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回故乡,是王忠堂引的头。三姐与李勇举办婚礼仪式时,王忠堂是作为女方娘家主客去的。三姐的父母拗不过这个决定,却绝不支持这门亲事。虽然也仓促着给三姐准备了几套被褥和一些嫁妆,仍是不肯去P县参加三姐的婚礼。酒席上,王忠堂的皮衣皮裤被阳光照得闪出亮光。被李勇的几个亲戚连捧带吹的灌了不少杯,脸也开始发出红光。对几个想要加入他施工队的人,也是来者不拒。这让他的形象和地位一下子冲到顶峰。入席的人,甚者忽略了三姐和李勇,把焦点直接对准他。他张嘴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被村民毕恭毕敬地接住,像金子一样捧在了手里。于是,他越发兴奋,喝到最后,在旁边人的怂恿下,竟要给在场所有人发钞票。他说到做到。晃晃悠悠地把手伸进上衣兜,从里面夹出一沓钞票,举在手中,眼睛四下梭巡,痴笑着想要分发出去。这场酒席,三姐过得煎熬。陌生的语言与村民们毫无底线的黄色玩笑,让她心里憋了一把火,发作不出来,阻在胸膛那里,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很。更让她难受的是王忠堂,明显有了醉意,却还不收敛。对别人的劝酒和要求来者不拒,眼瞅着局面就要失控。王忠堂的钞票,像鱼饵,钓住了所有人的眼神。有的人开始挨挨挤挤,往这边挪动。有的人则蠢蠢欲动,就等着有人碰到钞票时,他再立马跟上。这时,王忠堂的手摇摇晃晃举到了头顶,那把蓝绿色的钞票,与所有人的眼光跟着飞上去。王忠堂喊着:三、二、一!“一”字还没结束,一个瘦削的身影便风一样刮进人堆里,旋到王忠堂跟前,一个高蹦起来,夺走了钞票。整个屋子一下子鸦雀无声。三姐擎着钞票,脸上似笑非笑看着大家,说:俺哥喝多了,咋能拿钱开玩笑呢。俺先给他收着,明日再还给他。说着便招呼李勇,也不顾旁人的阻拦与目光,让李勇把王忠堂半推半抱地弄走了。
第二日王忠堂醒来时,死活想不起昨晚发生的事儿。他摸着空空的上衣兜,有些空落落的。这是间简陋又寒碜的小屋,屋门又厚又重,粗大的扁门栓也没划上。屋里既洁净又干净,啥家具也没有,只有一只红漆木箱,被搁在两条木凳上面,木箱上放了一面镜子和一把木梳。窗玻璃上结着霜花,看不清外面的一切。外面的灶间有风匣被呼哒呼哒拉响。这时,有拖沓的脚步声走近屋门。接着,是脆脆的,铃铛一样的四川口音:亲家起了没?起了就吃饭哈。王忠堂听出来,这是那个红衣女人的声音。他应了一声:起来了。推门而入的却是三姐。王忠堂这时候大约想起来一些昨晚的镜头,有些不好意思。看上去三姐也有几分不自然。红衣女人并没有进来,而是在外面灶台上忙碌。三姐手里捂着一沓钱,放到炕上。说,收拾好了吧。昨晚怕你再扔出去打水漂了,没敢给你。王忠堂听了,脸偷偷地红了。他的钱再多,也是凭本事挣来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扔出去?都是酒惹的祸。
那日之后,三姐与他,几乎再没有来往。一晃几年就过去了。这期间,三姐一直在努力赚钱,想着能衣锦还乡。但不仅仅是P县经济落后,影响他们发财的,还有李勇。他谨小慎微,做小生意怕赔,打工怕人家不给钱。只在家冲着那几亩地使劲,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三姐有一次回娘家看母亲时,遇到了王忠堂。他还是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虽然身量不高,仍是习惯性地眼睛朝下看着三姐。三姐感受到了压力和轻视。那时,先前与她交好的姐妹们早就嫁人了。一个个嫁的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却都是条件不错的当地人。只有她,为爱奔忙,却被生活搁浅在那块贫穷的土地上。王忠堂其实并没有瞧不起三姐的意思,他只是习惯用吊儿郎当的方式与人交流。这几年,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最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一直觊觎他的发达,暗地里联手起义,一个两个的,都组了自己的班子,分流了他的资源。他是一个大咧咧,心眼不少,却不懂得防人害人的,还心善,即便被人欺骗被人害,也能轻易原谅别人。善不领兵,义不生财,还真是如此。如今的他,手里也只剩屈指可数的工人了。但那天,他还是从三姐廉价的衣服和打扮上,看出了端倪。于是,便邀请三姐与李勇回来。他一直记得三姐把自己的钱拍在炕上的镜头。他决定要帮帮三姐。
三姐犹豫再三,跟李勇回来了。开始在娘家住着,但嫂子的脸色一直是西北天,她实在看不下去,便出去租房。这个过程其实不短,其中遇到的冷脸与轻蔑,成了三姐一辈子的心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