个平素注意修饰的男生,应该对生活充满热情,可是却自寻短见,实在让我郁闷不已。


我走近两步,发现他显然刚刚刮过胡子,唇上可见一抹淡青色的胡须茬子。我不无悲哀地想:这里再也长不出胡子了……


有位学生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只装电脑的纸箱,撕成大大的一张,盖住死者的头部。冰冷的阳光在纸板上徘徊,再难抵达下面那张惨白而年轻的脸庞。


从警方那里,我得到已经排除他杀可能的信息,于是就将采访的重心放在死者的同学和师长身上。他们在扼腕痛惜之余,纷纷告诉我,这名学生平时性格开朗,乐于助人,颇有人缘;在寝室里,别人用的是台式电脑,只有他一个人使用价格不菲的手提电脑,可见家境宽裕,不存在生活拮据的因素。此外,平时与该学生要好的几位同学,都口气坚决地否定了我关于感情纠缠的猜想。


众人对死者轻生的原因均是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这其中肯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沟沟坎坎的,迈不过去了,就自杀了事,图个一劳永逸。


回到报社整理采访资料,我是持着批判态度以及语气的。自杀是屡见不鲜的,世界各地每天都有很多人在自杀,但我相信,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轻率的,甚至是盲目的,是对人生这场大考试的匆匆交卷,是一时拐不过弯钻进了死胡同。我多次设想,如果能让自杀者重新获得生命,恐怕其中的大多数再也不会选择这条不归路。


我曾经数次陷入人生绝境,包括那次跟老梁合资饭店赔得血本无归,但从未想过自杀。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想想当年红军长征的时候,那么艰苦卓绝的环境,人家也能取得胜利;想想杰克•伦敦笔下的《热爱生命》,为了活着,淘金者在没有食物、腿部受伤的恶劣条件下,仍然顽强地在布满沼泽的荒原上前行,后来碰到一头病狼,人畜对峙,发动一场性命交关的持久战。最后,淘金者身上顽强的求生意志起了作用,让他能够把狼咬死,并喝下狼血,继续前行,直到获救……


在古今中外的自杀者当中,还有一个群体比较醒目,那就是跟文化艺术有染的文学家或艺术家。他们有着异于常人的洞察力和感知力,往往能够洞穿世界和生命的本质,过早地把人生这部大书翻得滚瓜烂熟。于是,或厌倦,或愤怒,或以身相殉于艺术之美,使用各种方式去自杀。


对此,我也不以为然。生命是一次性绽放在枝头的花朵,它可以慢慢枯萎、凋零,也可以被忽然被狂风骤雨连根拔起,但是它不应该自动脱离枝头。无论哪种文化艺术,无论它有多么高深玄妙,它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让人更好地活着;如果背离这个目的,有不如无。


……


晚上回家,我先跟桃花提及大学生自杀的事情,并把上述观点和盘托出。桃花嚷道:活得不耐烦了,就去死呗,只要自己高兴就行——烦死了烦死了,我都想自杀。


我这才注意到她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就问她今天去医院没有,到底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桃花呆呆地望着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沉默良久,才闷闷的告诉我,说她今天中午去了一趟医院,本以为打两针就会没事的,没想到大夫检查后,让她去做血常规检查。而且,过两天可能还得做骨髓化验。


我的心顿时往下一沉,虽然不清楚血常规和骨髓化验,但顾名思义,显然是伤筋动骨的,远比一般尿检之类的检查严重。


正自心乱如麻,桃花转过脸来,笑嘻嘻地问我:老灭,这回我玩儿大方了,是吧?你说,我会彻底玩完吗?


我勉强一笑,安慰她说:别瞎说,这只是检查,有些麻烦而已,很快就会没事的。


桃花撇撇嘴说:嘁,什么没事儿,我看相当有事儿!你不知道吧,今天我去医院,发现里面有好几个新来的帅哥。嘿嘿,我要混水摸鱼,趁这机会勾搭两个帅哥玩玩。


我苦笑:那可不行,我会请假陪你去的。嗯,全程监控,让你无法上下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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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
发表于 2010-6-16 23:27 |只看该作者
103

那些日子可谓多事之秋。向来活蹦乱跳的桃花身体出现麻烦,我本来打算请几天假,好好陪她去医院看病,可是那天上午刘兆老师的一番话却让我举棋不定。


我们报社是北方某报业集团的子报,为了促进南北交流,加强舆论影响力,报业集团准备跟南方某报业集团强强联合,在广州举行一个记者业务交流会。会议内容有很多项,其中有一项是研讨切磋新闻报道理论,发掘优秀的骨干记者,培养年轻的储备干部。


从刘兆老师语重心长的话里,我得知我们报社分到三个前往广州参加交流会的名额:我,杨晓,还有一名新来的财经记者,名叫苗子枫。


刘兆老师跟我讲了一些参会的注意事项,然后打开办公桌的抽屉,递给我一张飞往广州的机票,眯起眼睛说:这两天你就不用出任务了,多搜集一些理论方面的资料,研究研究,争取在会上出出风头,为我们社里长长脸儿。


我扫了一眼机票上的日期,居然就定在后天!这原是个大好的机会,可我却是忧喜参半。桃花这两天身子不舒服,需去医院检查,正是要人陪伴的时候,如果我抽身走开,她怎么办呢?跃马征途固然可观,体贴芳心也不可耻,难道鱼和熊掌真的难以兼得?


大约我脸上露出了犹犹豫豫的神色,刘兆老师拍着我肩膀说:给我打起精神来。这可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住。唔,小伙子,我看过一些你写的报道,观点和视野都很独特,有想法的,这个不错嘛。不过,只有让自己的羽毛丰满起来,才能飞得更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到这时候,我只有点头称是,并对社里的厚爱栽培表示感谢。退出刘老师办公室,轻轻带上门,抬头间,我看到了杨晓,心头不禁又是一怔。


过道尽头,杨晓正在跟一个非常帅气的小伙子有说有笑。不知为何,我心里忽地感到一阵轻松。杨晓是个好女孩儿,尽管不爱她,我都必须承认这一点。她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也是我发自内心的祝愿。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更让我更加心安理得吧。


我正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却被杨晓瞅见了。她大声叫着我名字,并领着那个小伙子快步朝我走来。


我停下身子,勉强冲他们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杨晓先介绍了我,然后指着那小伙对我说:他叫苗子枫,社里新来的财经记者,现在我们报财经板块挑大梁的。


苗子枫一脸谦逊,伸出手来和我相握,微笑道:幸会幸会,你们都是前辈了,以后还得多多指点。对了,听杨晓说,过两天你也要去广州,呵呵,咱们是锵锵三人行。这样吧,今天我做东,大家出去吃顿饭,培养培养感情,以后相互之间也好多个照应,呵呵。


我客气了一下,以另有饭局婉言谢绝。苗子枫满脸诚意,正要固执己见,兜里手机却响个不停,就冲我和杨晓抱歉地笑了笑,走到不远处接电话去了。


杨晓轻轻碰我一下,悄声说道:别这样,人家可是一番诚意啊。再说了,不吃白不吃,反正不用咱们掏钱。你傻呀。


我淡淡地说了句什么,就掉头而去。我这个人既有随性疏懒的一面,也有比较挑剔的地方。比如拿吃东西来说,与其跟毫无感情的人正襟危坐吃鲍鱼龙虾,不如跟自己喜欢的人席地而吃烤羊肉串。钱钟书先生有句话深得我心,他说他反对花些不明不白的钱,找些不三不四的人,讲些不痛不痒的话。那样的场合,对于不擅长虚与委蛇的人来说,确实是遭罪。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我必须刻意地拉开和杨晓的距离,千万不能再做引火上身的傻事了。有些错误,犯一次就已足够。可是,真应了冤家路窄那句古话,想想过两天就要跟她同赴广州,一路上的碰碰磕磕势所难免,我的心里就满不是滋味。不爱的人天天在你眼皮下面神出鬼没,相爱的人却往往鹊桥难渡,莫非这就是命运弄人?


当天晚上,我并没有把隔日将去广州的事情告诉桃花。我暗中决定,如果她真有什么麻烦,那我宁愿放弃这个培养储备干部的机会,去医院好好陪伴她,照顾她。同时,我也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她吉人自有天相,骨髓化验只是虚惊一场,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碍。


时间总是无情的,不管人们诅咒也好,祈祷也罢,它就那样面无表情却自有主张地一晃而过。第二天,正是桃花抽骨髓化验的日子。早上起来,桃花就拿起墩布在客厅和卧室墩地,一遍又一遍。我做好早饭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还不停止吗?你已经墩6遍了。


桃花听我这么说,也不看我,直接把墩布摔在地上,转身进自己的卧室里换衣服。她把衣柜所有的衣服都翻将出来,抛到床上,然后逐一试穿。不一会儿,她嚷道:我那件蓝色的羽绒服呢,怎么不见了?


我还没来得及接茬,她踢踢踏踏的走到客厅,猛地拉开冰箱,取出一袋酸奶,气急败坏般的喝下去,结果一口奶全呛在鼻子里,连声地咳嗽。


我叹了一口气,过去轻轻帮她捶背,柔声问她:很害怕吗?没事的,一会儿我陪你去。


她推开我,笑着说:是啊,医院里的帅哥太帅了,我好害怕。


在去医院的路上,桃花不停地说话,还给我讲了两个笑话。这些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可是她却笑得前俯后仰,摇摇欲坠。我伸手去扶,却无意中发现,她居然笑出了眼泪!


到了医院,里面的人还真不少。我帮桃花拿了个号,前面有两个等着抽骨髓的,我们就坐在椅子上耐着性子等。空气中弥漫着苏打水的味道,这让我难以适从,目光呆滞。


桃花却昂起头东张西望,指着玻璃窗内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医生,悄声对我说:老灭,你看,这小伙子脸拉得跟驴似的,看样子分明是昨晚夫妻生活不协调嘛。


我这时已经有些发愁,哪有心情陪她戏谑。坐了一会儿,桃花开始往洗生间跑,一趟一趟的。每过几分钟,她就从坤包里掏出小镜子搔首弄姿,问我今天她漂不漂亮。我嘴上跟她敷衍,心里却想:看把她紧张的!唉,如果可以代替,我宁愿替她来抽这个骨髓!


过了半天,终于轮到桃花了。我们刚推开门,桃花就向那个医生抛了个媚眼儿。那医生愣了一小会,随即笑了,过来热情地问桃花是什么病,做过几次检查了。桃花不答,却朝我吐吐舌头,挤眉弄眼,似乎在说:老灭,你瞧我多厉害,这医生当场就被我的美貌给震住了。


那医生自是不知桃花的小九九,只见他有条不紊地将器械摆弄妥当,然后往上挽起袖子,一脸和气地对桃花说:我要开始了,你放松,甭紧张。


桃花的脸色蓦地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小汗珠。我走上两步,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她伸手揪住我的耳朵,拽过去悄悄的问道:我可不可以尿一次裤子?


我仿佛被大锤击中,心里一阵酸痛,忽然想流泪,慌忙转身朝门外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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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
发表于 2010-6-16 23:28 |只看该作者
104


刚走到门口,正要抬手抹去眼角那不争气而渗出的泪水,忽听身后桃花一声尖叫。我心底猛地一跳,慌忙回过头来。桃花侧躺在床,满脸的惶恐,仿佛一只小花猫遇到了体积比自己大出数倍的耗子。那个医生手里倒提注射器,苦笑着说:这麻药我还没打进去呢,你怎么就叫起来了。这样不行啊,过会儿做骨穿,如果你乱喊乱动,出现断针就麻烦了。


我快步走近病床,攥住桃花一只手,低声安抚,让她不要紧张害怕。桃花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咬了咬下唇,说:哦,咱是铁哥们吧,你能帮我挨这一针吗?咦,你怎么哭了?嘁,一边凉快去,比我还不中用呢!


我有点儿难为情,就揉揉眼睛,说刚才被不知什么东西跑进去了。我们俩说话的当儿,医生已经在桃花后腰下两寸偏右的地方将麻药注射进去。这个时候刺痛的感觉是很明显的,桃花蛾眉紧蹙,指甲在我掌心狠狠剜了两下。


打完麻药,医生开始用针管抽骨髓。医生告诉我们,骨质本身没有神经分布,穿刺时并不会疼痛,但如果精神过于紧张,极有可能发生虚脱现象。因此,他让桃花第一不要紧张,第二不要乱动,以免断针。到这时候,桃花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过了大概30秒钟,医生抽出一小管鲜红的骨髓,给桃花后腰针眼处贴上纱布,让她卧床休息半个小时。我从医生手里接过骨髓,按照他的吩咐送往化验室化验。


大夫说化验报告当天晚上便能出来,桃花就想在那里坐等。这个我能理解,因为真正的恐惧来自内心,而非外界。如果人生是一部大书,相信很多人在很多时候,都盼望能一下子翻到最后一页,看看结果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桃花现在就想多翻几页,以冀谜底早些揭晓。但我多了层顾虑,心想,如果万一是什么重症,桃花过早知道了,那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这会影响她的心理状态,从而不利疾病的治疗。这个,也是很多医生和家属隐瞒病情,以便患者能够轻松配合治疗的原因。


这样想着,我就软硬兼施的把桃花赚出医院。看看时间,正是午时,我们到附近一家日韩料理去吃烧烤,然后打车回家。在车上,我看桃花情绪有些低落,遂改变主意,在黄庄下了车,把她拽进海淀剧院,看了一场电影。


那是一部西班牙爱情片,过程浪漫有趣,结尾却很是凄美乏味。我心不在焉,桃花却完全投入到剧情中去了。散场的时候,她居然双眼通红,泫然欲泣。我正暗自后悔,桃花弱弱的问我:老灭,你相信爱情吗?


我闪烁其词地说:走,咱们买条鱼去,晚上我给你做红烧鱼吃。


我相信爱情吗?当然相信!尽管我曾经被爱情打得头破血流,但我仍然相信,这世间还是有爱情这个东西的!不过,我现在是直奔三十的人了,不是十*岁的毛头小伙。也就是说,爱情已经不能以海誓山盟的方式从我口腔里源源流出,而只能以润物无声的方式从我手掌里慢慢渗出。爱一个人,应该用掌心去呵护她,而不是嘴巴;如果她只能通过嘴巴来判断你们是否相爱,很可能,那根本就不是爱情……


置身热闹喧嚣的菜市场,让我精神为之一振。青葱水嫩的黄瓜,红光鉴人的西红柿,奇形怪状憨态可掬的马铃薯……夹杂着卖菜的高声吆喝,买菜的低声砍价,委实热火朝天。什么是生活?这就是!生活不是花言巧语海市蜃楼,而是点点滴滴触手可摸的细节。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抓起身边桃花的纤手,轻轻摸了两下。桃花不知究里,以为我又在趁机揩油,就缩回手娇嗔道:神经!


我们在鱼摊那里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摊主扎着黑皮裙,用网兜将我们相中的那条鲤鱼捞出,抄到手里,高高扬起,猛地甩到坚硬的地板上。那鱼抽搐两下尾巴,很快就断了呼吸。摊主刮鳞去鳃,开膛剖腹,转眼之间,一条处理干净的鲤鱼就装进食品袋。


走出菜市场,桃花举起食品袋,盯着袋里那条满身血水的鲤鱼,喃喃说道:它好可怜哦,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现在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死了。唉,刚才鱼老板那扬手一甩,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别说是条鱼,就是一个人,那么重重的甩到地上,恐怕也会死的。


见我只顾走路,未予搭腔,桃花跺脚说道:死老灭!你怎么没反应呢,你不觉得鱼儿很可怜吗?你好残忍呀!我忽然明白了,这世上最残忍的还是我们人类,对不对?


不知为何,听过桃花这番话,我的心里布满了阴霾。也许是思想太过跳跃,我竟然从那条鱼想到了桃花。我很害怕骨髓化验报告出来后,证明桃花得了重症,那样一来,桃花就会跟那条鱼一样,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举到高空,狠狠地甩落下来,从活蹦乱跳变得……变得……我简直不敢再想像下去,只是强装笑脸对桃花说道:最残忍的是时间,不是人类。岁月无情,它会让人生、老、病、死。转眼之间,它会把一个强壮的小伙子变成软弱的老头子,把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变成满口掉牙的老太太——比如现在,咱俩都是英姿飒爽的年轻人吧,可是几十年过去,咱们就是一对邋里邋蹋的老俩口,夕阳西下,拄着拐杖,互相搀扶着过马路……


桃花大乐,啐道:狗屎,想得倒美!谁跟你互相搀扶着过马路啊,嘿嘿,做梦去吧。


她那似笑非笑、轻嗔薄娇的样子,让我瞧得呆了。我痴痴的想,如果现在有一条精钢铸就的索链,我一定会洞穿桃花的琵琶骨,拿索链把她牢牢拴住,让她乖乖听话,哪里也逃不了,只能跟着我在人生舞台上亦步亦趋,不离不弃……


回到家里,桃花享受特别优待,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我独自到厨房张罗晚饭。在特别用心的时候,我的厨艺即使算不了一流,那也是准一流的。桃花眉飞色舞地吃着我烹制的红烧鱼,把白天做骨髓化验带来的忧郁完全忘到脑后。她吮吸完最后一根鱼刺,舔了舔手指,对我撒着娇儿说道:老灭,这鱼太好吃了,我明天还想吃,你还给我做,好不好?


我刚说出半个好字,忽地想起明天上午便要飞往广州,不由得支吾了一下。桃花不无鄙夷地说:嘁,不做拉倒,这点体力活儿都不想干,以后还能指望什么呢。


我苦笑,从怀里掏出那张机票,递给桃花,把报社决定派我去广州参加培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桃花手里摆弄机票,等我说完后,她拿起机票作撕扯状,笑呵呵的说:老灭,你明天要出差,我明天要吃你做的红烧鱼,这个矛盾怎么解决呢?很简单,我把机票撕掉就完了,那样你就去不成广州,就能在家陪我,给我做好吃的了——我要撕了,一二三,你到底让不让撕?


我胸中一热,目光炯炯的盯着她,语气坚定地说道:撕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古人为了能跟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把命搭上也乐意,我不能让古人笑话不是?


桃花掩嘴而笑,说道:那是色鬼,你跟他们学什么啊,没出息。嘿嘿,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怎么忍心耽误你的大好前程呢。好好干吧,小伙子,我很看好你哦。对了,狗屎,到了广州那个花花世界,别顾着自己*快活,回来要跟我捎些好吃的……


我忽然想,如果明天跟我同去广州的不是杨晓和苗子枫,而是桃花,那该多好!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去看看大海,手拉手在沙滩上跑啊跑啊,故意让沙粒灌进鞋里,把脚板磨得痒痒……正自悠然出神,桃花伸手托起我的下巴,凶巴巴地问: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收到没有?言语一声,给个面子。


我勉强一笑,拖长腔调说:收——到——!


桃花卟哧一乐,算是饶过了我。


第二天起来,桃花非要送我去机场,被我严辞拒绝了。我用手指轻刮她的鼻子,笑道:大傻,我出差的这几天,你要少走两步,多吃两顿,把自己养成大肥猪,那我回来就有猪肉吃喽。


桃花红着脸使劲掐我胳膊,被我一溜烟挣脱了。


打车赶到首都机场,从车里钻出,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冻得我直打哆嗦。走了几步,冻得实在不行。正在气沉丹田,运劲御寒,只见斜刺里有人过来,将一条方格子的围巾围到我脖子上。


抬眼看去,正是杨晓。她聚精会神地盯着我看,不无责怪地说:多冷的天,你怎么穿这么少出门啊。


我叹了口气,心里一地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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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6 23:2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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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下张望,发现苗子枫在不远处往这边瞅,脸上神情颇是古怪。犹豫半晌,我迅速摘下围巾,还给杨晓。这哪是围巾,分明是悟空头上的紧箍儿圈,戴上容易摘下难。我忽然想到,这个苗子枫莫非对杨晓暗生情愫了?如果真是这样,我得好好玉成其事。嗯,除了见缝插针给他俩创造亲近的机会,还得随时提高警惕,跟杨晓保持远远的距离,否则引起苗子枫的误会,那我可就很难逃其咎了。唔,我可不能像西班牙戏剧《园丁之犬》说的那样:园丁之犬,不吃甘蓝;别人要吃,它就阻拦。


这般想着,我小声对杨晓说:我不冷。你傻呀,那个苗子枫长得一表人才,你跟他搞好关系才是正经。快去,把围脖给他吧,你瞧,他不是也冻得直跺脚吗。


杨晓狠狠剜我一眼,果然快步向苗子枫走去。我心里一喜,正要长出一口气,却见杨晓把围巾往苗子枫身上一扔:还给你!


我眼前阵阵发暗,看来这围巾本是苗子枫的,他宁愿自己挨冻献给了杨晓,杨晓又借花献佛绕到我的脖子上。这绕来绕去,苦主却是苗子枫。不过,此人甚有涵养,或者说脸皮颇厚,只见他目送杨晓背影消失在候机大厅门口,发了一会儿愣怔,回过头对满脸歉意的我笑眯眯地说:看来杨晓名花有主了,那我刚才冒昧了,哥们,你不会见怪吧?


我连连摇头,说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苗子枫显然不信,满腹狐疑地打量我。为了消除他的顾虑,我有点像急于转让餐厅的老板,说了很多杨晓的好话,最后一脸肃然地说:小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我是看你俩挺般配的,才多说了两句,其实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我未再理他,径自往窗口去办理登机手续。苗子枫两步撵了上来,笑着说道:当然有关系!哥们,这路上你得多多帮忙,如果我把杨晓弄到手了,一定会好好酬谢你的。


我停下脚步,瞪大眼睛问他:弄到手?我说哥们,你不会只是想玩玩吧?


苗子枫见我神色不善,慌忙陪着笑说:嗨!你误会了,我是说把她追到手。哥们,不瞒你说,第一眼看到杨晓,我就喜欢上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欢。


我信疑参半,又问道:你长得这么帅,很多女孩都会主动投怀入抱的,哪里用得着我帮忙?到底什么意思啊你?


苗子枫苦笑道:唉,说起来不怕丢人,我是学财经专业的,比较理性,没有你们学文科的感*漫。这一点在工作上可能会占优势,可是在感情上就吃亏了。我谈了几个对象,她们都嫌我太务实呆板,一点儿不浪漫。其实……其实……我骨子里也是很浪漫的,可是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我往往会紧张;这一紧张,就容易出现漏洞……


我看他一脸憨厚,倒不像在撒谎,就微笑着说:哪里有漏洞你就补哪呗,怕什么。


苗子枫往前凑了一步,满脸巴结地说:大哥,您说话口气挺饱经沧桑的,感情这方面您肯定是位高人,到时候要多多指点,小弟感激不尽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飘飘然,沉吟了一小会儿,才很矜持地说:用心去做吧,好好把握机会。嗯,广州行,我看行。


苗子枫被我逗乐了,哈哈大笑,过来很亲热地拍我的肩膀。等我办完登机手续,他又跟屁虫似的随着我朝候机大厅走去。


我们坐的是标准经济舱。我和苗子枫走进舱门,杨晓已经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好行李,坐在那里低头翻看一本杂志。我瞅了眼她头顶舱壁上的座位号,居然跟我同排。为了避嫌,我手里拿着登机牌,从背后去捅苗子枫,意思是跟他调换一下。


苗子枫先是莫名其妙,问我什么意思,等我暗中朝杨晓呶嘴,他才明白过来,一脸感激地我跟调换了登机牌。


我四处张望,发现后排有几个剩余座位,就懒洋洋的挑个靠窗的坐了。飞机起飞时,俯瞰渐行渐杳的北京城,我感觉自己被连根拔起。我对北京,尽管生活了几年,但整天在钢筋水泥之间奔波,接触到的无非是冷漠的眼神和不太冷漠的眼神,还真谈不上有多少的感情。可是,现在不同了,因为这里有了个名叫桃花的女孩!人有时是很奇怪的,我们喜欢一座城市,往往并非因为城市本身的可爱,而是因为这城市里有一个你最喜欢的人;如果憎恶一座城市,往往不是因为城市本身的可憎,而是因为这城市里有一个让你伤心的人……


偷眼向前面座位瞧去,杨晓仍然低头看杂志,身边的苗子枫一脸媚笑,嘴里嚼着口香糖,时不时的凑过去跟杨晓说话套瓷。


我心里很是满意,愉快地闭上眼睛。正准备养会儿精神,忽听啪地一声轻响。睁眼看去,杨晓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把杂志丢到台几上,毫不客气地坐到我身边。


我顿时愣住,心想这姑娘好不识趣,放着苗子枫那样老实忠厚的帅哥不去掌握,却老是缠着我这破落户不放,真真岂有此理!


正要开口劝说两句,杨晓剥开一块口香糖,迅速塞进我嘴里,冷冷地说:你可以闭嘴了。现在,把你的肩膀借我用一下。哦,我昨晚没睡好,困了。


杨晓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头歪到我的肩上,闭起双眼假寐。侧头看去,她长长的睫毛纤毫毕现,微微颤动。


我心中一软,就任由她借臂而枕。唉,说来说去,咱这肩膀也不值什么钱,没啥金贵的。再说了,如果苗子枫真的对杨晓有意思,那他自会死缠烂打,不可能因为这点小挫折而放手的。回头到了广州,我再暗中设法帮忙便是。


经过三个小时的飞行,飞机徐徐降落在广州白云机场。


南方就是南方,这里丝毫没有北方的天寒地冻。尽管是个阴天,但浑无北方的干瘦枯燥,到处流动着一种饱含水分的*。透过机场大巴墨绿色的窗玻璃,街道两边的草木郁郁葱葱,饱满鲜嫩,绿意盎然。那是一种软绵绵的绿,仿佛湖里的碧波,一掌劈下,便能水花四溅。路上行人的表情也是软绵绵的,似乎在春天里行走,而非让人怨气冲天的冬季。让人眼前一亮的是,路上居然有穿着短裙的摩登女郎,三三五五的招摇过市。与萧杀阴郁的北京相比,这里可谓洞天福地,可惜桃花未能跟我同行,实乃憾事。我心想,下个冬天,我一定要带她来广州避寒游玩……


一路辗转,我们三人到了指定的酒店。大厅一角竖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北京某某报业集团同仁莅临交流的字样。我们过去询问,一位干瘦的小青年从招牌后探出头,扶了扶鼻梁上的深度近视镜,打着呵欠说:你们终于来了,会场临时转到深圳大梅沙去了,这边过去要一个小时。跟我走吧,等你们半天啦。


我和苗子枫面面相觑,心想这里面不会有什么手脚吧。杨晓却笑逐颜开,欢快地说:好啊好啊,两年前我跟爸妈去过一次大梅沙,那里的风景可漂亮了!可以看海,坐摩托艇,玩沙滩排球……


杨晓嘴里飞快地说话,目光却在我身上留连忘返,观察我的反应。


我移开视线,心里感慨万千:桃花曾经多次跟我提起,说她现在最大的理想就是好好工作,努力挣钱买套房子,然后去看海,让咸咸的海风吹散头发,光着脚丫在沙滩上疯跑,尖叫,任凭涌过来的潮水把自己打得浑身湿透……当时我就被她这浪漫的描述深深打动,我说到时我一定陪你去。桃花先是不允,后来想通了,眨眨眼睛说,也好,你可以帮我提鞋……


现在,我马上就能看到海了,桃花却依然滞身寒冷的北京。身边没有桃花,管它东海南海,还是红海黑海,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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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6 23:2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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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榻的酒店位于大梅沙海滨,南傍深圳东部的大鹏湾,北依风景名胜区梧桐山,可谓依山傍水,风景宜人。如果不是下午两点要参加交流会,杨晓早把我和苗子枫拖到大梅沙海滨公园里去了。


在会场上,或许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缘故,发言最活跃最精彩的基本是南方报业集团的记者编辑;我们北方这帮侃爷,都坐在靠后的位置上,或埋头记录,或神情恹恹,或暗挖鼻屎,便是上台演讲的,也多半敷衍了事。领队的集团副总一脸不满,最后把充满希望的目光投到我们报社这三人身上。


杨晓最先上去。她声音珠圆玉润,演讲极富表情,场下掌声不断。我眯起眼朝台上看去,忽然发现杨晓其实也十分漂亮。有人说,男人在认真工作的时候最帅,其实这个道理同样适用女人。一份满意的工作会让人如鱼得水,容光焕发。望着台上神采飞扬的杨晓,我暗暗纳闷自己为何对她越来越是不喜。也许罗丹说得对,生活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我从不缺少这样的眼睛,只是……我的眼里……惟有桃花……


杨晓发言完毕,返回我右侧她自己的位子上。苗子枫一边起身拉拉领带,准备上台演讲,一边对杨晓竖起大拇指,连声夸她真棒。杨晓没理他,只是摇着我的膝盖问道:喂,我刚才表现怎样,你给打几分?


我被她刚才的风采撼动,就微微一笑,随口说道:很不赖,一百分吧。


杨晓满脸兴奋,连声问真的吗真的吗,见我肯定地点头,她的脸似乎都激动得泛起潮红。在我又被台上苗子枫抑扬顿挫的演讲吸引住时,杨晓却从小包里掏出小镜子,反复照看,时不时抿抿嘴唇,理理头发。


苗子枫的发言同样精彩,我看到主席台上那个微微发福的副总在频频点头,以示嘉许。看看他的发言临近尾声,我掏出口袋里的演讲稿,又粗粗温习一遍。正在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正是桃花的号码。我心中一动,慌忙压低声音接听。那边先是沉默,过了半晌,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仿佛置身云端那样的缥缈不定,难以捉摸。我着急地催促,才听到桃花吞吞吐吐地说:我……


她说完这个我字,便没了下文。我猴急地喂了两句,那边却已挂断电话。我的内心开始风雨飘摇:桃花到底想说什么呢?是说她在想我,又羞于出口吗?还是想跟我提及她的病情,又害怕我担心分神?


轮到我上台的时候,前面我能还集中思路,侃侃而谈;过了没多久,我的大脑逐渐不听使唤,那些新闻理论和实践技巧变得模糊不堪,取而代之的是桃花的音容笑貌。终于,我做了一件日后被同事传为笑谈的糗事:在演说的过程中,我居然接连几次冒出桃花这个词语!第一次无意中冒出,我还能迷途知返,巧妙地改成桃色新闻,并顺便扯上两句;第二次冒出这个词时,我已完全愣住,眼神呆滞,精神涣散,后面的台词再也衔接不上。可能我脸上的表情有些痴了,台下众人望文生义,都很善意地哄笑起来……


这场演讲真是失败透顶。散会后,大家都涌到宾馆餐厅参加酒会,我一个人偷偷溜了出来。散兵游勇地走在路上,我掏出手机给桃花打电话,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本想给她弟弟周峰打个电话问问的,又怕自己小题大做,没准桃花刚才打电话只是想跟我一吐思慕之情呢。


可是无论怎么猜测,心里总是乱石岗一般,无从落脚。我走进路边一家大排档,要了几样本土风味小吃,什么爆炒田螺、钱仔米果、肠粉、虾饺之类的。我这人就这德性,遇到烦心的事情,不是空着肚子在那里焦头烂额,而是想方设法地海吃胡喝。


刚呷了两口扎啤,却见路边走来一人,摇曳生姿,正是杨晓。我吃了一惊,正自思忖应付之策,杨晓已经把坤包狠狠地甩在旁边的白藤椅上,一屁股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回头对老板大声说道:老板,给我来一大杯扎啤!


她的语气一扫往日的温婉可人,颇有几分江湖草莽的派头,我真害怕她后面再来一句,说另外切五斤熟牛肉。所谓来者不善,我勉强一笑,喃喃地说:要不,你就来杯饮料吧?


杨晓瞪我一眼:要你管!你还是管好你的桃花吧!她两天不在身边,你就灵魂出窍了。嘿嘿,真是百年一遇的大情种啊。


我一时不知如何搭腔,只得闷头喝酒。那老板端上扎啤,杨晓灌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我正浑身不得劲儿,又听她冷冷地说:可惜啊,你这大情种有时候也挺扯淡,到处留情——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楚留香了,是不是?


我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戳了一下,手一颤,欲待解释两句,斜眼瞅去,却见杨晓神情幽怨,眼角有泪滑出。我心头一软,也就闭上嘴巴,任凭她安排我的不是。


我的手边,就有一包餐巾纸,但我还是硬起心肠,没有取出给她递上。有句话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时候,如果我对杨晓稍微流露出温情,那以前为软着陆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付之东流。我正在暗中盘算如何脱身,路边人影晃动,苗子枫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


我心下大喜,慌忙热情地招呼。苗子枫看看我,又看看杨晓,搔搔头说:不好意思,我是偶尔路过,我这就走,你们继续啊。


我起身拖住他,将他按在椅子上,然后让老板再添些酒菜。杨晓此时已经转身拭去泪水,自顾自的默默喝酒。她对苗子枫,似乎始终未曾假以颜色。后来我问杨晓为何要黄钟见弃,瓦釜雷鸣,放着苗子枫这样优秀的好男人不去珍惜,却来缠我这块瓦釜,她懒洋洋地说:没感觉呗,男女之间要感觉才行,你傻呀。


苗子枫刚才演讲时振振有词,此时在杨晓面前,却如同哑鸟,除了跟我有一搭没一搭扯两句,他对杨晓居然吭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决定给他俩创造一个亲近的机会,就匆匆喝掉杯里的残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告辞。我说:刚才我吃半天了,你们俩慢慢吃,我去埋单,然后先去办点私事儿。


苗子枫感激地看我一眼,连声说下次我请你。我微微一笑,未置可否,起身从杨晓身边走过。她本来一声不吭的喝酒,却忽然伸出脚来,将我绊了个趔趄,若非反应还算神速,早趴下了。我见鬼似地瞥她一眼,闪出两步,对一头雾水的苗子枫苦笑道:唉,我老了,不中用了,连路都走不稳了,拜拜了。


撂下此话,我落荒而逃,再也不敢耽搁。回到酒店客房,我冲了个凉,一个鱼跃扑到床上,迫不及待的给桃花打电话,可仍然是关机状态;打家里的座机,也久久无人接听。


打开电视,我心不在焉地收看正在播放的广东新闻。看了半天,都不知道里面在讲些什么。就在这时,手机里响起一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提醒我有新的短消息。我急忙抄过来打开,竟是桃花的!她说:老灭,我感冒了,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


看完这条不冷不热的短信,我立即给桃花拔电话,谁知她又关掉手机了。我在屋里走来走去,怏怏不乐,但转念一想,如果她仅是感冒,倒也好办,这种病来得凶去得快,基本上没啥大碍。可是,她的骨骼化验报告这时应该出来了,她为何不跟我提起?难道真的只是虚惊一场?


这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深,跟我同住一室的苗子枫迟迟不见归来,瞧这情形,估计他跟杨晓已渐入佳境。想到这点,我心里一阵轻松,就拿起烟盒,走到外面过道上,推开窗户凭风而立,一边抽烟,一边聆听远处黑夜中传来的海浪声。


一根烟还没抽完,苗子枫出现在过道的拐角。让我好奇的是,他的背上居然伏着披头散发的杨晓!


我张大嘴巴,眼睁睁地看着苗子枫迈着吃力的步伐朝这边走来。到了面前,苗子枫满头大汗却一脸幸福地对我说道:杨晓喝醉了,出租车拒载,我只好背着她走了两站路。


我心里一痛,杨晓醉酒,显然是在跟我赌气。不过,在苗子枫面前,我自然不能流露出过多的表情,只是微笑着说:恭喜恭喜,你这次护驾有功,以后就会有更多的机会了。


苗子枫嘿嘿笑道:这还得感谢你啊,明天我请你吃全蛇宴去!


我正要客气一下,伏着一动不动的杨晓忽地有了动静:只见她哇的一声,吐出好大一滩秽物,全部浇在苗子枫的头上、脖子上、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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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6 23:3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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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里,无非开会、讨论、酒会,日程安排到满满。可是,我的内心却空空荡荡,仿佛一叶风雨中的孤舟,靠不了岸。我好想立即结束手头的会议,一个箭步回到桃花的身边。这两天里,她只给我发过几个短信,说她感冒已经日见收敛,只是嗓子还很沙哑,不宜讲话。因此,当我反复拔打她电话时,总处于关机状态。我时而安慰自己,心说像桃花这种活力四射的生猛海鲜,怎么可能会染上疾病呢;时而又十分害怕,人生无常,天妒红颜,世事往往出人意料……


忧郁就像一只只调皮的小蝌科,在我的心湖里逆流而动。这让我在整个交流会上显得落落寡合,尸位素餐。与我形成鲜明对比的,自是苗子枫了。他那一系列关于财经新闻报道的演讲掷地有声,不仅在会场上引起大家的注意,而且在酒会上也颇出风头,被京广两地的集团领导夹在中间,大加赞赏。


我向来反感这种酒会,何况是在这样的心境之下。因此我只参加了一次,剩下的都悄悄躲开,独自跑到路边的大排档去喝闷酒。


让我稍感轻快的是杨晓。自从那天晚上醉酒吐了苗子枫一身后,她似乎颇觉抱歉,这两天对他亲热了不少,也没再寻到大排档里来纠缠我。这大约是一种感动或者弥补吧,人心毕竟是肉长的,何况杨晓本来就是个善良的好女孩。我想,杨晓肯定已经解开了心结,天平的一端已经向苗子枫倾斜。


有这么一个让人头痛的难题,就是你会选择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这个难题相信不同的人会提交不同的答案。对杨晓来说,她似乎已经改变航道,选择爱她的苗子枫了。这当然是好事情,对我而言,不啻一种解脱。可是,如果让我来面对这个难题,我会如何解答?想了三秒钟,我就愉快地偷笑起来,因为我根本不可能面临这样的问题!我和桃花,那是两情相悦,我们彼此相爱,这是板上钉钉无毋庸置疑的……


到了第四日,大梅沙一扫连日来的阴郁,阳光灿烂,气温骤然上升,让人恍然以为置身春夏之交。主办方很是通达人情,说开了几天的会,大家想必累了,今天就暂时取消交流会,大家自由活动,在休闲中加深交流的层次。


众人无不欣然,尤其我们北方报业的那帮家伙,更是欢喜雀跃,怪叫着一路狂奔,跑到海滩上去撒野。我独自愀然不乐,心想搞什么飞机嘛,早些把会开完才是正经,那样我就可以早些飞到桃花身边了。


杨晓和苗子枫身穿泳衣,肩膀套个救生圈,有说有笑的从我身边经过。苗子枫还算饮水不忘挖井人,停下脚步打了个招呼,让我一块去海边游泳;杨晓对我则完全视若无睹,迈着欢快的步子一闪而过,走到前面,还回过头来催促苗子枫快走。


眼见他们成双成对渐行渐远,淡而薄的难过就像蛛网一样布满全身。惆怅片刻,我暗骂自己莫名其妙,抬起头笑了笑,也到公园里租了条沙滩裤,*上身,朝沙滩深处走去。


天气晴好,海滩上的游人格外见多,到处都有泳衣短裤的男女在大摇大摆。那些帐篷里不时有年轻情侣从里面走出,脸上懒洋洋的,打着呵欠,流露出满足后的慵倦。这些人想来预知今天气温将升,头天晚上便来此逗留的。一个帐篷再加一条草席,一夜不过区区60个大洋,既舒服浪漫,又便宜省钱。现在物价飞涨,小年轻们也知道过日子了。


念及过日子,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北京和桃花合租的那些日子。也许消逝的东西才是最美好的,那些日子当时可能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想起,那是何等的甜蜜幸福啊!远处海浪翻滚,我的心里也是波浪滔天:桃花,你是我的!这次回到北京,我一定要更加懂得珍惜,更加全心全意地爱你,呵护你,娶你……


我加快脚步,沿着海边信马由缰。看着海水里漂游的男女,嬉闹的情侣,我莞尔一笑,以站在云端的姿态俯瞰他们。心想,你们就尽情撒欢吧,用不了多次,我也会把我的桃花带到这里来,让你们闻风丧胆黯然失色。这可不是咱吹牛,以桃花的姿质和可人,随便往哪一杵,那都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正自信步而行,忽听不远处有人喊我。循声望去,却是苗子枫,这小子一个劲儿地冲我招手。我含笑走近,原来他和杨晓在玩沙埋。所谓的沙埋,就是一个人躺下去,除了头部露在外面,任凭另外一个人用沙把自己全身掩埋起来,据说这样可以收到健身的效用。


杨晓已经被苗子枫埋在沙里,正闭着眼睛享受亲近土壤的快乐。我到了近前,苗子枫躺到杨晓身边,指指自己的身子,笑着对我说道:大哥,帮个忙,把我埋起来。


我依言而行,将苗子枫埋个严严实实。正要拔脚走开,让他俩静静享受这份快乐,杨晓忽地睁开眼睛,并迅速从沙里爬起来。她曲线曼妙,白皙的肌肤都被细沙点缀,形成健康的古铜色,生机勃勃,写满了*的诱惑。我不敢多看,慌忙移开了视线。


杨晓忽地扑上来,将我推翻在地。我一时愕然,她却笑吟吟地说:你还没尝过被沙埋的感觉吧,特别舒服,你躺着,乖乖别动,我来帮你。


我正要拒绝,身边沙中的苗子枫连声附和杨晓,让我躺下来,说这样真的很舒服,还能强身治病呢。他苗子枫既然这样毫无芥蒂,那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仰面躺下,听凭杨晓摆布。


杨晓掬起海沙,一下一下往我身上洒落。沙粒粘身,全身酥麻发痒。偶然睁开眼睛,却见杨晓咬牙切齿,眼神也很是古怪莫测。我心头一震,看这架势,她好像对我满腔仇恨,大有把我活埋坑杀的意思。


杨晓留意到我的反应,微微一笑,俯下头来在我耳畔轻声说道:放心,我不会把你活埋的,咱们还没完呢。


海风扬起她的长发,拂到我的脸上,痒痒的,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


杨晓对我沙埋完毕,过去踢了踢苗子枫,催他起身:你躺半天了,该轮到我了,快起来帮我!


她说完这话,在离我不到两寸的地方躺下。那苗子枫对杨晓言听计从,立即爬了起来依言行事。等到沙埋完毕,杨晓又说她口渴,支使苗子枫去买饮料。


苗子枫点头哈腰地去了。我微一沉吟,认真地对杨晓说:他对你真的不错,你就好好把握吧,别再跟我耗下去了,行吗?


过了半天,才听杨晓幽幽说道:求求你,别提他好吗?我现在躺在你的身边,心里很快乐。生不能同床,死也要同穴……


她这话说得心平气和,但落入我的耳里,却是那样的惊心动魄!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拍落身上的沙砾,再没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另一个方向掉头而去。


杨晓对我的感情,我一直认为是一时情热;就算真有爱我几分,在我一系列的冷处理之后,在遇到苗子枫这样优秀的男性之后,那也会回到0点,朝反方向移动的。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我,她居然情深至斯!


杨晓相貌秀丽,性格温柔,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算是个十分难得的好女孩了。如果我没遇到桃花,自然巴不得跟她相处。可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了桃花;换句话说,我这只小船已经满载而归,如果加上杨晓,势必超负荷航行,那样完全可能船毁人亡!


眼下之计,只有硬起心肠死撑到底,哪怕城外的杨晓水深火热,城内的我也不能将吊桥放下,让她入城。孰知世事难以预料,下午发生在梧桐山的一幕,不仅没能拉开我和杨晓的距离,反而将我俩更紧地摽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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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
发表于 2010-6-16 23:3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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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大伙儿在海滩玩得十分尽兴,吃过午饭,主办方又召集大家去北面的梧桐山游玩。一行人同时登山,走出一段路后,渐渐分散开来。


我本来相中一条羊肠小道,独自去领略登高的趣味,没想到杨晓和苗子枫两人阴魂不散似的,老是跟在我屁股后面。杨晓倒是情有可原,这个苗子枫可就让我满腹牢骚了。我心想,此人真是朽木难雕,这情侣只有讨厌电灯泡的道理,哪有大白天还找人当电灯泡的呢!


不过,大家毕竟都是同事,我也不好太削人面子,只得愁眉苦脸地在前面蹒跚而行。走到半山腰,那天色忽地暗将下来,乌云蔽日,阴风阵阵,大有雨意。


我心中暗喜,总算可以结束这乏味至极的梧桐山之行了。天公既然不作美,我们三人只得折道而返,往山麓宾馆跑去。


将到山下,后面的杨晓忽地尖声大叫,声音满是恐惧惊悚。


我和苗子枫慌忙回身,过去询问何故。杨晓蹲在地上,紧紧捂住左小腿,脸上惊惧未散,带着哭腔说道:蛇!我被蛇咬了!呜呜,我快死了……


我和苗子枫俱是大吃一惊。苗子枫先是猛搓双手,连声问怎么办怎么办,随即掏出手机拔打电话。可能是对方始终占线,只听苗子枫跺脚骂道:真是混账!怎么没人接电话,这里的急救中心都干什么吃的?!


低眼看杨晓,她脸上又是痛楚又是惶惧,眼角又有眼泪渗出,真是楚楚可怜。我心中一动,忽地蹲下身子,捧起她的小腿细看。那上面果然有一个清晰的小孔,微有鲜血渗出,想来便是蛇牙的咬痕。当下来不及多想,我凑上嘴巴,对准那个小孔一阵狂吮猛吸。


吸一口,吐一口,大约吸了有七八口吧,我才停了下来,抬眼察看杨晓的脸色。她已抹去眼泪,正瞪圆一双妙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我移开视线,问她腿部有无麻痒之感。杨晓忽地轻笑,说道:你刚才吮吸的时候,我痒痒的,现在,没有了——可能不是毒蛇吧?听说被毒蛇咬了,就会又麻又痒的……


杨晓如此说来,我们都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宾馆,杨晓非要请我去吃海鲜,被我婉言谢绝了。我找上苗子枫,两个人到外面随便吃了些。我本来是顺便叫了她的,可是很奇怪,她居然推辞了。


吃过晚饭,我们刚踅回宾馆,那雨就劈天盖地汹涌而至,间杂着电闪雷鸣,似乎上界哪尊大神犯了天条,天地为之震怒。


这个时候不能看电视,呆在房间里,面对苗子枫又很是索然。我正要走到过道去听雨,手机忽然急剧响起。电话是周峰打来的,他吞吞吐吐的问我出差的近况。我随便敷衍两句,就急切地问到他姐姐身上。


周峰先是沉默,忽然呜呜地恸哭起来,嚎道:我姐……我姐……她得了……白血病!


我一呆,明显感觉有一只手插进我的胸腔,抄起里面肠子粗暴地揉搓……我害怕周峰喝多了胡说八道,就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再说一遍。


周峰哭道:我姐得了白血病,这是前几天她单位的领导告诉我的……现在已经住院了,可是我们都没敢告诉她实情,只说是普通的血液病……我想了想,还是把这事告诉给你,等你回北京后,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求你了……


我慢慢阖上手机盖子,出了半天神,忽地大吼一声,把手机重重甩到地板上。碎屑纷飞中,我一掌推开过来搭讪的苗子枫,大步出门朝楼下跑去。


雷雨交加中,我不停地奔跑。


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在黑暗的夜雨中,我就像一只断翅的夜枭,脚下轻飘飘的滑行,嘴里时不时发出两声碜人的长笑。可是,在这老天的淫威之下,我的笑声刚一出口,就被雷声雨声粗暴地腰斩,然后抛尸荒野……


在这雨中,我不知跑了多久,到了后来,我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梧桐山顶峰!


梧桐山啊梧桐山,就算你满山长了梧桐,又有何益?!那一只神话中才有的美丽凤凰,现在正接受地狱的洗礼。神话终究是神话,它终究是要破灭的,哈哈哈……


我仰天长笑,正在满腔悲愤无处发泄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幽幽一叹,说道:你还是哭出来吧,这样才会好受一些。


我刷地回身,这人正是杨晓。想来我从宾馆跑出的时候,被她发现不对劲了,因此一路随我到达此间。


我怒睁双眼,对她歇斯底里地喝道:你给我死远点!


杨晓委屈地扁扁嘴,终于没能忍住,忽地放声痛哭。

此时她早已湿透,脸颊上流淌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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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
发表于 2010-6-16 23:31 |只看该作者
109


到第二天,交流会已经接近尾声,离圆满结束只剩下一天半的时间了。可我忧心如焚,哪有心情等它结束!一大早,我便敲开报业集团副总的房门,向他告假,说有急事需提前返京。得到批准后,我跑到吧台订了一张机票,然后回房间收拾行李。苗子枫从门外进来,对着我欲言又止,磨蹭半天,只是默默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件物事,放到我手里。低眼看去,正是我手机上的SIM卡。我勉强冲他一笑,算是表示感谢。


苗子枫一脸真诚地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有地方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言传一声。哦,对了,杨晓得了重感冒,正在附近一家医院打点滴……


我这才想起杨晓,想起昨夜她冒着泼天大雨,一路跟我到梧桐山。她这是何苦来的,难道不知道我现在对她是顽石一块,无论她付出什么,我都会无动于衷的吗?是的,我此刻的心,只为桃花悲伤、愁苦;对杨晓,非但没有感动,反而平添无数的厌恶。这不能怪我凉薄无情,人性本来如此。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对你越是一往情深,你越会烦恼交加,直到彻底厌恶。被自己不喜欢的人亲近,你似乎被毒蛇盘住,周身都会涌起窒息的感觉;被自己喜欢的人亲近,你似乎被常春藤缠住,到处洋溢着热带雨林的勃勃生机。


悲伤的是,我这颗树还没有找到位置,好好享受纠缠的幸福,桃花这根常春藤就出现病变虫害,大有就此枯萎、滑落的趋势!据我所知,按照国内目前的医学水平,一个人如果患了白血病,那基本等于被宣判了死刑!杨晓得了重感冒,打点滴算什么,过个一两天便能痊愈;可我那可怜的桃花,从此就要被病魔牢牢地摁在床上,敲骨吸髓,直到……直到……


坐在飞往北京的客机上,窗外云蒸霞蔚,我心兵荒马乱。世界上有数十亿的人,为何厄运偏偏降落在我的桃花身上?!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不是杨晓——想到杨晓,我瞿然一惊,为自己莫名生出这种恶毒的想法惭愧不已。内心责怪自己一番后,我随即想到,为什么不是我呢?如果可以代替,我宁愿替她接受命运这残忍的安排!因为没了桃花,我的世界势必日月无光,活着又有何趣?与其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怀里慢慢死去,不如自己躺在心上人的怀里,幸福地阖上双眼,没有痛苦,只有安宁……转念一想,就算我情愿赴死,谁来照顾桃花周全?不行,我早就暗中立下誓言,要照顾她一辈子的,怎么忍心让她孤伶伶的活在这个冰冷的世上!闭上眼睛,我默默祈祷,希望桃花只是被误诊为白血病,一场虚惊罢了。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梦醒之后,除过一身冷汗,阳光还是那样的灿烂,桃花还是那般的活泼可爱……


双脚踏在北京的地面上,我才意识到这不是噩梦,这是冰冷无情的现实。勉强打起精神,我打车回到住处。推开家门,地板上散落着一些胡萝卜碎皮,餐厅上摆着零乱的碗筷,上面都沾了一层薄灰。我心中一酸,看来桃花走得匆促,已无时间和心情来收拾这房间了。


我失神的目光四下张望,发现沙发上放着一个胡萝卜雕刻出来的人像。拿到手中端详,这人像呲牙咧嘴,倒有几分我胡闹时的神态。我抬起头来,傻傻一笑,勉强忍住即将滚落的泪水。


走进自己的卧室,我扑到床上,拖过枕头,正要捂上脸,却见下面有一个千纸鹤。拆开一看,却是一张工商银行的信笺,上面用清秀的钢笔字写道:狗屎,我生病住院了,一直没告诉你,是害怕破坏了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光辉形象。你回来后,好好整理房间,如果我出院回来,房间还是像狗窝一样,小心我拧下你的狗头!哦,对了,我现在穿着病号服,一点儿也不好看,你别来医院,否则打断你的狗腿,哼!


我把信笺揉成一团,咧开嘴巴,无声地笑……


过了半天,我从床上滑下,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下楼,到菜市场买了一只老母鸡,拿回家用高压锅炖了。然后瘫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这才提起盛着鸡汤的保温桶,按照周峰告知的地址,打车赶往那家医院。


我在医院过道上走来走去,半天不敢去敲桃花所在的那间病房。我很是紧张,怕自己的泪腺功能在她面前完全瘫痪,不受控制。走了几个来回,咨询台一位白大褂过来热情地问我探访哪位病人。我勉强一笑,咬紧牙关敲开桃花那间病房。


桃花背着对门,正在跟一个小女孩低声说笑。我对病房里其他两位病人点点头,然后悄悄掩到桃花身后。


桃花笑眯眯的在手提电脑上画素描。那个小女孩歪着头,认认认真的看着,时而摇摇头,晃动两根小羊角辫子,指责桃花这里画得不像,那里画得多余。桃花哼哼唧唧的跟她狡辩,终于不耐烦了,一下子退出画图软件,拉长脸对小女孩说道:小丫儿!你真难伺候,我不教你画画儿了,我教你打游戏吧!


小女孩正要答应,忽然扭过头,看到我站在后面,就叫了起来,拍着手对桃花说:姐姐,姐姐,这个人是你的弟弟呢,还是你的男朋友?


桃花浑身一颤,慢慢转过身子,目光和我对接。大约过了六七秒种,她移开目光,撅起嘴说:我不是让你别来的吗,你总是这样不听话!领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小丫儿,你帮姐姐去扁他,下手尽量狠点儿!


那小女孩也就七八岁的光景,却极是机灵懂事。她先对我扮了个鬼脸,然后挤眉弄眼地跟桃花说道:嘿嘿,姐姐!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打在别人的身上,肯定疼在你的心上,你会恨我的。我小丫儿还是撤退的好,不当电灯泡喽。


小女孩说完掉头跑出门外,走到对门那间病房去了。


我把保温筒放到床边的小柜子上,打开盖子说道:我炖了一只老母鸡,你趁热吃了吧。


桃花白我一眼:真是狗屎,我又不是生小孩坐月子,你炖哪门子的老母鸡啊。哦,你要真有这份孝心,就把你自己给炖了,那我吃。


她这无赖德性,跟往常简直如出一辙。这让我惊喜交加,桃花肯定不是白血病,肯定是医生哪根弦搭错了,给误诊了!


我正盘算着如何去跟院方交涉,以便摸清桃花的真实病情,门口白衣晃动,两个戴着口罩的护士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摘下口罩对桃花说道:你化疗的时间到了,这回别磨磨蹭蹭的,我们很快就要下班了。


桃花瞅我一眼,忽然俯下腰去,对着床底那个痰盂一阵呕吐。我正不解,那护士却冷冷说道:别跟我们玩这套把戏了,这很好玩吗?你装肚子疼,装睡不醒,现在又装呕吐,你可真有一套。你可得想清楚自己到底跟谁过不去。


桃花忽地伸手抓着床沿,尖叫道:我不做化疗,我不做化疗!


我咬咬牙,过去俯身抱起她,柔声说道:一会儿就好的,你别害怕,给我乖乖的。


桃花眼泪汪汪的对我说道:我怕痛……老灭,你是我铁哥们,你替我去做化疗吧……


我心中大恸,眼泪再也禁止不住,大颗大颗的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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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
发表于 2010-6-16 23:32 |只看该作者
110


桃花做完化疗出来,脸色苍白憔悴。她斜了一眼守在门外的我,咬牙切齿地说:老灭,我真想掐死你们这些健康人。


我没有搭腔,只是涩然一笑,默默搀她回病房。


化疗想来是十分折磨人的,桃花蒲柳弱姿,浑无往昔飞扬跋扈的神采。我心下怜惜,想去将她拦腰抱回病房。桃花虽然恹恹,却时刻保持革命警惕性,只见她蜻蜓撼柱般的踹我一脚,撇撇嘴角说道:你这狗屎,真是色胆包天呀,邪恶的魔爪居然伸向我这病人!


我嘴唇蠕动两下,终于还是放弃了解释。这个时候,她说什么就什么吧!就算她说天上有一百个太阳,我怎么忍心说只有一个?就算她说冬天来了春天还有十万里,我怎么忍心说只有一百里?


桃花见我不吭声,得理不饶人地说:哼,做贼心虚了吧?对了,你刚才怎么哭鼻子了?还滴到我脸上!一个大老爷们,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她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发窘。我这人有时很容易发笑,有时也很容易流泪,基本上属于想哭就哭要笑就笑那种。一个成年人老这样是有些不对头,可我改不了,总学不来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为掩饰窘态,我故意板起脸,冷冷地说:我对医院的药水味儿过敏,可以吗?


桃花四下张望,见过道里并无他人,就嘻嘻一笑,凑近两步,鬼鬼祟祟的对我说道:喂,老灭,我对这儿其实也过敏。要不这样吧,我带着你,或者你带着我,咱俩私奔吧?我想偷偷逃出这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走南闯北,浪迹天涯,哪怕讨饭也行——好不好嘛?


我心中酸楚,强颜欢笑道:嗯,只要你乖乖听话,积极配合医生治疗,等病好了后,咱们就狼狈为奸的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桃花倚靠到过道白色的墙壁上,瞪大眼睛定定的看我,瞧得我心里直发毛。正要劝她早些回房间休息,只听她叹了一口气说道:老灭,你为什么跟他们一样,也来骗我?医院的医生,单位的领导同事,还有周峰,他们都瞒着我,说我得的只是普通的血液病,很快就会治好的。可是你们都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骗人专家,大伙儿想跟我过招儿,连门儿都摸不着。老灭,你也是的,连骗人都不会,简直太没前途了。唉,我很为你操心。哦,如果我一时半刻死不了,我就收你为徒,教你怎么骗人,以后……以后你就可以拐骗良家妇女了……


她连珠炮的说了这许多,一口气没顺过来,轻轻地咳嗽,脸上洇出两圈红晕。在我眼里,这红晕不是天边灿烂的朝霞,而是地狱诡异的火焰,对我亲爱的人施以炮烙之刑!


我撵走袭来的忧伤,尽量语气平淡地对桃花说道:傻丫头,你别胡思乱想,我们都没骗你。你想呀,像你这种凶猛的肉食性动物,有什么东西敢找你麻烦呢。


桃花笑了笑:我真的很凶猛吗?就是算吧,可跟白血病比起来,那就差远了。


我心里一阵狂跳,桃花果然往这种病上猜的!其实仔细想想,甭说桃花这般冰雪聪明,便是脑筋转速较慢的人,经过几次化疗之后,也能猜出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我心下思索,既然桃花已经猜出,那我再瞒下去已无必要,还不如跟她一起直面这无情的现实,以最积极的心态去谋求最高效的医治。


这般想着,我就抓起桃花那柔软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掌心,温言说道:现在医学这么先进,白血病已经不是绝症,只要找到匹配的骨髓……


桃花甩开我的手,冷冷一笑:嘁,糊弄小孩吗?我又不是小丫儿。


小丫儿就是病房跟桃花对门儿的那个小女孩,7岁,白血病史一年。桃花告诉我,小丫儿爸妈离婚了,妈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父亲又有了新家,难得来医院一次。在这座医院里,小丫儿也许是最可怜的,她在这里没人陪护,孤零零一个。


在我粗浅的印象里,小丫儿是个特别拘谨的孩子,脸上是白血病人特有的苍白,两个眼睛咕噜噜的,充满了好奇和躲闪。她跟我基本没怎么说过话,偶尔一笑,露出两排细细的小牙;她和桃花单独相处时,则全然不同,宛如一只晨起的小百灵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这一点,让我不得不佩服桃花的亲和力。有的人苦心经营却换不来别人的好感,有的人在举手投足间便能获取,桃花属于后一种。


但我此时的心房,已被桃花一人霸占,别说是小丫儿,便是一只小麻雀儿,恐怕也承载不了。我无意听桃花过多提及那个小丫儿,就催她早些进病房休息。桃花倚在墙上,让我陪她在过道上多站会儿,她喃喃的说:老灭,我不喜欢病床上白色的被褥。这两天晚上做梦,我都梦到下雪,漫天大雪,那雪片儿飘啊落啊,全落在我的身上,把我埋藏起来……醒过来一看,身上就盖着这白色的被子,褥子也是白色的,墙壁也是白的,整个世界都是白的……


她说到后面,似乎回忆起梦魇中的某些场景片断,抱着肩膀瑟瑟的颤。我心下怜惜,忽地将她横腰抱在胸前,用下巴抵向她的额头,柔声说道:大傻,你现在需要进去躺床休息。嗯,我来了,就会留下来陪在你身边,晚上你就不用害怕做噩梦了。


桃花先是啐我、挠我、低声骂我,身子像蛇一般的扭动,想要挣下地来。我手上加力,将她抱得更是紧了。桃花全身忽地软将下来,脸色绯红,吃吃的央求我放她下来,说是回头怕被同房的病友取笑。


我一言不发的抱着她朝病房走去,心想,管他哪门子的取笑,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这世间有太多的别扭、难受,往往跟别人的目光和情绪有关,跟我们自己本身,反而风马牛不相及。人生苦短,只要问心无愧,我们为何要屈从他人,为何不忠于自己?!


将到病房门口,发现左边过道拐角处有人在探头探脑,两条羊角辫时隐时现,不是那个小丫儿还能是谁。桃花也看到了,慌忙自我怀里挣扎着滑下,对那小女孩招手,叫道:小丫儿,过来!你又到楼下小花园*去了吧,被人捉住没有?


小丫儿双手抄在后面,低着头犹犹豫豫的走到我们面前。桃花弯腰蹲下,捏了捏小丫儿的脸蛋儿,笑嘻嘻地说:哈哈,瞧你这蔫不拉几的小样,肯定摘花的时候被楼下老大爷抓住打屁屁了。小丫儿,别灰心,下次姐姐带你去摘,要是被老大爷抓住了,姐姐跟他拼命。哼,他那把老骨头,有什么可得意的!


小丫儿静静的听桃花说完,却摇摇头,畏畏缩缩的问桃花:姐姐,我是不小心看到你们俩的,你会生气吗?你以后还教我打电脑游戏吗?


桃花怔了怔才咯咯娇笑,指着我对小姑娘说道:小丫儿,这哥哥是个大坏蛋,以后我不跟他好了,我只跟你好,行不行呀?


小丫儿咧开嘴角笑,露出两排细细的小牙,我瞧得真切,发现里面有一颗门牙掉了。想到她的病情,我心里一阵抽搐:那颗新牙还有机会长出来吗?


小丫儿斜我一眼,忽地从背后变戏法似地捧出一束鲜花,摘下其中最为肥大的一朵,插到桃花的发丛里,然后从小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递给桃花。


桃花对着镜子搔首弄姿,眼睛斜着我看,嘴里却问那小姑娘:小丫儿,姐姐漂亮不?


小丫儿使劲地点头:姐姐最漂亮!小丫儿长大了,也要像姐姐一样漂亮,然后找一个像这位大哥哥一样帅的男朋友,让他好好陪我看病,陪我说话,陪我到医院楼下的花园里去摘花……


听着小丫儿的话,我和桃花相视一笑。


我笑得有些僵硬,桃花笑得有些短促,且很快就背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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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左右将会更新第111章,敬请朋友们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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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
发表于 2010-6-17 00:00 |只看该作者
文字写的好,可惜我不感动,也对这种感情很麻木,可能是我年纪的关系吧,已经对这种没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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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
发表于 2010-6-17 07:54 |只看该作者
品读,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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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
发表于 2010-6-17 15:02 |只看该作者
读到100,看来桃花是病了。
杨晓也挺痴情。
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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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
发表于 2010-6-17 23:07 |只看该作者
读完。
描写桃花生病那段让人伤感。
最近身边也有人病了,晚期癌症,想化疗都没有机会。那种痛苦很难用语言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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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
发表于 2010-6-17 23:07 |只看该作者
等新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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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
发表于 2010-6-19 10:26 |只看该作者
谢十三、竹林、雪天顶帖,俺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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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
发表于 2010-6-19 10:26 |只看该作者
111


吃过晚饭,桃花把我从广东捎回的几件特产翻将出来,连声招呼同室的两位病友一起来吃。那两人一个三十出头,一个五十沾边,似乎得的都是重症,反正自打我进来,就没见她俩笑过,总是长吁短叹的神气。只见她俩沮丧地摇摇头,谢绝了桃花的好意。桃花却不管这许多,她飞快地剥着水荔枝,剥好一个,便仰起头,从头顶上抛落,然后张嘴去接。


她吃了一阵,见我呆呆的看着她,先是抿嘴一乐,随即绷起脸说道:喂,老兄,都几点了?你该走了吧,难道还要我送你不成?


我点点头,微微一笑:我是一头流浪狗,无家可归,今天就赖这儿了。你这么漂亮,心眼肯定也不坏,那就行行好,收留我吧。


桃花吐出一个荔枝核儿,拿到手中,一弯手指,朝我径直弹来。我侧头避开,笑呵呵的说:裘千尺的核枣钉都是直接从嘴里发射出来的,那样才有杀伤力;你拿到手中再弹出来,哪里伤得了人?


桃花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我不是裘千尺,但我比她还坏。你到底走不走啊?你留在这里,我晚上睡不着觉——反胃,懂不?


如果换成别人,自然会认为桃花在下逐客令,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碾磨,我已经熟稔桃花揣的到底是香油还是酱油了。她撵我,只是体谅我刚远道归来,应该回家去好好休息一晚。她自觉是条狡猾的狐狸,却不知我是个更狡猾的猎人——桃花的眼间眉梢早就明白地告诉我,她喜欢我待在她身边。因此,对她的冷言冷语,我只当成挠痒痒,舒舒服服来享受便是,如果认真去计较,那就要傻得山河惨淡日月无光了。


桃花出言挖苦,我自岿然不动,一副死猪不怕烫的样子。桃花气得直哼哼,在屋里走来走去。我斜眼一瞥,看到她枕头下似乎塞着一本书,伸手取出,却是《红楼梦》。桃花平时只爱翻阅薄薄的时尚杂志,如今揣着这厚厚的大书,其中的藉此打发时间的无聊可见一斑。我暗叹口气,翻开扉页,只见上面写了一行清秀的钢笔字:我忽然明白,《红楼梦》写的不是宝黛爱情封建腐朽,而是一种虚无,生命本质的虚无。


我忍着刺痛,正要继续翻看,桃花斜刺里伸手过来,将小说夺了过去,藏到背后,对我瞪眼说道:想看书自己去新华书店买去,行不行?哦,这附近就有一家,好像里面的女店员都很漂亮,你还可以顺便勾搭一两个。


我瞅她一眼,冷冷地说:如果我没记错,这本《红楼梦》好像是我的吧?不告而借,偷也。虽然是书,也是犯了盗戒,孔乙己的腿怎么瘸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桃花冲到我面前:我就偷我就偷,不但偷你的书,还要偷你的人,怎么着吧?你打我呀,把我打瘸了呀。


她咄咄逼人,我却懒得理睬,径自踱到窗边,装作神定气闲的样子去看外面的灯火。


室内那个五十左右的阿姨看不惯了,叹着气把桃花叫到身边,压低声音规劝她:孩子啊,咱们摊上病灾,那是老天注定的,怪不得别人。这小伙子是你男朋友吧,挺好的嘛,一看就是个实在人。现在这样的年轻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你可别把人逼急喽——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兔子急了也咬人……


我向来聪明——当然仅指耳聪目明,不涉及智商系数——那阿姨的一番话被我竖起耳朵听个一字不落。心里正不是滋味儿,却听桃花嘿嘿的笑道:阿姨,没事儿,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他这个人吧(说到这里,桃花故意提高音调让我听见),是个胆小鬼,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我心里微微一怔,桃花说这话的口气怪怪的,似乎弦外有音,难道她在暗示什么吗?


正要仔细玩味一番,小丫儿从门外跑了进来,脸色煞白地说:跳楼了!又有人跳楼了!


那三十左右的妇人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只冷冷地说道:这里每隔几天便有人跳楼,有什么好奇怪的?明明知道没有希望,还天天在这里受病痛的折磨,还真不如跳楼自杀,那样能图个痛快……


出于职业的敏感,我没心情待在屋里继续听这妇人的唠叨,而是拔脚就朝门外走去,想到现场看看。刚走到门口,却听那妇人又说出一番话来:我就是胆小,不然早就跳了——对了,小周,你前两天不是嚷着要跳楼吗,怎么样,改天咱俩凑个伴,一块儿跳了吧。眼睛一闭,什么都没了,挺好。唉,这种日子我是受够了!


听了这话,我大吃一惊,脚下仿佛被钉子钉住,再也挪移不得。我又朝门口掩近一步,只听里面的桃花说道:别介,千万别找我凑数。我现在又不想跳了。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我的那些面膜怎么办?洗发水怎么办,新买的一打纯棉*还没有穿,是不是太亏了?最重要的是,我买了一些基金,似乎没人知道我灵通卡的秘密啊……想来想去,我决定暂时像狗一样活下去。


那妇人冷笑连连,说道:你的变化可真够快呀,跟刚才那个男的有关吧? 嘿嘿,老姐告诉你,男的我见得多了,没一个好东西。你要是指望他们,你就是瞎了眼!现在有句话很流行,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这番话听得我怒火中烧,就想冲进屋去,狠狠抽那女的俩耳光。


我在门外犹豫了几秒钟,最后理智占了上风,勉强控制住自己,转身朝楼下走去。进了电梯,那女人刻薄无良的话还在耳畔回响。我忽然心酸地想,自己也许真的像她说的那样,什么也不能让桃花指望……


我伸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心里在嚎叫:你为什么是个穷光蛋?你为什么不是百万富翁?如果你有足够的钱,你就可以让她接受全世界最先进的治疗技术,你就可以把她将金子一样牢牢握在手里,而不是像流沙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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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
发表于 2010-6-19 10:27 |只看该作者
112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下班第一件事就是一头扎进小区附近的菜市场。经过医生咨询和网上搜索,我对白血病患者的饮食宜忌做到了心中有数,自己在家烹饪一些食物,然后捎到医院去给桃花吃。有几回采访路过那一带,我也顺道上医院瞧瞧。


桃花挺烦这样,有一次把我拽到过道里,白我一眼发作道:喂,你怎么像个小孩,老往这里跑,是想吃奶吗?


她的肌肤光滑细腻,虽在病中,美人之姿未曾稍减。我故意逗她,若有意若无意的往她胸前瞥了一眼,老老实实承认:是,我想吃奶。


桃花注意到我脸上虽然老实,目光却很不老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隐隐欠妥。只见她俏脸一红,啐道:呸!想吃奶找你老妈去,我这里只有酸奶,你喝吗?


我呵呵傻笑,意味深长地说:没事儿,我不着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桃花冲过来踹我:我是奶牛吗?你这狗屎!


她居然对号入座,主动承认自己是奶牛。我忍不住放声大笑。桃花先是被我笑得毛骨悚然,继而回过神来,自己也掩嘴直乐。在过道里,我们俩就像孩子般开心地嬉笑取闹。说来奇怪,在面对她的时候,我心里惟有莫名的喜乐,似乎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数,只要此刻我们还能倾情相守,一花一世界,那就足够永恒。


或许,我的潜意识始终不肯相信桃花患的是白血病。在我眼里,她是生机勃勃的小精灵,是造物主麾下的亲宠,怎么可能被病魔缠上呢。


也或许,我跟桃花很多时候都是小孩心性,无心无肺,低估了命运残酷起来的破坏力。我很喜欢阿杜的《你就像个小孩》,里面的歌词,完全是我和桃花的写照:你就像个小孩,一心要爱,却不懂其中的无奈……我也像个小孩,痴痴的爱,都不怕有怎样的伤害,我痛你的痛,我苦你的苦,尽管很难熬,太阳就快出来……


可是,太阳真的快出来了吗?每当轮到周峰来医院陪夜,我回家躺在卧室床上,想着隔壁房间空荡无人,我就会失魂落魄地想起这个问题。无须忌讳的是,桃花正在经历一个巨大的劫难:到底是随风而逝坠入无涯的黑暗,还是杀出一条血路,等到东方露白,这一切都那样的未知,不确定,揪人心弦。


其时的桃花,宛如一把四弦琵琶,先前的调子是低回俏皮的,现在风格突变,切入激昂悲怆的高音部分。没有大纛飘扬,却是短兵相接的背水一战;没有狼烟四起,却充满了金铁交鸣的杀伐!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白居易感慨自己命途坎坷,我却担忧弦断音绝……


除开了我,如此担忧的还有一个男人,那就是桃花的弟弟,周峰。


那天黄昏周峰来医院换我,趁着桃花在吃晚饭,我们两个到楼下小花圃里聊了一会儿。


说是聊,其实更多是沉默。残阳如血,涂在两个心事重重的男人身上。见我一个劲儿的吞云吐雾,周峰这个从不抽烟的人,也忍不住了,默默的从我烟盒里抽出一支,半天才用打火机点着了。还没抽两口,他就被呛得连连咳嗽,眼角依稀可见泪迹。


周峰掐灭烟头,犹豫片刻,才一脸诚挚对我说道:我本来是想告诉我爸我妈的,可她死活不肯。唉,她有时心肠比我还要硬几分……


我打断他的话:咱俩工作性质不一样,你的没规律——这样吧,以后就让我一个人来陪护。说实话,待在她身边我很踏实,一个人回到家,反而会失眠。


周峰眯起眼睛,目光在我脸上作短暂停留,然后又掏出一支烟点上,似乎斟酌了一下,才对我说道:你知道,我爸妈都挺操淡的,我们姐弟俩到现在都不肯原谅他们。我姥爷前年也过世了。这个世界上,现在就剩下我跟我姐相依为命。只要能让她安心治病,就是辞掉工作来全天陪护,我也不会皱眉头。可是你不知道,每次我来的时候,我都想哭,她也想哭,我们心里别扭极了。你不一样,那位阿姨偷偷告诉过我,说我姐平时愁眉苦脸的,像个老太太;可是只要你来了,她就会很高兴,像小孩子那样疯疯颠颠……


我的心里猛地抽搐,一时讷讷的说不出话来。暮色苍茫中,周峰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带着哭腔说道:晚上有排查行动,我得马上赶回去。求你一件事,千万别离开我姐,行吗?如果你这时抽身退出,她会马上崩盘的!


听了这话,我怪他说得多余,脸色就有几分难看。


周峰目光如刀,在我脸早划来划去。可能关心则乱吧,他的判断出现了误差,只听他说道:什么意思,你真想退出?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如果你真这样做了,我会一枪崩了你!


我扫他一眼,淡淡的说:你最好拿枪逼我退出吧,别的就甭废话了。不好意思,我对你没兴趣,失陪了。


我说完拔脚就走。


快进医院小门时,周峰似乎才反应过来,在后面冲我喊道:钱的事儿你甭操心,我正在物色中介,准备把房子给卖了——你就陪着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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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9 10:2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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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峰的房子没能卖成,因为这事儿被汪涛透露给了桃花。具体怎么透露我不清楚,反正那天我去医院,正好目睹他姐弟俩在吵架。


我一进门,周峰就冲我吼道:是不是你告诉她的,说我要卖房子?


我一头雾水,自是愕然无语。桃花受不了周峰的口气,腾腾腾的过去踹他一脚:什么狗脾气!要注意警民关系,你丫懂不懂,昂?你吃饱撑想卖房的事儿,不是他告诉我的,别诬赖好人!职业病吧您这是?


桃花那一脚力道甚重,周峰痛得咝咝倒吸凉气。只见他俯身揉了半天腿,抬起头朝桃花瞪了一眼,恨恨地说道:那就是汪涛了!这种事情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多嘴了?丫挺欠抽吧!


桃花听了这话,似乎更是生气,又过去抬脚向周峰踹去。周峰旧痛未逝,吓得绕着三张病床直跑,苦着脸嚎道:为什么踹我?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


桃花粉脸薄怒,对她弟弟骂道:你这小王八蛋,汪涛跟我在银行拼了五年,我对她知根知底的,挺好的一个姑娘。瞧瞧你自己吧,这黑不溜秋、破马张飞的熊样,能遇上她,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就给我好好珍惜吧,行吗?


周峰嘟哝道:怎么珍惜?好赖凑合着过呗,就是一搭伙的生意。


桃花怒道:房子都没了,能过什么狗屁日子?我有医疗保险,用你瞎操心?我都说多少回了,你怎么还这样死倔死倔,跟当年义和团似?


周峰看看他姐,又瞅瞅我,不服气地说:可以租房住啊。你们俩不是租的房吗,我看过得也挺好。汪涛要真爱我,会在乎我有没有房子?她是挑人还是挑房子啊?


桃花听了这话,飞快的掠我一眼,咬了咬下唇,脸上红了一下,又白了一下,对她弟弟说道:你可别胡咧咧,他只是我的二手房东,跟你和汪涛不一样……


周峰忧心忡忡的瞅了瞅我,一声不吭地扬长而去。我知道他内心深处还是不信任我的,认为总有一天我会顶不住,转身逃遁。对此,我自是懒得计较,路遥知马力,很多事情我们无法承诺,但这不妨碍我们埋头去做。


我心里感到酸楚的是桃花那番话。她故意跟我划清界线,只有两个原因。第一,不想连累我。这种病毕竟属于疑难顽症,甚至可以说是绝症,它需要大量的金钱来保命。尽管桃花有单位的医院保险,但只能报销70%,剩下的30%必须自己来掏。对我们工薪阶层来说,这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第二,出于奇怪的自尊心。桃花表面上争强好胜,甚至不无霸道,内心却柔软得像块三明治,普通的刀叉便能轻而易举地将它切割。在这个非常的时期,任何关爱的言行都有可能被她抹上同情的色彩,并加以排斥。


从小到大,桃花都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


这一天,桃花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拿起汤匙使劲地敲着保温桶,对我发作道:老灭,这排骨炖得也太烂了吧!你什么意思?我是没牙的老太太吗?做人要厚道,对待病人更要厚道!


我没跟她一般见识,只是陪着笑脸说:我忘记看时间了,不是成心的。下次,我好好把握火候,不会再炖成这样了。


桃花把汤匙叭地拍到桌上,横眉立眼地说:下次?还有下次吗?我忍你很久了!看看你这几天给我捎的菜,都是啥玩意儿,给猪猪都不吃!以后我宁愿吃医院的盒饭,也不吃你做的饭菜……


我低头苦笑,任凭她雷电交加。旁边病床上的那阿姨实在看不下去,咳嗽两声说道:小周啊小周,你今天怎么了?这样可太过分了!这小伙子烧的菜,你给我尝过,很有味道的嘛,手艺不比饭店大厨差多少啊。唉,做人要知足,我这老骨头天天吃快餐,家里上上下下,没一个想起要给我开个小灶。咳咳……


桃花愣了一下,随即笑嘻嘻地对我说道:小伙子,有前途哦,这大妈挺看好你的。这样吧,这排骨我一点儿不喜欢,你端过去给大妈吃吧——我谢谢您。


她忽喜忽怒,简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暴君。可我心里,没有怨言,只有欢喜。我乐意她对我的高压统治。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她能统治我一生一世,让我这辈子永远在她裙下俯首称臣。当然,在这个王国里,除了遍地的花草,满天的蝶蝶,剩下的,只有我跟她两个人……


我刚把保温筒端给那阿姨,桃花就拿小手指勾我:你过来。


我依言走到床边,她压低声音说:狗屎,你知道吗,我上学的时候喜欢元曲,记得关汉卿曾经把一个人比喻成一粒豌豆,而且还是铜的——对,好像是什么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烂,响当当的一颗铜豌豆——我感觉你就是这样的死德性。可是,我刚才骂你,你为什么一个响屁都不放?你为什么不跟我吵架?


她歪着头,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明亮如星。我心中一动,柔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跟你吵一辈子的架,这阵子不着急,先记在账上。


一抹红色在桃花苍白色的脸上稍纵即逝,她很快恢复常态,冷冷地说道:可我不想跟一个没有感觉的人吵一辈子架——我刚才说的话,明明是在嫌弃你、羞辱你,可你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你是植物人吗?


我凝视着她,慢慢说道:你忽悠别人可以,想忽悠我可就难了。你挑我的刺儿,当着别人的面羞辱我,你这是故意的,对吧?其实,你是怕我麻烦。


桃花一头埋到被窝里,伸手乱挥:自以为是……你……快……滚……蛋……


我当然不会滚蛋。她一动不动的伏在床上,我就拿过那本《红楼梦》,心不在焉地翻看起来。


病房里,那阿姨专心致志的品尝我的炖排骨,偶尔发出唏里呼噜的喝汤声。那位青年妇女可能打针去了,床位上空无一人。


我看了两页书,终觉无聊,正要伸手去撩逗桃花,门外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小丫儿晃着羊角辫闯了进来。她见我坐在床边,勉强打了个招呼,就去拖床上的桃花,叫道:姐姐,姐姐,快起来,那老大爷拿着饭盆去食堂吃饭去了,咱们快到楼下摘花去。我要编个小花帽给你戴,那样你就更漂亮了。


过了片刻,桃花才从床上滑下来,牵过小丫儿的手,两个人出门下楼。


我苦笑不已,她俩完全把我当成透明物体了。正要没羞没臊的尾随而去,无意中发现桃花的被子似乎有些异常,伸手摸去,居然湿了一大块!


原来她刚才一直埋在被窝里流泪……


我的手停在那块浸湿的被子上,仿佛被万能胶胶住,再也动弹不得。心里却想:我是不是应该鼓起勇气做点什么了,比如将魔爪伸向老爸老妈,找他们借点银子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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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发表于 2010-6-19 10:2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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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前两天,我就把自己卡里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一共5000来块。我在ATM取款机上输入密码,心里羞愤难当:好歹一把岁数的人,手头的积蓄却单薄如此。


我从来不是一个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人。钱多了多花,钱少了少花,没钱了不花,这是我一贯奉行的信条。我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朝断炊烟。每次手里有几块闲钱,便大大方方的掷将出去,动辄为了埋单在酒桌上跟人抢得头破血流飞沙走石。现在风平浪静了,可手上的钱也一鳞半爪了。唉,李大哥说的千金散尽还复来可把我给害惨了,散尽倒是散尽了的,可迟迟不见复来啊。


我现在才更深一层理解金钱财富的意义,并为以前一味的轻视而惶恐无地。金钱本身无知无觉,无所谓高尚还是庸俗,正义还是邪恶,关键全在于获取和支配它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它可以毁掉感情,譬如锱铢必较世态炎凉,它也可以巩固感情,譬如慷慨大方雪中送炭;它可以伤人性命,譬如鸟为食死人为财亡,它也可以救人性命,譬如——


譬如我要是有很多很多的钱,我就可以救我的桃花!我要让她接受全世界最先进的治疗技术!


听着ATM机里稀稀拉拉滑出来的钱,我想起那个恶意取款的许霆,心想那小子真是撞了狗屎运,这种好事怎么轮不到我呢。如果现在取出1000元而账户只扣1元,那我肯定要步那小子后尘。惟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我则是为了拯救我的爱人!是的,如果能换来桃花的平平安安,别说判个无期或者有期,便是来个斩立决,我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当然,前提的是一枪了账。据说有的倒霉蛋挨了几枪都死不了,那样躺在地上像蚯蚓一样扭来扭去,太痛苦了。如果一枪了账,干净利落,毫无痛苦又能换来爱人的平安幸福,这买卖我真乐意做的!


从ATM里取完钱,查询余额,还剩几块零钱。一不做二不休,我跑到大厅拿了个号,硬是将卡里的钱全部挖空了。那卡我还留着,如果老爸老妈或者别的人大发慈悲的话,他们可以将钱直接打到这张卡上。


从银行出来在门口车站等车。一辆公交车缓缓开来,身边一起等车的那帮家伙,一改昏昏欲睡的死样,仿佛屁股上*了一刀,拼命朝车门挤去。自从公交推行优惠票制后,也不知从哪里冒出这许多人,大家有事没事都坐公交玩儿。我心事重重,自然挤不过那些志在必得的男女,因此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车门夹着一个人的羽绒服猛地阖上,开走。


那是一件红色的羽绒服。桃花那丫头也喜欢穿这颜色。看着那件被夹在门外的衣服,我瞿然而惊,猛地想起桃花来。她现在,不也正被命运残酷地夹在门缝之中吗?


恍惚之中,我拔起脚步,便要撵上去扒开车门,让那件红衣解脱出来,仿佛这样夹着,它会很痛,很痛……


便在这时,后车门里跌下一枚1元的硬币,沿着路边不停滚动。


我的心思又被这枚硬币勾住,改弦易辙的朝它追去。追了五六步,它忽然跌进路边的下水道里。下水道被铁箅子所罩,硬币躺在里面,犹如绍兴的狗气杀,看得到,得不到。


我蹲下身来,望着里面的硬币长吁短叹。正自郁闷,旁边过来一位民工师傅,一言不发地搬开铁箅子,探下手去,将那枚硬币取了上来,放在袖子上擦了两擦,这才抬眼问我:不会是你的吧?


我慌忙摇头,起身仓惶逃离现场。


我卡里取出的那些钱,对桃花的病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来。我本来早就向家里张口,可是以前和老梁投资那个饭店,已经让老爸老妈元气大伤。想想事隔不久,我就要对他们展开新一轮的攻城掠池,还真有些于心不忍。长这么大,没为他们做过什么,却不停地朝他们伸手要这要那。


正是因为心里有这不忍,在得知桃花病情后,我才犹犹豫豫的没敢向爸妈拿钱。其实每次只要我开口,他们刚开始会臭骂一顿,到了最后,总是会乖乖就范,哆哆嗦嗦的把钱打到我的账号上。


那天夜里在医院看到桃花的泪水打湿了被子,我的心被顿时搓成了一根烂麻绳,扭曲得不成样子。第二天一早,我在路上接连抽了四五支烟,然后往家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老妈,她一边喝着稀饭一边说:臭小子,大清早往家打电话,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给妈报喜?头天晚上把桃花那姑娘拿下了?


我没跟她废话,直接问道: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钱?都拿出来吧,我有急用。


我就这德性,要么退避三舍,要么单刀直入,不喜欢曲里拐弯,何况是跟自己老妈在商榷——准确地说,应该是勒迫。只听电话里传来一声闷响,估计老妈狠狠地把碗拍在桌子上了,然后她嚷道:你这天杀的血吸虫!这才过多久,你又找老娘要钱!要钱的没有,要命的有两条,有本事你自己回来拿吧!


看来老妈宿怨未解,我只能采取怀柔政策了。于是收起单刀,改用媚笑,软声说道:妈,我在跟你谈正事呢——在做正事的时候千万不能生气,这可是你以前教给我的至理名言,我一直记在笔记本上……


老妈却是软硬不吃,口气仍然相当强硬:你别跟我提正事!开那家饭店是正事吧,结果呢?还不是鸡飞蛋打?你呀你呀,也老大不小了吧,你现在的正事就是踏踏实实在报社上班,认认真真跟桃花处对象,争取明年五一之前把婚给结了——不错,我们两个老骨头身上是还有一些钱,可这要留着给你们办喜事,好钢用在刀刃上,平时你别想动一根毫毛,我跟你说!


听了老妈这话,我心里哀伤不已,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了桃花的病情。我说:妈,你就把钱拿出来吧,就当给我们办喜事吧!我们现在正处在刀刃上,求你了,把好钢快点给我吧!


谁知老妈沉默半晌,说出一番让我瞠目结舌的话:儿子!听妈一句话,马上离开她!这个病不是一般的病,治得好治不好另说,这可是一个吞钱的无底洞——就像宇宙的黑洞一样,就算你钱多得漫天飞,转眼功夫全被吸进去了……


半天我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说道:妈,有没有搞错啊你!在这个时候,我怎么可以离开她?!


老妈冷冷地说:有什么不可以?你们现在还没到生米煮成熟饭的地步,谁离开谁都正常,也没人管得着,法律更加管不着。儿子,你乖乖听妈的话,啊?妈这可是为了你好。好女孩多的是,咱没必要一颗树上吊死——对了,那个杨晓非常不错,长得漂亮,非常懂事,我很喜欢的……


我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对着话筒吼道:我爱的是桃花,就她一个!不会是杨晓,也不会是别人!


老妈无动于衷地说:儿子,你别犯傻了,你那不是爱情,是同情——你在同情她,对不对?


我气得浑身颤抖,如果对方不是自己老妈,我真的会破口大骂。想了想,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啪地挂断了电话。


时值上班的高峰期,街道上车来车往,人流涌动,市声此起彼伏。可是,这些跟我有丝毫关系吗?


我颓然低下头,心中忧伤阵阵袭来。我和桃花,仿佛都成了这都市里的弃婴,挣扎在茫茫人海,苦于无一根稻草可以揪到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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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
发表于 2010-6-19 10:2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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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到中午,我没像往常那样拿起饭盒去报社食堂。最近物价飞涨,公家食堂也未能免俗,无论荤素都成倍的翻番。我现在必须省吃俭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桃花此时正处于刀刃之上,她更需要用钱。我身上的钱数,尽管少得可怜,甚至都无脸拿出来垫付医疗费用,但变着花样给她弄点好吃的,暂时还绰绰有余。这些日子,她单位的领导和同事纷纷来看望她,鲜花水果纷至沓来,因此这些东西不用我买,我只负责她的伙食。


我自己,只要饿不死就行了,哪里还有心情去讲究?


走进报社附近那家成都小吃,我要了一碗酸辣米线,想了想,又要了一个小口杯。服务员瞅瞅我身上的衣服,笑着问要不要来几个下酒菜,我摇摇头。在她转身之际,我分明看到她脸上的不屑之色。我咧嘴苦笑,心里却无动于衷。这两天过人行天桥,我都想跪下来,学别人那样在面前写几行粉笔字,然后耷拉脑袋,等着好心的路人扔个一块两块的。这服务员小小的讥笑,又焉能伤害我的自尊!


我以米线下酒。古人以汉书下酒,我跟他相比,还是俗了些。哈哈,我本俗人,有俗人此消彼长的七情六欲,有俗人山呼海啸的万千烦恼,有俗人不绝如缕的希望和绝望……


正自嗟叹,两个盘子蓦地摆到面前。一盘红油耳丝,一盘香拌牛头肉。端这盘子的双手,纤长洁白,显然不为那个服务员所有。我慢慢抬起头,就看到了杨晓。


她叹了一口气,移开凝视我的目光,在对面坐下。我冷冷地说:边上还有那么多空桌子,你好像坐错地方了。


杨晓不理我的恶劣,有些痛心地说道:你昨天中午在外面吃包子,今天又吃米线,你一个大男人,这能行吗?你不要命了?


昨天中午我采访回来,错过了饭点,确实在街上买了几个包子胡乱吃掉的,不曾想却被杨晓一览无遗。她是在后面跟踪,还是无意中从楼上窗口看到的?无论如何,我都有一种裤衩被人从背后猛然扯下的羞恼,就大声对她说道:这咋这么讨人嫌呢?离我远点不行吗?算我求你吧!


杨晓盯着我,淡淡地说: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说吧,你要多少钱?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知道我现在急需用钱?桃花的事她知道?我的肠胃似乎都在收缩,瞪圆眼睛说道:你什么意思?钱多烧得慌?你拿去捐献给希望工程吧,我不缺钱!


杨晓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你还是这么倔。桃花生病的事,你妈在电话里跟我说了……


我差点从座上跳起来。勉强抑住狂躁的情绪,我冷冷的问:哦,你们俩还有对方的电话号码,我先佩服一下——我妈跟你都说什么了?


杨晓犹犹豫豫地说:你妈……她让我多跟你交流交流,她怕你真的陷了进去……她……她还让我……跟你好下去……


说到后面,杨晓脸色通红,声音低微如蚊鸣,几不可闻。


我完全被老妈给气糊涂了,铁青着脸,正要出言挖苦杨晓两句,她却恢复了常态,很平静地说道:你妈是为你好,可她不能理解你,所以你也别生气。其实……我挺欣赏你这一点的,如果你这个时候你离开桃花,我也会瞧不起你——趋利避害,这种人社会上多了去了,又有什么稀奇宝贵的,是吧?


我仔细地看着她,眼里掠过一丝感激。杨晓这姑娘,以前我只知道她温柔善良,没想到居然也如此的通情达理,算得是性情中人。可惜我心中有人,不能他顾。唉,想来想去,还真有些委屈了她。


杨晓伸过手来,搭在我的手上,低声说道:你需要多少钱尽管开口吧,我手头有些积蓄的。这一次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帮你们一把。相信我,好吗?


我轻轻推开她的手掌,仰起脖子将杯子里的酒喝完,低头匆匆扒了两口米线,站起身对她说:你慢点吃吧,我先走了。


推门出来,迎面便是一阵寒风。我竖起衣领,迎着风头朝前走去。杨晓在后面喊,说你给我回来。我没理她,心里却在叹息,有些人事,正如那首歌所唱,是再也回不去的。我心里清楚,如果真找杨晓借钱,那肯定会后患无穷,至少会让我内心鸡犬不宁,不得安生。呵,与其戴着枷锁和杨晓步履维艰,不如光了脚丫,去跟桃花在刀尖上跳舞……


桃花没有跳舞,小丫儿却在蹦蹦跳跳,掀风作浪。我傍晚时分赶到医院,一眼就瞥到她俩在楼下小花圃里嬉闹。


小丫儿原本跳得甚是欢快,见我过来,立马就懈下气来,委委屈屈地瞅了眼桃花,然后扭头跑开。


桃花冲我做了个鬼脸,笑着说:臭老灭!你是四大恶人之一吧,小姑娘见了你都要望风而逃。


她今天气色不错,我心里自然高兴,就笑嘻嘻地说道:恩,我是那个南海鳄神,你怕不怕啊?


桃花昂起头,一脸的不屑:哼,那我就是段誉段公子,你这傻傻丑八怪的师傅。喂,乖徒弟,见了师父还不跪下磕头吗?


暮蔼像一袭清冷淡薄的轻纱,无声无息的笼在天地之间。桃花脸色虽然略见憔悴,但依然英气逼人。倘若女扮男装,指间再执一柄白玉香扇,还真俨然一个浊世佳公子。


也许个性使然吧,我看《红楼梦》,喜欢的是王熙凤,而非林黛玉;便是那部《倚天屠龙记》,我喜欢的也只是赵敏,不是周芷若,也不是小昭。


在桃花身上,依稀可见王熙凤和赵敏的影子。这一点,可能正是我疯狂迷恋她的原因吧!人生最悲哀的是理想和现实的分道扬镳,最幸福的就是它们能够互相吻合。桃花原是我理想中的恋人,现在她就活在现实当中,就出现在我眼皮底下,这让我如何不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晚上她躺在病床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我坐在边上还在想这些事情。我在想,老天既然把她送到我的面前,便是对我的无限眷顾,他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她带走的,对吧?即使没有传说中的三生三世,他至少也应该让她陪我过完今生今世……


这般坐着痴想,也不知过去多久。医院里静悄悄的,夜已渐深。我伸手到桃花的脸上,轻轻摸了摸,然后倒上旁边那张从医院租来的行军床,阖上沉重的眼皮。


正要迷迷糊糊的和衣睡去,忽听桃花一声尖叫,然后就看到她翻身坐了起来,满脸的惶恐。我慌忙下床过去,摸摸她的额头,竟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怜惜之下,还未及开口询问,她就紧紧攥住我的手,喘着气说:我……我做了一个梦!


我柔声问她:嗯,你梦到什么了?


桃花眼神有些空洞地说道:一条大灰狼追我和小丫儿,我拽着她拼命跑。刚开始是一条,马上就两条,三条……越来越多……我还梦到你和杨晓……你们坐在高高的树杈上,低头看着我和小丫儿从下面跑过……


我苦笑一下,正要安抚两句,她却恹恹的说没事了,你去睡吧,然后就缩回到被窝中去。


我只得又回床躺下,心里却翻江倒海,睡意全无。


未过多久,我听到一阵轻微的被子掀动声,随即是渐渐向门口响去的细碎脚步声。睁眼看去,苍白色的灯光下,桃花正慢慢的向门外走去。

我心里一紧,当即下床,悄悄的尾在她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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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
发表于 2010-6-19 10:2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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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先是在走廊里转来转去。寂静曲折的走廊,白色的灯光,白色的病服,她的脚下又是那样轻飘无力,看起来仿佛是一个迷路的幽灵。


我在后面跟了几步,心里莫名地害怕起来。正要追上去把她抱回房间,她却衣影闪动,踅进了女洗手间。


我快步跟上,听到里面有哗哗的流水声,然后便听到桃花似乎在跟人说话:怎么这晚洗衣服?我帮你。


走廊的天花板上,本来每隔几步便安了一个灯泡照明的,到了这儿,恰巧上面灯泡是瘪了的,光线跟别处相比,甚是黯淡。借此掩护,我悄悄往门边探头。


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洗衣服,瘦小的肩膀随着手使劲儿晃动着,就是那个小丫儿。桃花正蹲在她身边。


小丫儿被吓住了似的,慌忙站起来,低了低头说:姐姐,白天光顾着在你房间玩儿,给忘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沾了泡沫的手抹了一下桃花的鼻子。桃花笑了,到洗衣盆里掏了一堆泡沫,全抹在她的小脸儿上。小丫儿愣怔了一秒钟,也去捞泡沫抹桃花。


这姐俩嘻嘻哈哈的闹,把水盆都弄翻了,水流得到处都是,甚至都流到了我的脚下。


过了一会儿,桃花帮小丫儿把衣服晾上,笑着说道:小丫儿,可惜现在是冬天,怪冷的;要在夏天,我就拿整盆的水儿,浇你得屁滚尿流。嘿嘿,带你过个泼水节。


小丫儿仰起脸,天真地问道:姐姐,什么是水泼节?


我怕露了行藏,被她俩逮住暴打一顿,因此早就把脑袋缩了回来,不敢继续偷窥。只听桃花说道:少数民族的一个节日,大家用清水互相泼着玩。不管是谁,不管被泼得多么狼狈,谁也不会生气,因为这代表了吉祥、祝福,还有健康。


桃花稍作停顿,似乎故意在逗那小姑娘,笑嘻嘻的说道:在那一天里,女孩子要是看到自己满意的男孩,也可以冷不丁儿的泼他一盆水,男孩子如果对那女孩也有意思,就会马上泼她;如果没那意思,也不会生气,走开就行——小丫儿,你不是一直嚷着想找个男朋友吗,那就快快长大,姐姐带你去过泼水节,那样你就能找到你的白马王子了……


小丫儿很不解地问道:姐姐,你过泼水节是想找男朋友吗?那个天天来陪你的大哥哥,不是你男朋友?


桃花咯咯娇笑,问小丫儿:你告诉姐姐,他长得帅不帅?


这当儿,我忍不住又悄悄探了探头,只见小丫儿拼命点头:帅,很帅的!可是,我对他有一条小意见,那就是……那就是……他对我不够意思,每次来医院,他都不爱看我,他总是盯着你看的……我很生气……


桃花转过身子去捏小丫儿的脸蛋,我慌忙缩回头,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只听桃花笑道:哈哈!这小屁孩儿,我说你怎么对臭老灭爱理不理的,原来是吃醋了——这样吧,我现在很烦他,我把他转让给你,要不要?


我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次探了探头,想看看那小女孩的表情。


小丫儿撅起嘴说道:我不要。我……我要妈妈!


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灰暗,像寒冬中不知名的小花儿,在白雪里扑簌簌地凋落。斜眼看去,桃花的笑容也僵住了,讷讷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丫儿仰头望着桃花,问道:为什么我妈不要我了?我很乖的。是因为我病了吗?


桃花的脸色变了变,只见她慢慢地蹲下,使劲儿抱住小丫儿小小的身子。


小丫儿偎在桃花怀里,开始压抑着小声呜呜地哭,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儿,惶恐又软弱。


我心下恻然,呆呆的倚在门外墙上,仿佛一根木头。


过了半晌,小丫儿哭声渐低,桃花才对她说道:小丫儿,你妈一定会很想你的,她一定是没有办法。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也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是人们所愿意犯下的。有好的妈妈,也有不好的妈妈,但我们要原谅天下所有好的和坏的妈妈,因为她们生了我们……


桃花说了这许多,也不知那小丫儿能否听懂。只听她问道:姐姐,你的妈妈呢?你生病了,她怎么也没来看你啊?嗯,你好像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你的妈妈,对不对?她怎么了?


桃花没再说话,似乎在沉默。我心下酸痛,想起了她的童年,她的家庭,她始终不肯原谅的父母。我知道,她刚才对小丫儿的那番话很言不由衷,可能是在说谎。可是她能怎么样,她总不能把仇恨教给小女孩吧?!


这个时候,我对桃花的刀子嘴豆腐心更是洞若观火。她就像一名斗士,身披坚硬冰冷的甲胄战袍,游走在人世之间,以强硬飞扬的面目。渐渐地,大家都认为她是个无比坚强的人。只有我,在风起的时候,窥到她甲胄里面那一袭红衫,柔软如湖水,一石击进,便是彀纹横生……


正自慨然,忽听里面一声闷响,随即是小丫儿的尖叫。我心头大震,急忙冲了进去,却见桃花委身卫生间潮湿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我暗暗叫苦,立即俯身将桃花抱到手中。只见她两眼紧闭,脸色苍白,呼吸若有若无。我冲小丫儿吼了一句,问桃花刚才怎么回事。小丫儿伸手抹泪,哭道:我不知道。姐姐一直蹲在地上陪我说话儿,刚才她站起来,身子晃了几晃,就摔倒了……


我再也顾不得多问什么,抱起桃花冲到走廊上,放声喊道:来人啊!救命!快来人!


慌乱之下,我忘了急诊室的方向,只是抱着桃花乱跑。奔出二十余步,前面拐弯处闪出两名白大褂,迎上来皱起眉问道:怎么回事?病人怎么了?


我带着哭腔嚎道:她……她突然晕了过去!求求你们,快救救她吧!


医生说他们会马上救治的,让我放下心来,不要慌张,更不要大声嚷嚷,以免影响其他病人的休息。


一番周折,桃花终于被推进了急救室。我本想跟着挤进去的,却被两名护士无情地挡在门外。


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我的心情越来越是烦躁,先是在门外长椅上如坐针毡,继而起身在过道里大步的走动。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是粗重,仿佛西班牙的斗牛,随时都有暴起伤人的可能。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小手捉住了我潮湿的手掌。我微微一惊,那小丫儿不知何时从住院区跑到这里来了。她昂起脸问我:哥哥,我姐姐怎么了?她会死吗?


我眼角不停地跳动,却摸摸她的头,苦笑着说道:姐姐只是晕过去,她不会死的。


小丫儿摇摇头,满脸的不信:我在医院看到很多人晕过去,可是她们再也没有醒过来,都死了……


我的心往下一沉,同时脸色也沉了下来。正要拂袖不再理她,急诊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大夫和两名护士走将出来。我急忙迎上去,询问桃花的病情。


那名大夫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道:病人只是晕厥,目前没有大碍。对了,她正在接受化疗,这会造成身体虚弱,以后你要让她注意休息,包括夜间良好的睡眠。总之,让她放下思想负担,积极配合我们的治疗……


我匆匆答应一声,抓起小丫儿的小手就冲进了急诊室。


桃花躺在床上,似乎还在昏睡。边上支架上挂着两个瓶子,长长的管子垂了下来,一直拖到被窝里面。桃花正在输液。


我用手指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她睁开了眼,勉强冲我和小丫儿笑了笑,随即挣扎着想坐起身子。我伸手搀扶,并在她背后垫上枕头。


我们三个都没有说话。小丫儿站在床前看着我们忙碌,轻轻地喘气,像小猫儿踩在棉花上,似乎生怕此时说话会对桃花造成不良的影响。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拉开被角,掰开桃花一只掌,把一个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


桃花微笑着问那是什么东西,小丫儿认认真真地说:一只小猪儿,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桃花将手拿到被子上面,手心里果然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儿,是玉质的,暗红色。估计是被小丫儿摩挲了太久的缘故,有一种温润的晶莹。


桃花愣愣的问小丫儿:为什么给我?


小丫儿低下头,看着鞋尖儿:每次我难受的时候,摸着它,就会好多了,想让你也试试。


桃花一把搂过小丫儿,下巴在她头顶不停地磨蹭。小丫儿说道:姐姐,你别去死,好吗?你死了就没人陪我玩了……


桃花飞快的瞥我一眼,傻笑着说道:好,姐姐不去死。你们都挺好玩的,我怎么舍得去死呢……


我的眼里忽然涌上一阵潮意,慌忙掉头走出门外,由着她姐俩在里面叽叽歪歪。


重新坐到门外的长椅上,我咬牙切齿的想:一定要想尽所有办法去借钱!


可是,应该朝谁借呢?


我在脑海里把熟人都过了一遍,忽地想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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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
发表于 2010-6-19 10:2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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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的这个人,就是桃花的前男友,区人事局副局长,张义。


我摸出那张在海鲜酒楼捡到的张义名片,瞅了瞅上面密密麻麻的头衔,心里掠过一丝踏实之感,仿佛溺水者抓到了一根稻草。


在我看来,如果我找上门去,张义没有理由拒绝。第一他有很多很多的钱,就算手头拮据,凭他蛛网似的人际关系,筹借个百八十万,简直就是玩儿;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还在深爱桃花。她半夜一个电话,就能把他从床上叫起,毫不皱眉地驱车上千里路,去营救自己的情敌。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张义对桃花的痴情。


忽然想到周幽王,他为了博取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最后被西戎所杀。这在后人看来,全是荒淫昏庸惹的祸;在我眼里,却依稀看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绕指柔情。爱一个人,就应该为她不顾一切,哪怕就此搭上性命。


何况,我只是想到张义借点钱,对他来说,只是水牛身上拔毛,远到不了要命的地步。


当天夜里,我躺在行军床上辗转难眠。张义会拒绝我吗?肯定不会的,需要金钱治病的不是我,而是桃花,他也痴情不移的可人儿。张义会刁难我,碍于我而不肯出钱吗?应该也不会,人命关天,他肯定不会由于吃醋而漠然坐视的。退一步说,就算他想出一口胸中的恶气,狠狠地把我羞辱一顿,那又如何?那我也咬牙忍了。只要能救桃花,让我去死我都愿意,何况这人世间的屈辱!可恨我贱命一条,值不得许多钱,白送给人人都不要。我既不能横刀立马,背负佳人杀出一条血路,抵达安全的彼岸,也不能一掷千金,替心上人花钱消灾;那么,我只能弯下腰和膝盖,卑微作上马石状,供他人踩着我上马,以便星夜兼程地拯救那困在水之中央的佳人,让她早日脱离没顶之灾……


如此反复思商量,这一夜便没能睡得安稳。第二天一早,我出了医院,特意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抽了两支烟,这才拔通张义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她嗲声嗲气的问我是谁。我心里一沉,心想张义身边既有了女人,那他见异思迁,很可能对桃花的心思便要淡了几分。但现在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肯轻易放过。因此我爽快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急声问她:张义……啊不,张总在吗?


那女的刚想说话,却响起一声痛叫,然后就听到她委屈地嚷道:你……你要死啊!干嘛这么使劲掐我?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骂骂咧咧道:掐你?我他妈的还想摔死你!以后不要随便接听老子的电话,OK?喂,你谁啊?


这人正是张义,他这后面一句话,当然就是问我的。我尽量谦逊地把自己的名字又说了一遍。到张义这小子记性甚好,立即大惊小怪地叫道:哟嗬!原来是记者大人呢!久仰久仰!可我最近没什么新闻啊,你他妈找我干嘛?


我勉强笑道:张总……


张义连声冷笑:成心挤兑是不是?你他妈都把我女人抢走了,还叫我张总?


我陪着笑道:咱们可以找个地方见见面吗?我想……我想跟你谈谈桃花……周杰的事情……


张义冷冷地说:谈什么?怎么谈?谈你们什么日子结婚?谈你们最近性生活协调不协调?哈哈哈!


他语气冷淡,说到最后居然很邪恶地放声大笑。这笑声冰凉如水,宛如一条响尾蛇爬过肌肤,让人全身的毛孔都放大几倍,汗毛倒竖。


我努力保持平静,不温不火地说道:我跟她,现在还是清清白白的……嗯,我还是开门见山吧!她得了白血病,正在医院化疗……我想找你借点钱……你放心,这钱我肯定会还清的,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就……就行了……


说到后来,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颤颤的。在我潜意识里,张义似乎成了地府里的判官。只有他大笔一挥,开出一张支票来,才能把桃花从生死薄里一笔勾销,再添阳寿五百年……


良久,张义都没说话。我以为他挂断了电话,看了几次手机屏面,却是通话中的状态。等了半晌,我终于沉不住气。正要催他说话,那边却传来女子的尖叫,随即是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你疯了!你干嘛揪我头发……哎哟!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来,不知张义这小子在玩什么花招。在这骨节眼上,我多么希望他没病没灾,身心健康,能正常地跟我促膝长谈呵!


只听那边传来啪啪两声,似乎谁在掴谁的耳光。我心下正自惊疑不定,就听到张义吼道:贱人,为什么你不去死?滚!给我滚!


那女的哭道:好,我这就滚!我他妈也受够了!


张义歇斯底里地骂道:别从楼道滚,从窗台上给我滚下去!妈的,都给我去死吧!


我不知道他在发哪门子神经,只得勉强打起精神,喂喂的催他说话。张义似乎才想起自己还在跟人通过电话,就对着话筒吼道:我是穷光蛋,我没钱!一毛钱都没有!


我愕然无语,拿着手机完全僵住。张义换了一种语气,阴恻恻地说道:我告诉你,她死了最好,不然我每天晚上都要为她失眠。哈哈,死了好,死了好!大家都得不到了,这样才公平啊!哈哈哈……


张义在狂笑,可是笑声中又隐隐夹着悲愤之意,让人听来毛骨悚然,头皮阵阵发麻。我挂掉电话,身上的鸡毛疙瘩半天都没完全消失。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掐断了。我灰头灰脸地想。我不是没想过找别的熟人。在北京的,关系最铁的是老梁,可是自从阿飞案发,彩印厂贴上封条后,他就不知跑哪里去了,手机早已停机。至于阿飞,目前还在看守所呆着,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是不可能帮我。其他的都是以前一些酒桌上认识的朋友,饭店倒闭后,各作鸟兽散,彼此都没联系过几回。那帮天南地北的老同学,大家都是中文出身,在平庸中自给自足,真正飞黄腾达做了达官贵人的,似乎还不曾听说。如果我找他们开口,几千上万的,估计没多大问题,可是这点钱够干嘛用呢?与其惹得怨声载道还济不了事儿,不如干脆闭嘴。


走在大街上,我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走在云端,这身边的世界,都那样的遥远,模糊,生份。我在电话里向报社领导请了一天的假,然后就挤上不知几路的公交汽车,一直坐到终点;下了车,又麻木不仁的爬上另一辆,然后又坐到终点……


就在我第三次要上车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我。


地点是陌生的地点,这人却是熟悉的人。


是燕姿。


冬日的阳光下,她穿着孕妇服,肚子已经明显隆起。我颇觉意外,就微微一笑,问她最近过得可好。


燕姿的手放在肚子上,目光却放在我的脸上。过了半天,她才轻声说道:他在这附近买了套房子,就我跟保姆两个人住——我想……我想请你去家里喝杯茶,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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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发表于 2010-6-19 10:2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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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姿的住处是一套复式楼层,富丽堂皇,熠熠生辉。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架起二郎腿,四处游目。那个保姆大约出去办事了,燕姿抓起一把正宗的巴西咖啡豆,放到台湾进口的仿古双铜木手摇磨豆机里,慢慢的研磨。稍顷,一杯热香腾腾的咖啡便端到我面前。


我喝了一口,赞道:很好!很小资!燕姿啊,如果这屋里再挖个壁炉啥的,就不仅小资,而且很中世纪,很贵族了。嗯,传说中的金屋藏娇原来就是这样,今天我真是长见识了。


我站了起来,故意装作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这里瞧瞧,那儿摸摸,嘴里啧啧赞叹。


走了两步,燕姿忽然从背后将我紧紧抱住。我怔了怔,冷冷地说道:保持车距,以防追尾,行吗?把肚里的孩子压坏了可就不好了。


燕姿松开手,半天没吭声。回过头去,发现她脸色煞白,脸颊有泪无声无息地流淌。我心里一软,正要柔声问她怎么回事,随即瞥到她隆起的肚子,心里厌恶顿生,口气冷淡地说道:你现在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嘛,哭什么呢。如果要哭,也别在我面前哭。你哭给那个男人看吧,他会哄你开心的……


我话还没说完,一件令我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燕姿忽然揭起衣衫,露出一对雪白浑圆的乳房!


曾几何时,这对乳房被我把玩过无数次,可谓熟极而流;现在虽然隔了几个月才重新浮出水面,也不至于让我吃惊。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这对乳房上面居然布满了伤疤,一看就知道是用烟头烫出来的!以前饭店刚刚倒闭,我在心灰意冷之下,为了刺激自己的斗志,就用烟头在左臂上烫出一个“行”字,因此对这种伤疤很是熟悉。


我瞠目结舌地问她:他……他给……烫的?


燕姿扣好衣服,含泪点头:他是个开发商,刚跟我接触的时候,一副绅士的派头,可是自从怀孕后,他就开始骂我,打我,用烟头烫我……


想起她弃我而去的种种,我本要张口骂出活该两个字的,可看了她这梨花带雨的弱相,终是不忍,只叹了一口气,提醒她:这是家庭暴力,你可以去法院告他。呵,你如果老是逆来顺受,以后的日子可就麻烦大了。


燕姿哭出声来:我跟他只是同居,没有任何契约可以证明我跟他的关系,法律肯定不管的。


我的眼珠都快突了出来:什么?你没跟他结婚登记?那你也太天真了吧!你到底图他什么?你居然替他生孩子?嘿嘿,恐怕生下来的是个小狼崽吧,总有一天咬死你。


燕姿抹了一把眼泪:当初知道自己怀上后,我也想去医院打掉,因为我怕生了孩子他就甩掉我。可是B超发现是个男婴,他就坚决不同意我打掉。他给了我50万块钱,要是孩子顺利生下,他答应再加50万……


这简直是*裸的交易!我的胃里阵阵抽搐,恶心得当场就快呕吐了。燕姿,我曾经的同学,曾经的女友,一个漂亮温柔的江南女性,一个颇有魅力的售楼小姐,现在居然沦落替大款生孩子的地步!我不禁想起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那里面的春宝娘为生活所迫,被丈夫典妻典到邻村地主家里,成为别人生小孩子的工具……可是,那是旧社会,春宝娘为了全家活命才咬牙做出的牺牲;现在是新时代,只有四肢健全,纵然难以大富大贵,混一碗饭吃还是轻而易举的,燕姿居然……居然……我完全无语了,只能在心里感慨人心的贪婪,物欲的膨胀……


定下神来,我就跟燕姿告辞。我说我得走了,你好好过日子吧,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直走下去,别回头,只要达到自己目的就行了,其它的可以忽略不计。


燕姿却一把拖住我,哭着说道:我受够了那个男人!等孩子生下来后,你就带着我,我们回南方吧!我身上已经有了50万,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全部拿给你!再过几个月,我还能再拿到50万……城哥,我们有了这100万,可以回老家买幢房子,开个店面什么的,再也不用在外面飘来飘去,看人眼色——这种日子,我已经过怕了!


我推开她,一脸厌恶地说道:你也太天真了吧,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从你搬出去以后,从你把行李放到那辆宝马车上以后,你就应该明白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了。呵呵,你走你的阳关道,我闯我的独木桥,燕姿,拜托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嗯,不多说了,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燕姿撵上两步,哭倒在沙发扶手上,她断断续续的泣道:你知道他为什么用烟头烫我吗?因为……因为有几天夜里,我在梦里面……喊……喊你的……名字……被他听到了……


我掩着耳朵走进电梯。


电梯缓缓下降,我感觉自己整颗心也在缓缓下沉,往冰冷的湖底下沉。走出电梯,我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也许燕姿本身谈不上十恶不赦,她不过是千千万万委身物欲的奴仆之一。


可是,我已无法原谅燕姿。道不同不相为谋,对她来说,幸福不是内心开出的野花,而是物质扭曲出来的盆景;而我,始终向往的是原生态的粗野质朴。比如,我会拒绝一个杯觥交错的酒会,宁愿去路边的大排档自斟自饮;我会拒绝跟一个油光满面的成功人士促膝谈心,宁愿去跟乡下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农联床夜话;我会拒绝跟一个长相漂亮迷人但内心空洞虚荣的女孩恋爱,宁愿去跟……


现在,拜天所赐,我恋爱的对象自然是桃花。想到了她,我猛然想起燕姿身上的50万。桃花……白血病……燕姿……50万……这些思绪纷至沓来,仿佛惊涛拍岸,让我浑身湿透,呆如木鸡。


出了半天神,我长叹一声,脚步坚定地走出了燕姿所在的这个高档小区。我知道,如果回去找燕姿要钱,随便糊弄她两句,她肯定会悉数给我的。可是,活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容易,我怎能忍心向她张口。然而,如果没有这笔钱,桃花……桃花……


正自愁烂了肠子,手机急剧响起。接起一听,却是张义打过来的:喂!我想跟你谈谈!如果有兴趣,下午两点东城冰岛咖啡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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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
发表于 2010-6-19 16:01 |只看该作者
我还没看完,留个记号,老灭快点续,别让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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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发表于 2010-6-21 09:58 |只看该作者
灭帅哥更新了,留个记号,有时间看{:1_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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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发表于 2010-6-21 14:17 |只看该作者
谢十三和茉莉顶帖

问好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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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
发表于 2010-6-21 14:1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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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约赶到东城那家咖啡店,张义已然坐在那里。他神情落寞地望着窗外过往的行人,眉头拧到一块,也不知是被指间的香烟给熏的,还是心事重重。


我在对面沙发坐下,他才扭过脸来,冲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让服务生端来两杯咖啡。我哪有闲心喝这咖啡,但心想以不变应万变,有什么事还是等他开口再说吧。他既然主动找我,肯定在桃花的事情上有所松动,那我顺其自然即可,过于猴急反而于事无补。


张义似乎也没心情喝这咖啡,只是拿起汤匙在碗里不停地搅动。搅了半天,汤匙在一圈圈的漩涡里忽然顿住。他抬起头,盯着我问道:她真的得了白血病?你没开玩笑吧?


我苦笑:这种事情,怎么开玩笑?


张义点点头,然后又一声不吭,拿着汤匙在碗里一圈圈地搅动。他越搅越快,就像李连杰饰演的太极张三丰一般,终于把碗里的咖啡都搅出碗外,溅得我俩脸上、衣服上全是。


黑色的咖啡从眼睫毛上缓缓滴下。我的眼睛并未眨动一下,只是盯着张义,看他接下来究竟还想做什么,说什么。


张义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拭去脸上和衣服的咖啡汁,冷冷的笑了一下,对我说道: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白血病也死不了人。只要乐意,我可以送她去美国接受治疗……


我心里狂跳不已,如果他真动了菩萨心肠,那桃花可就有救了。我勉强笑了笑,正要奉承几句,张义却脸色一沉,淡淡地问道:不过,她现在是你的女人,是死是活,用得着我来操心吗?


我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我这不……我这不……手头紧吗,您就帮个忙,借我一些。等她病好之后,我们做牛做马,也得先把您这钱给还上……你们……你们也算是熟人吧?呵呵,就帮个忙……


张义对我瞪了半天眼,忽然仰天大笑,声震屋宇,花枝乱颤。他边笑边揉肚子,似乎肚子都笑痛了。过了片刻,他总算恢复常态,歪着头问我:知道我为什么笑吧?老实告诉你!我喜欢看你这低三下四哈巴狗一样的德性!只要想起你这穷光蛋也能跟她左搂右抱,卿卿我我,老子就感觉自己活得非常失败!现在好了,爽了,穷人就是穷人,你还是要在我面前装孙子吧?哈哈哈!


我的笑容被生生冻死在脸上。半天才咧了咧嘴说道: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愿不愿帮忙?


张义没有回答我,而是翘起二郎腿,不停地晃动脚上那双黑亮的皮鞋。他的目光也停在鞋面上,叹了一口气说道:她的病好说,我有个同学是白血病专家,目前在美国一家州立医院做主任医师——不过,我这鞋是在意大利买的,刚才出门走得着急,忘记上油了,沾了不少灰……


我慌忙离了座,走到他面前,像狗尾草一样弯下腰,拿出一张纸巾往他鞋面上擦去。张义移开脚,嘴里哟嗬哟嗬的叫唤,阴阳怪气地说道:有没有搞错,我这鞋能用纸巾擦吗?擦坏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他说着话,目光却像一条邪恶的毒蛇,在我衣服上游来游去。我笑了笑,就撩起衣服一角,用自己的衣襟给他擦鞋。


我擦得很卖力,张义很满意。他笑着问道:喔,不错!你丫以前擦鞋的吧?


我也笑:是。我以前不仅满大街给人擦鞋,而且还掏过大粪,只是没有时传祥幸运,从来没被国家领导人接见过……


张义厌恶地移开脚:你丫怎么这么贱呢?我这么羞辱你,你也没脾气?周杰喜欢上你,真是瞎了她的狗眼儿!你们俩,都是贱货!


听了这番话,我不由得紧紧地攥紧了拳头。今天他可以侮辱我,而且尽管怎么方便怎么来,但他不可以侮辱桃花!在《英雄本色》里面,狄龙扮演的哥哥对张国荣扮演的弟弟说: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要侮辱我的朋友!现在,我也好想对张义吼道: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要侮辱我的桃花!


看着张义那嚣张的嘴脸,我甚至想冲上去狠狠捶他两拳……


当然,我并没有这样做。这些念头只是犹如电光石火,在我身上迅速掠过,随即便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是英雄,我只是狗熊。英雄有英雄的讲究,狗熊有狗熊的规矩。我松开拳头后,就非常规矩地问张义:那么……


张义注意到我手上的变化,似乎松了一口,把身子往后仰到沙发上,冷冷地说:别跟我这个那个的,现在我就把话给你挑明了吧!周杰,我肯定要管,我比你还要爱她,懂吗?不过,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保证送她出国治疗,保证她能康复,但从此以后,你要跟她一刀两断,再也不能跟她见面!就是电话,你也不能打半个!否则的话,我会找人把你们两个都废掉!


我愕然听完,想了半天,终于颓然摇头:那算了吧!这个条件我没法儿接受。我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我……


张义啧啧连声,作牙酸状挖苦道:别他妈的这么肉麻好不好?你还梁山伯和祝英台呢,你还罗密欧和朱丽叶呢——甭跟我整这些没用的!她现在命都快没了,哪有闲心跟你谈情说爱?你醒醒吧!


我的脸部似乎有些扭曲,眼神似乎有些散乱。正要辩解两句,张义又拿话挤兑我:你如果真心爱她,那就听我的,离开她!你以后还可以在北京发展,但绝对不要再跟她见面!嘿嘿,爱情是伟大的,无私的,是不是?那你就伟大一点,无私一点,乖乖的跟我合作!只有这样,你才能救她,明白了吗?我的话已经说得很到位了,给你5分钟的时候考虑——我一直都很忙的,可没多少时间陪你玩儿!


张义这些话宛如千钧大锤,砸得我齑粉飞扬。细忖他的话,虽然狠了点,无情了点,但说的确实非常在理。如果我真心爱她,何必跟她朝朝暮暮的厮守?只要爱人能够平安幸福,纵然隔着万水千山,你的内心也能产生幸福的共振,是吧?喜欢一朵花儿,未必便要攀枝而折,由它在枝头迎风怒放,也是好的,是吧……


如此七七八八的思想,那时间也就分分秒秒的消逝。张义抬腕看了看表,大约5分钟已经过去,他瞪我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朝门走去。


在他即将消失在门口之际,我猛地抬头,甩出两滴泪水,冲他喊了一句:你回来!我们……我们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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