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花》
清风无力,月光惨白。
夜深,人寂寥。
黄叶自飘零,慵懒无聊,在路灯下的地面铺就斑驳的金黄。
行人脚步凌乱,不知西东,无声的人影,飘来又飘去。
沉默的夜,冷清的街。
街灯不知何时已灭,长街蜿蜒成黢黑的长龙,无力匍匐,凉风拂过,长龙哆嗦着蜷曲,昏暗里沉沉睡去。
空气中仿佛有笛声响起,悠远而至,在风中独立的大树周围萦绕,缥缈婉转,不绝如缕,残余的落叶终于无力支撑, 不舍地松开抓住枝头的手,凝望着,离别着,跌落尘埃。
最后一片黄叶落下时,吹笛人已至树下,看不清他穿的什么衣服,藏青?深蓝?或者是黑色?也许,都不是。或许他本就没穿衣服,不着一丝半缕,赤条条迥乎而来,长发垂落,偶尔如风中野草飘动。
人在树下停住,俯身蹲下,轻轻抚摸落叶,春天的落叶。这是落叶的季节,他轻声自语。
落叶的季节,必然伴着花开。可是,花儿何在?
孤身前来,只为寻花,娇嫩明媚的花,黄花风铃木的花。
他记不清那是何时,更记不清为何偏偏是她,惊鸿一瞥间,他的眼里便有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永不忘怀,梦里常寻的世界。
那一刻,他看到了黄花,黄花开处百花杀。不,这不是菊花,这是柔美可爱的黄花。肃杀的眼神,一瞬间化作柔情,怜爱,冷冷的血液逐渐温暖,胸中激荡着火山的汹涌,值得守护,一眼千年,就是这朵花儿。
他默默地告诉自己,也想大声告诉别人,可是他没有,他悄悄地下定决心,每年花开的时候,无论清风明月,无论冷雨疾风,他都要来看她。
他做到了,每年的春天,他都会来看这轻盈的美丽,看那风中动人的舞姿,看那悄然萌动的生命,看那惹人怜惜的娇容。
花儿不语,静悄悄地开,伴着皎洁的月,陪着柔和的风,开放着,灿烂着,为这清空,为这黑夜,为这默然守候的赏花人。
花期很短,短到稍纵即逝,花期很长,长到地老天荒。想到花儿的开放和凋零,想到她带来的幸福和留下的惆怅,他便微微地笑着,继而失落着,沉默着,却又隐约地温暖着。
他想把花儿留住,捧在手心,举于眼前,仔细端详,端详她的皱曲,她的金黄,她的纤薄,她柔美的热烈的可怜楚楚的一切和所有。
他并没有留住,他甚至都没有牵住她的手儿,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看她静悄悄地开,轻盈地起舞,萦绕着,盘旋着,悠然落地,依偎在他的脚旁。
他想为她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或许做什么都是徒劳,唯有陪伴,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了。
多少个年头,多少次冷风吹,多少次冷雨浇,他数不清,也没必要数。没见她前,他错过了太多共她的陪伴,一旦邂逅,这份陪伴将会持续至永远。不许错过,错过将是无法原谅。
而今年的春天,似乎春寒料峭来得格外凛冽。他多次前来,没有花开,甚至叶子也没变黄,空中一片倔强的绿油油随风飘荡,仿佛早已忘了彼此的约定。也许从来没有过约定,年复一年的守候,只是他的自我催眠,若能催眠倒也不错,可他偏偏失眠,在失眠中数着她回来的日子。
长街寂寞,凉风更凉,上弦月刀锋似的锐利,刺破苍穹,划破黑暗。
若能来一场暴雨,再加一个霹雳,这黑暗的夜将会不再沉闷。
晴冷的夜,怎会有暴雨,霹雳还不到季节,只有夏日才是他的舞台,且慢等待,这一夜,只等花开。
花没有开,他捧着黄叶,小心翼翼,仿佛捧着初生的婴儿,呼吸也变得越发小心。
也许就在今夜,也许就在明朝,也许太阳温暖普照大地时,那明媚的一朵朵就会微笑于枝头。
夜色朦胧,月光也朦胧,双眼早已朦胧至模糊,有清凉的晶莹滴下,滴落于捧着的黄叶中,又一滴落下,如春天的冷雨,手心湿润,凉凉的指尖。
该走了,把夜还给安静的树,把落叶一并归还,把这盼不到的思念收藏在心灵最深处,带着过往,隐匿于失眠的梦。
身已站起,转过去,缓慢地抬起脚,脚步一旦迈开, 便如疾风,离开到仿佛从未来过。
可是脚步终究没有离开,抬起的脚停在空中,不是金鸡独立,而是急促的呼吸,大口的呼吸,空气中隐约传来了花香,是她,她的香气,忘不了的花香,初次相遇时的奇异气息。
微风吹动落叶,也吹动他的头发,他举起手撩一下凌乱的头发,也擦一把凉凉的泪水,目光不再模糊,头高高地昂起,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他看到了。
月光下,晴空里,温暖的春风竟然这般柔和,摇曳啊,迷人啊,是她的微笑,明媚的金黄。
街灯亮了,熟悉的街,夜色如此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