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左手刀 于 2024-5-7 06:17 编辑
(三十三)
初中毕业后,应该是还没毕业,姐姐就不念书了,姐姐的成绩很不稳定,直到后几名才终于止住颓势,父母见没什么发展前途也就默许了,倒是姐姐后来说,学习没兴趣,实在是饿的,一毛三的面包家里都供应不上。
放开了思想后,也允许一些私人出去包点小活,比如砌个偏墙,盖个什么房子,厕所之类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的工程,身边有人在工程队打工,说是缺个叨勺的,大概是每天几块钱工资。学生们最开心的事是啥时候能长大,能开资,能挣钱,这是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是已经走向社会的开端。姐姐想去,父母也支持,也没说这活辛苦,你干不了之类,考不上大学,当不了官,就都要从苦日子开始过。
带工的是一个女同学的父亲,就是那个我没照毕业像,说我父亲抠的女同学,这里倒是没什么写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公无私的头人,不压榨别人怎么富得起来,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倒是一个小管事挺喜庆,许多年一直给我以人生的鞭策。
这小管事能当上管事,我觉着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自我推销,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没有他办不了的事,或许是见识多了,别人碰到了新事物正纳闷的时候,他已经叭叭出四五六,圆角分了,不管有没有用,能读出这份见识就值。
这叔叔是山下生产队的人,潘姓,记得这么清是因为想起了电影《闪闪的红星》中的潘东子,当然没潘东子长得那么好,眼睛也没人家大,脸也没那么圆润,这么想,是因为这叔叔当过兵,和父亲一样,也喜欢穿没有帽徽领章的老式绿色军装,戴有些掉颜色的军帽。
当过兵的人有种自然的亲近吧,所以他和父亲也就自然熟络起来,当然都是他过来,父亲不喜欢他的做派。和父亲的本分比起来,他就喜欢吹牛皮,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且越吹越悬,父亲这边不好意思反驳他,只能低着头昏昏沉沉敷衍着,他那里倒认为找了一个好听众,就更云山雾罩,有一回竟然说他的老丈人是黄埔军校的教授,帮他又做铺垫又打关系,得了什么好处,直说的我这喜欢听草莽古怪的人都压抑的有些上不来气,等到他出门,才有了又回到地球的感觉。
这叔叔后来成了我们的反面教材,下雨天骑自行车打着伞,这也就罢了,还扒着解放卡车车尾,一个急刹车他就钻进了车底,可怜的是,留下年迈的父母和妻女,小女儿才四五岁年纪,他那几十年前的岳父教授竟然在九泉之下还不保佑他。
再往后就没再碰到这么玄虚的人,有时候倒是想,吹牛皮人的心态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想让人尊敬,有成就感?还是有什么目的?这之后倒是也见识到了一些骗些吃喝,骗财骗色的家伙?那也得接地气,显得亲民才好。
叨勺的活大概干了一年左右,然后就又有了一个新的选项。
宝婶的头脑一直够用,体格也是倍棒,在沙场没少挣钱,后来只要知道有什么挣钱的门路就去拼一把,心眼也是多。她们这批营口的下乡青年家属,随了夫君来到这里,家乡的水稻田还都有份,每回水稻成熟收割的季节,林业处还派车给拉回来。
有一回拉回大米来找父亲,说家里吃不了要匀给我们一些,父亲秉着在哪买都一样,要照顾一下邻居的情分就说,粮店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宝婶直接否了,你先吃着,先不要钱,等年底再算。
宝婶走了父亲才明白过味儿,哦!现在大米刚丰收,价钱不高,年底大米涨价再算,真打得一手好算盘,这吃相简直有点太难看,那大米就没再要。又一回,宝婶要去学裁剪,她来串门时看过父亲有个玻璃钢尺子,非借了去用,然后就不还,去要就说折了。父亲也来了脾气,折了我自己能粘上,我们又去讨要,宝婶就说折的一节一节的,扔了,父亲才泄了气。
宝婶属于泼辣型的人,那服装裁剪的活把着死身子,她根本坐不住,不知在哪寻了门路,成了一个走村串镇的背包客。
那阵子买东西基本去供销社,离城里近的就进城买,大集几乎就没有,于是就有了背包客。在村里喊几声,就有大妈小媳妇上前搭话,问清卖的什么东西就领进屋里,打开背着的大包,就翻出花花绿绿的床单被罩,大人小孩的衣服,翻拣了一通,然后就是讲价的声音,我和大姐一人一件,能便宜多少钱的一类。
背包客还有个王家大娘,不知是姐姐走了谁的门路,反正是也给领导了沈阳五爱市场,对!到了五爱市场就分道扬镳了,给你领到地方已经很大的面子,至于上什么货你自己看,至于说共同富裕,共同奋斗,肝胆相照那都是扯淡,同行是冤家才是真理,买你的不买我的,你卖了五块我卖了七块这都是毛病。
不知姐姐下了多大的决心,又挑了多少家的货物,终于扛着一大包衣服,回了家,那颜色那款式让我都花了眼,原来衣服还有这么好看的,小心的洗了手,摸摸那布料,那柔软度,那手感,真不错!
每次回到家,母亲都会问一句,今天到哪卖的?今天卖几件?然后我也过去,听听那外边有什么新鲜事。说的那些个地方都比较绕口,我记不住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看着姐姐高兴,说能挣几块钱我也替她高兴。
这工作也没干上一年,卖东西又不能搭伴,姑娘家家的,荒山野岭有时候自己又害怕,最主要的是母亲说她,读书有些读愚了,没人那么精明会说话。
我放学回到家,母亲就给我说了个大新闻,你姐今天把你朋友的妈妈得罪了,姐姐坐在那里倒是没吱声。
原来是姐姐卖衣服时凑巧走进朋友家,她的妈妈看中了一件衣服,说好了价钱,就开始划拉钱,却怎么也没凑够最后的一块钱,然后略带歉意的跟姐姐说,差几毛钱,就那么地吧!本来说起来我和她儿子也是朋友,姐姐就想大气一些,就客气地说,没事,我不差那三毛五毛的。
中国话有时候也是有歧义的,朋友的妈妈偏偏听成了,说她是斤斤计较的人,想占几毛钱便宜,于是动了气,翻箱倒柜终于凑够了几毛钱,扔到姐姐面前说,我也不差那三毛五毛钱。这事,姐姐也是郁闷好几天,这还不算,卖衣服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被我和母亲数落一顿,她是好一顿不满意。
姐姐回来时,我和母亲都上前打听今天的业绩水平,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姐姐也是好不隐瞒,把她认为值得骄傲的事,给我们学了一遍。
一个家长看中了她卖的一件衣服,想买给女儿,都交了钱,可偏偏她女儿不喜欢,又哭又闹的,于是,姐姐竟然做起了母亲的工作,女儿不喜欢就不买呗,为什么要强迫她?于是把钱退了回去。
听到这,我和母亲就齐声指责姐姐傻,出去是干啥的?就是卖衣服挣钱的,大人出钱买,管那孩子什么事?有钱下回再买一件就得了呗!
姐姐就说我们太社会了,给我们上课说,如果我不喜欢,妈妈要强迫我买,我心里也会不舒服,买东西为什么不能双方都满意呢?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到别人身上呢?反正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姐姐对我们的市侩感到很无奈,感叹为什么做人不能都那么真诚;我们也对她这种愚不可及的,顽固不化的教条主义思想感到不可理喻,这也是对她有了打击,于是处理完这些物品,她就不想再做背包客了。
那阵子,最火热的一定是各类培训学校,当姐姐觉着不能出去虚伪的昧良心挣钱时,她又选择了一条新的出路,学习服装裁剪。
从家里买了缝纫机后,母亲也学着做些缝纫活,没人教,也是摸索着学习,先是练练针脚,然后也是能做个围裙,接着便是背心,做个短裤之类,虽谈不上好,自己穿也凑合,听闻姐姐要去学服装裁剪,母亲是大力支持。
那阵子,我见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直尺,弯尺,皮尺,裁剪布料的剪刀,还有像吉他拨片样的粉笔,最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裁剪所谓的布料,因为物质的匮乏,竟然选择的是烧纸料子。
那个年代,每到与那个世界相通的日子,为了表示对亲人的哀思,或者求鬼神,仙家办事,都要烧些纸钱来暖场,心诚的要烧好多。那时的烧纸大都是大张,一般都是蹲着,或者半跪着,左手用纸镊子(一种铁质的中空外圆内方的东西)按在纸上,右手锤子,斧子,或者一个劈柴绊子都可以,用力敲击,纸上就会出现圆圆的印记,类似于铜钱大小,这是一个比较精致的工作,力度要适中,太大把纸干稀碎,太小又会有纸打不透,就像铸币不合格一样,还要注意印记太远,币造的就少,显得自己心不诚,糊弄鬼一样,又不能太密,连贯重叠像造出了废币一样,那边人一样不满意。我是没曾想这烧纸料子竟然能充做代用的布匹。
母亲和姐姐也是互相学习,母亲实际操作能力强些,姐姐学的理论多些,也只是多些,所谓的培训机构只是为了收钱,而社会只是为了体面,为了发证,说自己的优越性,于是学习班匆匆的就结束了。国家,社会,和培训机构宣称的本期不会,下期免费的承诺就全不作数,一个为了数量,一个为了更多的钱就有些勾结起来。
姐姐还算好的,和母亲能做些相互印证,大多数学员都处于懵圈状态,结业时,就表示没学会,组织者就问,大家知道横档和立裆不?这是个名词解释,或者小孩培训一天都知道的简单问题,同学们据实禀告,知道!于是老师才开始拿捏学生,那就是会了!
这水平肯定不行,人家来做衣服,总不至于告诉人家,入我门来,做一套衣服要备十套布料,能持否?估计都会吓跑的,还没算上即使裁剪出来,还没正式上缝纫机演练,这段过往也只能成为笔下小小的经历和社会社会鼓吹的华美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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