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四海飘零,从前在何地?
光哥是不会弄死我和若梦的,他还指着我们俩卖钱呢!
可是,如果不能顺利求死,那我就情愿让苟活的肉身变成一头猪,爱恨全无,羞丑不知。随便吧,一切都随便吧!卖到哪里我都随便,把我卖了干什么,我也随便!只是,不知若梦她是否和我想的一样呢?我不知自己是怎样被光哥他们一伙劫上了路,因为我整个人被他们弄得昏死过去!要是能一直这样昏死着倒也好。就算唇齿间留着一口游气,光哥他们又能指望将我这样的活死尸卖给谁呢?可我却又醒了过来。醒来后的第一知觉是我在船上。舟船行驶于苍茫海上,那和坐车在陆地一路颠沛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可我这是在哪儿的船上呢?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我挣了挣身子,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绑,根本动弹不得,果真是如猪如狗。我再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周遭的环境,眼前却依旧是深浓的漆黑一片!怎么会这样?我的眼睛怎么会看不见?难道他们使坏,弄瞎了我?我不由得心里打了一个冷颤!我可以从容赴死,或者长期昏迷如死,但我却不能接受瞎眼!在我看来,世上最大的折磨,不过就是让她眼睁睁看不见,却得活生生遭受着!
漆黑之中,身陷囹圄。我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身不由己微微翕动。我已经看不见这个世界了,谁又知道我还能不能开口说话?瞎了,聋了,哑了……会不会,每一样,现在我都占全了?原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还活在这世上,却生不如死!柳静安,你现在在哪里?若梦,你现在又在哪里?方小寒,我自己,现在又究竟在哪里?我的嘴唇一直在黑暗中翕动哆嗦着,却迟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再接下去,我感到了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我像一片未到深秋,便从枝头凋零的落叶,枯败得格外凄惨!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可我却还是感受到一种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涌出,它穿越一层神秘的阻隔,缓缓地,蚯蚓似地淌在我的脸上。手脚都一动也不能动,但流泪令我惊喜地感觉到,我的眼睛不是瞎了,而是被人蒙上了眼罩!
“呵呵……”我在漆黑中,满脸是泪,却又不由得启唇,微微一声冷笑。起先感觉自己如猪如狗,现在倒是成了驴了!可不是么?被人蒙住了眼,再勒紧牙口,不就成了一头受人摆布控制的瞎驴了么?就让这瞎驴围着那磨盘,一圈一圈转去吧!
“妹妹,你醒了?”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那是光哥。我亏得他还能一口一个喊着我妹妹。我努力仰起脸,凭直觉将脸庞对准声音发出的方向,“我这是在哪儿?若梦呢?”我问话的声音很低,但咬牙切齿的分量极重!我知道,这一路流离失所的颠簸才刚开始,不知何处才是终点,现在我眼睛被蒙,又手脚被缚,除了尽一切可能保存体力,我也还得尽量防备着不去惹怒光哥。灾难刚刚降临的时候,我总以为速速求死是最光荣也最干脆的法子,但在灾难无法回避的进行过程中,求生的本能,却又这样义无反顾地后来居上!
“妹妹,我们这是在船上呢……”光哥简直是有些巴结似地讨好着我,“你睡了这么长时间,可该饿坏了吧?我让人送吃的来……”我能闻到光哥嘴里喷出的烟臭味儿,这说明,他凑近了我。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光哥见我从昏死状态醒过来,是个活物了,他便来了兴趣要干我一回——眼前眼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坏的吗?我并不害怕这个。因为我原本就是一个靠出卖青春肉体为生的K女。如果被光哥睡,至多是他不会给钱,我无法收费罢了。我眼下最害怕的是在漆黑之中被他一刀捅死,然后将我的尸体丢到大海里去喂鲨鱼!我是贪生。我到底是贪生。最开始没让我死成,我必定就要贪生!再说,事情已然坏到这个地步,我能什么都没弄明白,就只求速死么?为了柳静安,为了现在不知关在哪儿的若梦,我也得动用一切能量,坚持活下去!我闻着光哥的烟味儿静默了一会儿。通过这静默,我判断出,他靠近我,没有想干我的意思。光哥替我把绑着手脚的绳子稍微松了一松,“动动手脚,缓缓劲儿吧,女孩子细皮嫩肉的,妹妹,让你遭不老少的罪过了……”光哥的话,听起来实在挺真诚,让我不由得在黑暗中,又一次细细品味咂摸人性——这神兽交织的人性!
我真的活动了下手脚,感觉一身冷透了的血,又稍稍回暖了几分。光哥虽然把绑着我的绳子给松了松,但分寸掌握的极好,我是能活动活动手脚了,但若想挣绳逃脱,那便是痴心妄想!——便就是真能挣开绳子又如何?我在他们的船上,眼睛还被蒙着眼罩,我能逃得脱么?看来,看似粗鲁的光哥,也颇工心计。他给我松绑,是三分怜惜,七分试探吧?试探我这貌似桀骜不驯,起先要死要活的小女子,究竟是打算和他对抗到底,还是懂得峰回路转,识时务者为俊杰?
就在我心里揣度之际,我听见由远及近,一阵特特儿放轻了的脚步声,再听见不知哪里的门“吱儿”一声轻响——那便是囚我如尸处,那便是这儿的一扇门了——门被推开的瞬间,我感觉一股裹夹着腥湿气息的海风,挡不住地从外边儿扑进来!海风飒飒,海鸥喁喁,再加上人在舟上身不由己的一个踉跄,我是明白无误地感知,我真的是飘零在大海上了!
四海茫茫,前路漫漫,从前在何地?何地是故乡?何日能生还?蓦然想起这一连串的苍凉未知,我止不住又一阵哀恸心酸!门及时轻悄悄地关上了,我几乎听不出多了一个人,但我闻到了粥菜的香味儿。我的肠胃一阵绞痛般的痉挛,然后它们就恬不知耻地“咕咕”欢叫起来。我已经饿极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一勺子温软香甜的粥,及时地送到我的唇边。我差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吞下了这勺粥!但我还是忍住了。因为,我知道,给我喂粥的人,他不是光哥。这个人的脚步这么轻,我却感觉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他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可是,他却将一勺粥喂到了我的唇边!此时此刻,若是将这个喂粥人和光哥做比较,我肯定是觉得光哥更安全可靠一些。而且,我还能感觉的出,这个神秘的喂粥人,他应该是听命于光哥的。“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光哥,我……要你喂我。”我轻轻地说。我的语气绝不亲昵,更不是野蛮女友的撒娇版本。我像个大病初愈的人,只在真实的惶惑和虚弱里,加进那么一丝丝不得已的贴近。我知道,这一丝丝不得已,在此时的分量,便已足够。若是过头,便一切都过头了。我很庆幸,自己在这万分艰辛的环境里,慢慢恢复了冷静思考和智慧较量。
果然,我闻到光哥掐灭的香烟头发出的焦味儿,然后,他人就到了我跟前儿,我听见他说,“把粥给我吧”。空气中,有片刻的沉默,那沉默,也意味着一种较量和警醒。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一阵轻飘的脚步声,门被打开,腥湿的海风又一次灌进来,但顷刻合拢。喂粥人已倏忽离去。
光哥将一勺子粥喂到我唇边的时候,我们彼此都感到了一种内里和解的轻松。他试探我,终于成功了。但愿我利用他,也不要失败才好。
我看不见光哥,但我的一切,都一览无遗在光哥眼皮底下,所以,当前调整面部表情,对我来说,是攻心计的第一步,相当重要。我用嘴唇碰了碰光哥喂我的那勺子粥,又及时刹车停住!我露出强忍饥饿的样子,舔了舔嘴唇,然后,我装作不肯示弱气鼓鼓的样子,我对光哥说,“不告诉我若梦在哪里?我怎么吃得下去?”我必须得装成这样!男人对内心实质强大,对与他分庭抗礼对峙的女人痛恨无比,但对实质软弱却在他面前假装强大的女人,他又会心生怜惜,这是我的经验总结!我想,光哥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内心实质强大的女人,她会假装软弱,再假装强大,套中套,戏中戏地来和他对峙吧?
不过,我虽然是内心用计,装成那样来和光哥迂回,但话说到若梦,我的眼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眼泪,从蒙住我双眼的眼罩底下汹涌地涌出来,在我年轻姣好的脸上奔腾,我情不自禁地入了戏,当了真,我难以抑制地哭起来,但我却依旧死命忍着不发出嚎啕!我深深知道,我当时的样子,任是铁人见了,他也会心软!
果然,光哥慌了手脚,乱了方寸!我听见他放下碗,然后他掏出几张有些臭烘烘的纸巾,替我擦拭着眼罩之外脸上的斑驳泪痕,“好了,妹妹,我求求你别哭了,你这么哭,我可受不了哇……我告诉你还不成么?若梦她好着哩,嘛事都没有,她就在这船上哩,在另一个房间里呆着,比你还先醒,粥都喝了有三两碗哩……”
光哥说若梦一切都好,他说的一切都好,我理解为若梦她起码还活着,这难道还会有错?光哥还说若梦也在这船上,在另一个房间里被关着,那就是和我咫尺天涯了!想到若梦就在离开我很近的地方,我们都还活着,我周身的血液,不禁又热热地涌动了一圈!光哥还说若梦比我先醒来,已经喝了几碗粥——想必这些话光哥也不至于说谎,因为这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光哥吐出这些话的时候那就是凭下意识顺嘴出溜!顺嘴出溜的,多半就是口对心,心对口的真话!
若梦,一个看似柔弱,但却长了一幅铮铮铁骨的女子,我的好姐妹!我相信,她在这凄绝的环境中,一定不会求死,而是求生!想想她是怎么自救戒毒的,就足够了。想到这里,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吃粥呢?
我继续流着眼泪,却张开了嘴巴。我向光哥表示我要吃粥。光哥赶紧一勺接一勺地喂我吃粥,我亟不可待狼吞虎咽,发出种种不雅的“咕嘟”之声!很快,我听见了光哥用铁勺子刮在碗底的“吱吱”声。
“还要……”我舔着嘴唇,扮一脸最纯真的无辜,不动声色要求道。
“好好,我再叫他们送一碗热粥来,妹妹,这第二碗,咱们慢慢儿吃,你光是吞着白粥,还没吃一口菜哩……”光哥唠叨起来了。若梦,我也喝了两碗粥了,我就在你身边,你知道吗?我一定会一路和你同心同德,一定会坚持到我们再度活着在人间相见!柳静安,你不要难过,千万不要难过,小寒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拨打你给我设置的快捷1号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