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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时事 长江杂谈 (软科幻长篇)幻旅【已出版】
楼主: 陶陶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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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科幻长篇)幻旅【已出版】 [复制链接]

121
发表于 2021-5-30 08:01 |只看该作者
霓裳旖旎 发表于 2021-5-29 21:54
又都见面了,周末快乐

同乐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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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发表于 2021-5-30 19:43 |只看该作者
  十三


  滕燕回来就病了,讲座不能听,小说不能写。过谦一天要看她三四次。幸亏Y们温和细心,不知疲倦,服侍得十分尽心,病情才没有恶化下去。


  滕燕的病刚刚小有起色,过谦又倒下了。他曾进入杀人者的大脑,与滕燕一样受到戾气的侵染。好在先天底子壮,用他自己苦中作乐的话形容,叫“等于得了个豪华升级版的感冒。”曾衍长、甘愿、伏虚都来探望过他,甘愿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要等他病好了再说。这天魏晋也派了机器仆人小童来问候。过谦叫小童回去请魏晋安心,说他已然痊愈了。


  那小童作古代书童打扮,虽是机器,比人还有个性,听了过谦的话,不是像别的同类恭恭敬敬答应,而是“哼”了一声说:“死撑。我家先生早料到你嘴硬,叫我把话带给你就行,你的话就不必带给他了,反正也不是真的。”过谦被逗笑了,心想:“魏长老还真了解我。”他带小童在宿舍内外逛了逛,见他对一个面容姣好的Y溜了一眼,恶作剧地笑道:“小童,你看那个小姐姐好看不?”小童警惕地瞄着他说:“你问这个干嘛?”过谦笑问:“老实说,你看到女机器人有没有特殊的感觉?比如,脸红,心跳,手掌心发热,性幻想……”小童毫不留情地顶回去:“这是你看到女人类的感觉吗?”过谦不愠不恼,哈哈大笑:“好吧,算你小子厉害,回家代我问魏长老好。”小童破天荒露了个笑脸说:“累了吧?刚才还说病好透了,可见吹牛。”他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对了,先生叫我问你,是不是只有老夫长老没探视过你?”


  过谦想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因笑道:“魏长老为什么特别提到这个?”小童一本正经地说:“先生说,你跟许有清关系好转,曾、甘两位又厚待你,按理说老长老应该顺势下台阶,来看看你的病,以前的事就马马虎虎算揭过去了。但是他偏偏不来。先生说,这叫做‘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对你的成见深到放不下。”过谦摸摸小童的头说:“相比伏长老的见风使舵,老长老倒是本真一点。”小童推开他的手说:“别摸东摸西,男男授受不清。”行了个礼说,“告辞了。”过谦疼爱地看着这个孩童般的机器人说:“告辞告辞。”


  小童别了过谦,不走寻常路,拐到后山去赏玩风景,不时吟诵唐诗宋词中歌咏山水的佳句。正心旷神怡之际,脚下一绊,差点跌倒。他低头一看,是一只人脚,脚踝以上尽被长草遮没。这一带甚为荒凉,是为感情细腻的作家们伤春悲秋准备的,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睡觉?小童蹲下身子,一把一把,将腿、身子、头顺着拽了出来,皱眉一看,竟是老夫。老夫眼睛瞪得老大,胸口三处伤口,血液凝固。小童一试鼻息,果然死了。他伸手合老夫的眼睛,合了三次都不闭眼,当真是死不瞑目。


  小童用“语音铃铛”报告魏晋,自己守在尸身旁寸步不离。魏晋得讯,吃了一惊,赶来一看,第一时间通报了绿萍。不到半个小时,整个幻谷轰传开来:首席长老老夫,暴死于后山草丛!


  曾衍长指示机器警察调查,又把老夫的尸体拍照存档,冰封起来,留待谷外警察会同办公。老妻、许有清抱头痛哭,老妻“杀千刀的”也不知骂了几万声。下一步当然是找出真凶。莫渊先有不祥之感,为他的室友忧心忡忡。预感不幸成真,老妻、许有清力指过谦嫌疑最大。伏虚也怀疑过谦,只是摸不准曾衍长的态度是弃是保,因此模棱两可。


  几日后,内部聆讯,过谦坦荡地表示,他以前不喜欢老夫,但后来看到此人确有真才实学;虽爱护短,不乏真情,所以印象颇有改观。何况就算不喜欢甚至痛恨一个人,也不等于就想要消灭这个人。


  老妻哭道:“你如今红了,有大佬撑腰,你就膨胀了。你看幻谷里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当中只有我家老头子不甩你,你生了病,他问也不问一句,你就不舒服,就怀恨,年轻气盛你就犯浑,就起了杀心!”过谦面无表情地说:“我体谅你丧夫之痛,不跟你一般见识。但你纠缠不清,我不排除反诉你毁谤诬蔑。”老妻哭指着他,向曾衍长、甘愿等人说:“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当着你们的面他就敢恐吓我。老头子晚上落了单,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过谦望望许有清说:“你干妈不了解我,武断臆测也算情有可原,你虽然不是我要好的朋友,总算吃过饭,喝过酒,在‘经典文学场’里历过险,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许有清哭得嗓子嘶哑,双眼全是红丝,这时便涩声道:“不错,我之前曾拿你当个好人。谁知道你这么狠,这么毒!”过谦笑了笑说:“愿闻其详。”


  许有清走到屋子中央向曾衍长、甘愿等说:“上星期我陪干爹喝茶,告诉干爹我和过谦化干戈为玉帛,干爹当时就警告我别上过谦的当。他老人家说,过谦性格刚猛激烈,哪有那么容易平白的就被我们的父子情感动,又哪有那么简单因为他的课讲得好就不计较以前的恩恩怨怨?这不是骗三岁小孩儿吗?”过谦叹道:“三岁小孩的赤子之心哪是你们比得了的?我的确这么想,这么看,你们偏要用阴谋论来猜度我。只因你们自己不是这种人,就不信世上会有这种人。”许有清“呸”了一声说:“干爹还说,你们在‘电影宫’遇险,这笔烂账一定算在我们头上,那次你和滕燕、莫渊差点丢了命,你能宽容大度到这份儿上,你就成了佛了。”


  过谦心道:“听你的口气,这事和你们无关?”嘴上说,“我不敢说成仙成佛,不过我确实原谅了你们——假如那件事是你们做的。”许有清恨道:“你看,干爹说对了,你就是认定是我们干的,那你就更有杀人动机了!”


  甘愿、绿萍对视一眼,心想“电影宫”风波原来另有隐情。曾衍长、伏虚均是老辣之辈,都不动声色。


  魏晋缓缓开口:“过谦,‘电影宫事件’到现在有多久了?”过谦一喜,答道:“大半年了。那还是我刚来不久发生的事。”魏晋说声“嗯”,不言语了。他这话问得关键,言外之意是:既然那么早就结了梁子,何以拖到今天才来报复?


  老妻擦着泪咬牙切齿地说:“准是他要细细谋划,所以没着急动手。”过谦说:“刚才许有清还引了老长老的原话,说我性格刚猛激烈,试问一个刚猛激烈的人有多少耐心会用大半年时间去缜密地策划一桩杀人案?我这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德行人尽皆知,我有多大概率杀了人还在现场不留一丝自己的痕迹?我又不是职业杀手。”老妻语塞。许有清却说:“你无巧不巧这几天病了,就是想制造假象。这不是欲盖弥彰吗?还不叫心思缜密吗?”


  甘愿直到这时才说了第一句话:“事涉凶杀,就算用我的气味相机也只能作为辅助证据,何况是个人的主观推测?”老妻恶狠狠地盯着她说:“那依您的高见呢?直接把老头子一烧完事儿了?”甘愿向她森然一望,目似寒冰。老妻打了个突,扭过头去,不敢再唐突了。甘愿续道:“双方的陈词我们都已听过,哪一方都不能绝对有力地支持己方的观点。我提议调看过谦一周内的梦境。假如他做过亏心事,近期的梦中必有体现。”


  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幻谷作家的梦境通常是秘不示人的,极例外的情形下也只允许查看最近一周的内容。这是一个不偏不倚的提议,连许有清和老妻都认为合理,便全体通过了。


  曾衍长用他高亢的嗓音吩咐机器警察,立刻到梦境管理处调阅,其余在场人等,一个不准离开,以防有人借机钻空子。


  机器警察去了,绿萍令人搬了椅子来让过谦、许有清坐。老妻本想抗议,但看干儿子站了半天也累了,人家又不是只给过谦一个人坐,就不说什么了。一个小小的细节折射出绿萍的精细,甘愿眼中微孕赞赏,绿萍只作不知。


  不一会儿,机器警察带了一盘磁盘回来,上面标注“过谦”二字和近七天的日期。绿萍看看过谦,过谦磊落一笑,表情轻松。老妻不禁有些心里没底:“看他胸有成竹,难道老头子真不是他杀的?”


  磁盘插入放映机,空气一振,先是些星星点点的闪光,后是条条直线曲线,再后来是模模糊糊的画面,再过一刻便稳定下来。倒数第七天,过谦的梦境是在构思的一个新小说,创意特别,曾衍长不觉点了点头。他这小动作伏虚尽收眼底,当下说:“在座的可别剽窃过谦的点子。要不是为了查案,咱们也不能提前看到这么新颖的架构。”“在座的”当中,有可能剽窃的唯有许有清一人,老妻嘀咕一句“老狐狸,亏老头子生前拿你当个人!”


  倒数第六天,过谦的梦境是2025年的景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过谦的思乡之情使他做了这梦。曾衍长心道:“可得把他的人和心都留下来才行。”


  无风无浪又是几天,平平无奇,倒数第二天的晚上,梦境晦暗不明。曾衍长指示:“调亮些。”


  机器警察依言调色,就见画面一颤,是过谦与老夫往日吵架的情景。过谦心中一紧:“不对啊,昨儿晚上我一觉睡到大天亮,难道做了梦自己忘了?”老妻绷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又见过谦扇了老夫一耳光,狂笑不止。众人大哗,一齐看向过谦。又见梦境中过谦对老夫拳打脚踢,啐了一口,拔刀相向。


  画面消失了,室内有短暂的沉默。老妻首先站了起来:“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他昨天梦里还记仇,还打人,还杀人!这可是昨天晚上的梦!”过谦心里一片迷糊。绿萍心想此刻辩得一分是一分,便说:“就算这样,也只能作为间接证明。现在是法治社会,幻谷是有法可依的地方。真凶自然不能逍遥法外,但没有铁证,就不能凭借似是而非的所谓证据作诛心之论。”老妻气到极处,哭了起来,直问到曾衍长面前:“曾大谷主,这还有天理吗?”绿萍索性针锋相对:“之前过谦有句话很对,有想法和有行动是两回事,好比老夫人你和许有清老师对过谦恨之入骨,也许今晚就会梦见打他杀他,如果过谦恰巧这当口遇袭,难道你俩就百分之百是罪犯不成?”


  她这话虽是明显的偏帮,却不能说没有道理,老妻、许有清一时竟难以辩驳。许有清到底年轻些,灵机一动说:“绿萍主管说得极是,这是旁证,不足以盖棺定论。但有这么重大的嫌疑却足够逐出幻谷,由谷外警察押送他回2025年慢慢调查审讯……”老妻忙说:“不能放他走,叫他以命偿命!”许有清对她使了个眼色说:“要是他一身清白,那个时空的人自然判他无罪;要是越审越可疑,那就让他们走法律程度,请律师打官司吧。”他平时唯唯诺诺,今日为了干爹居然语词锋利。


  老妻听懂了,干儿子的方案是眼下最佳。绿萍言之凿凿,也唯有暂且饶过谦一条小命,先进入审查阶段再说。这样一来,过谦会滚回他的老家,会陷入旷日持久的审查,并且极可能身隐囹圄。就算是最坏的局面,他能赖掉凶案,他也是声名狼藉、前程尽毁了,下半辈子注定惨淡收场——有哪家单位会放心请一个疑似杀人犯加盟,大众和市场又怎么能接受这么可疑的作家呢?想到这里,她赞许道:“有清说得对,判,或许证据不足;逮起来审,是足足够够了。”


  过谦看了看众人,冷冷地说:“你们好像都认定了第三个梦是我做的啊。”甘愿忙问:“你没做过那梦?”过谦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许有清说:“也许你早上不记得了——如果不是装傻抵赖的话。”过谦冷笑道:“有谁做了这么色彩强烈的梦,会一点记忆不留?至于说我抵赖,我没话说,因为肯定说不清。”


  曾衍长沉吟道:“你是在反诉梦境遭人篡改?这件事要查也容易。设若你所言是假,我将会行使谷主之权,把你移送谷外法办。要是你所说是实,那么谁改了你的梦境,谁就有可能是真凶了。”伏虚不等老妻作何反应,立刻表态赞同:“曾谷主的推论无懈可击。”曾衍长笑笑说:“梦境管理处有一套备用系统……”他话一出口,许有清脸色煞白。曾衍长发现了,不点破:“调出来就知道过谦昨晚有没有做梦,做了什么梦。备用系统的监控最为隐密,就算有人躲得开普通的摄像头,也万万躲不开这套监控。绿萍主管,请你和伏长老走一趟吧,这套系统的密码是……”


  许有清站起来自首说:“不用去了,是我,是我改的!”


  众人先是失惊,一想又觉得并不意外。老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清,你……你说什么?”


  许有清“扑通”跪倒,涕泣如雨:“干妈,儿子猪油蒙了心,为给干爹报仇,自己做了一段画面,填进了过谦昨晚的梦框。”老妻痛心疾首:“傻小子,你糊涂啊!”许有清向老妻,也向众人说:“我知道会有人提出来用梦境给过谦开脱,也猜到梦是个不靠谱的东西,不一定能找到着实的证据,我就……我就……”


  伏虚玩着手上的玉斑指说:“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改了梦境,没有杀人?”许有清忙说:“没有没有!借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种大逆不道天打雷劈悖逆不孝的事!”老妻急说:“我也信有清不会。老头子和他情同父子!”过谦心里说了句:“我也信。”


  伏虚笑了一笑说:“篡改梦境,其罪较小,至多不过是开除加罚款,你当然是拣轻罪认啦。”许有清连声辩解。


  曾衍长起身说:“今天先到这里吧。我们分头细查,一周后再开第二堂。在此期间,幻谷不得有一个人进,一个人出。全体机器警察严加监管,天空、山峰、灵河、地面,天上地下,一寸不得放松!”相关人等齐声应了。


  曾衍长走过过谦身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走到许有清身边时冷峻地说:“其实梦境管理处并没有备用系统和隐密监控,本座是试试你亏不亏心。”许有清瘫倒在地,曾衍长在一众机器人的前呼后拥中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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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发表于 2021-5-31 19:15 |只看该作者
  十四


  过谦一出门,莫渊、祁必明和另外七八个与他友善的作家“呼啦啦”围上来问长问短,听说过谦还不能洗脱罪名,个个长吁短叹。过谦谢了大家,见有滕燕的五个“语音铃铛”排成一排,逐个听了,快步去滕燕宿舍探望,怕她为自己担忧加重病情。这边祁必明表示世态炎凉,只有以酒浇愁,硬拖莫渊陪他喝酒,直灌得酩酊大醉。莫渊陪了他一晚,自己也喝得半醉,还只能半扶半背先把他弄回宿舍,一路听他喃喃:“死得好!让明珠蒙尘的王八蛋全都该死!哪位大英雄替天行道的,请受必明一拜!”莫渊自言自语:“你这是为过谦不忿还是为自己不平?你是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啊。”


  幻谷自创立以来,从未出过人命大案,这次的轩然大波是绝好的素材。欧阳早权衡之后,冒着得罪甘愿的风险来了个连续跟踪报道。“云彩镜象”的点击率再破纪录,社区讨论热火朝天,注册用户也大幅增加。欧阳早的手下还偷偷玩起博彩,有奖竞猜,看是过谦、许有清还是不知名的什么高手赔率最高。绿萍很不高兴,意欲找欧阳早理论,甘愿阻止她说:“欧阳早如实报导,并没有指明道姓说过谦是凶手。起码在表面上,他是保持中立的。这是他‘云彩镜象’的自由,我们不要干涉。幻谷当中,该严的要严,该宽松的要宽松。”


  宇文茂原做了一个过谦的专辑,发他三个短篇,附一篇创作谈。案件闹出来,编辑请示是否撤下来。宇文茂想了想说:“撤下来等于通知全谷,我们杂志认为过谦有罪;不撤,万一以后查出真是他干的,又对我们的声誉不利。”编辑叹道:“所以两难。”宇文茂说:“这样吧,对外宣布,本期因故延迟出版,看一看后续再说。”编辑衷心佩服:“您这主意高,进可攻退可守。”宇文茂笑道:“半个月内过谦要是还不能翻身,就撤了他的小说,换别人的。”编辑兢兢业业问换谁的。宇文茂想想说:“莫渊。”——还是过谦那一边的人。一面明哲保身,一面感情倾向终是不能尽掩。


  忙忙碌碌的一周,没有人还有闲情写作、看书、体验生活。有些人忙于调查真相,有些人意图找新证据,有些人等着将要到来的第二次聆讯像等一部巨片,有些人找到了愤世嫉俗的理由说这是个暗无天日的世界,好人被冤,小人得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天天醉得不省人事——最后一种其实只有祁必明一个。过谦觉得祁必明为他担心只有三分,借题发挥倒有七成,而且小小年纪,消极颓废,倒像“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典型案例。


  七天过去,第二堂审讯开始。这次因要郑重其事,公开透明,邀了莫渊、病好些了的滕燕和两个与许有清较有共同语言的作家列席旁听。照例有一番唇枪舌剑,可是许有清自己改过梦境做错过事,被罚了一笔重金外加警告处分,连带着老妻的声势也下降不少,说话都说不响嘴。


  然而过谦的污名还是洗不去,仍是面临被开除、被遣返的命运。过谦也知道这一点,他做好了思想准备,想万一其事不谐,只好提前与滕燕离别,曾衍长曾许诺他的他也不去奢望了。一个有前途的明日之星才是曾衍长帮助扶持的对象,一个说不清杀没杀过人的过谦曾谷主应是懒得垂顾的。


  来幻谷转眼一年多了,两年之期为时不远,遗憾没能善始善终,遗憾有那么多新奇的东西来不及领略,遗憾要与魏晋等师长,莫渊等挚友,滕燕这位流星般划过他情感天空的恋人,和甘愿这个奇女子永诀了。倒是回去以后如何维护名誉和尊严,他此刻没那么上心。他没有父母兄弟,孑然一身,回去也是尽人事,听天命,大不了倒霉到去坐牢,好歹不会连累亲人操心伤神。


  甘愿见情势胶着,久拖不利,当机立断说:“实在不行,我用一下自己的超能力吧。”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绿萍第一个反对:“不行,这么做会大伤元气,至少一年才能恢复功力。日后调理不当,还会损耗真元,后患无穷!”伏虚也说:“你恐怕得三思而后行吧?我们都知道甘老师你是个文武双全的奇人,特异功能可与谷内所有摄像头、电脑、悬浮云上的‘鹰眼’联动,这么做是能让凶手无所遁形,可这么一来,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儿。”他这话明里是劝阻,实则是推动,巴不得甘愿自毁长城,动用异能,削弱了她的战斗力。魏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过谦、滕燕、莫渊却同感震动。滕燕想的是:“要不是知道你喜欢的另有其人,我还真不得不认为你是深爱过谦!即使你们没什么绮念,这份心意也够让人难以释怀的了!”莫渊想的是:“甘老师与过谦师生不像师生,情人不像情人,要说是生死之交,我自问我就不能为过谦做到这个程度!”


  过谦只看了甘愿一眼就转过头,若无其事般的,可这份佯装的潇洒骗不了人。他内心的波澜之剧,使他不能正视甘愿。十多年来,他孤身一人,间或两次恋爱,也都是彩云易散琉璃碎,匆匆收场。来幻谷前,他习惯了一个人无人关爱,来幻谷后有了改善,到底也没有领受过这般浓稠的情怀。一年内玄功大损,极可能终身落下病根,他过谦何德何能,让甘愿这样为他付出?他用脚随意踢着地毯,眼眶里满是热泪;想说两句俏皮话缓和一下滕燕和众人对甘愿的猜疑,哽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甘愿与众人在争执些什么,他没听进去,他只努力控制着澎湃的心绪,良久之后才悄悄地、迅速地一擦泪,抬头笑道:“甘老师,总要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吧?”


  甘愿笑了笑说:“你也反对?”过谦说话明显带着鼻音:“每个人有他的命,命中注定我有这一劫,能过,是我的造化;不能,我等着老天爷把我玩残。你的使命不是守护幻谷吗?你不是所有作家向往达到的高度吗?为了一个来自五十年前的轻狂小子,你做这种牺牲,怎么对得起上一任谷主?”他是提醒她,没有气功抗体,她安全堪虞。而她有任何闪失,幻谷的维护就成空谈。他没想过这些话落在曾衍长耳里是什么感觉,就算想到了,他还是会讲,否则他就不是过谦了。


  甘愿犹豫地看向绿萍,绿萍点点头,示意她听过谦的。他们都认定她不能因为过谦而放弃了她的职责,辜负了老谷主的重托。她暗中长叹一声,正要说话,曾衍长笑道:“甘老师刚才是一时冲动,过谦不用太激动。”他既想离间他们,又想激将甘愿。他与伏虚想的一样,若是甘愿在一年之内变成个常人,他就多了巨大的回旋空间来做许多事。难得有此良机,他不甘轻易放过。


  门外有人求见。伏虚问道:“是谁?”只见小童带着一个比他还矮的机器人走了进来。过谦看那矮机器人似曾相识,稍一回想,脱口而出:“小垃圾桶!”众人侧目。他不好意思地一笑:“你们不觉得这个复读机器人像个移动的垃圾桶吗?”滕燕温馨一笑,想到了他们定情的那一天。许有清暗骂:“到这时候还充好汉,说笑话!”


  伏虚笑向魏晋说道:“魏长老,今天这个场合,你家小童似乎不应该来打岔。”魏晋问小童有什么事。小童指了指复读机器人说:“我路上遇见小复读,一道玩游戏,我学先生说话逗他,它也学别人说话,但说的好似与老长老遇害有关。”


  曾衍长“哦?”的一声。老妻恨不能立时撬开复读机器人的嘴。许有清抢着问道:“它学的是不是过谦?”小童摇头。许有清气道:“不可能!你叫他再学一遍给我们听听!”小童趴在复读机器人耳边说了句话。后者头部红光闪烁,仿佛在说:“知道啦!”


  滕燕、莫渊相顾色喜,这才叫实实在在的转机啊!甘愿、绿萍、魏晋、伏虚齐齐睁大了眼睛。


  众人屏息凝气之中,复读机器人张嘴吐音说:“我不搞鬼,我只想把你老夫变成鬼!”


  这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但绝不是过谦。众人疑云大起,竟然还有一位神秘人物牵连在内。曾衍长一谷之主,率先说道:“有没有人能分辨出这个声音?是谷中哪位深居简出的作家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接话。过谦听这口音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是谁。曾衍长刚要发话,小童续道:“小复读还没说完。”


  复读机器人脑袋向左转一转,向右转一转,对自己成为全场焦点好似颇感兴奋。许有清忍不住催他说:“你倒是快说呀!”复读机器人突然之间说道:“老长老,我可不可以说,您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次是个清脆的女声,人人都听了出来,把百味杂陈的眼光射向滕燕。


  过谦、滕燕大吃一惊。滕燕脸色惨白说:“我?怎么可能?我连只鸡都不敢杀!”她三脚两步跑到复读机器人那里摇着它的小身子说:“你为什么要冤枉我?”复读机器人模仿她说了句“你为什么要冤枉我?”语调语音,惟妙惟肖。这机器人智能甚低,除了模拟别人说话,也就是个会动的机器而已。这更杜绝了它作伪陷害的可能性。


  过谦站起来说:“以我跟滕燕的感情,假设这事是滕燕做的,她绝不会袖手旁观,只顾保护她自己,任由我替她顶罪。”莫渊也说:“老长老一个大男人,滕燕哪杀得了他?何况是正面三击,不是背后偷袭?又何况她最近一直在生病?”


  他两人说得入情入理,可这个大玩具似的复读机器人又不会撒谎,事情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曾衍长打破沉寂说:“咱们首先要确认复读机器人是否目睹了凶案发生的过程。也许因为个头小,也许前面有什么遮挡,也许凶手心情激动,没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被‘录’了下来。”伏虚说:“曾谷主说得是,可怎么才能确认这一点呢?”曾衍长说:“我自有主意。小童,你先跟它沟通一下,叫它不要只言片语地模仿,我要它完整还原那天听到的所有对话。”


  大约这指令比较复杂,复读机器人不能轻易理解,小童走到它面前,头上生出一根小天线,对复读机器人大打手势。复读机器人脑袋里红光连闪,头顶也探出两根触角似的天线。小童用自己的天线轮流触碰它的两个“触角”,把曾衍长的话重新编程,传递给它。复读机器人半天才算明了,收了“触角”,平移几步,摆开架式,开始一连串的发声。老妻双手撑在桌上,上半身都探了出来。


  首先响起的是老夫的声音:“咦,你的病好了?可以四处乱跑了?”


  随即是滕燕的声音,无力地:“老长老好。”


  老夫冷笑声:“有你和过谦一伙在,我就不好。”


  滕燕诧异声:“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老夫继续冷笑:“此处无人,我也不用装什么前辈高人,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过谦这种目无尊长、自恃有才、自以为有个性的小辈,我最讨厌!”


  滕燕没接话,仍是老夫在说:“不说话了?心疼你的过谦被我批评?别以为你们改善了跟许有清的关系就能瞒得过我,施放烟幕弹能迷惑的只有我那蠢儿子。”


  滕燕语音细细,话却难听:“老长老,我可不可以说,您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老夫怒喝声:“大胆!你是被过谦带坏了还是生来不是个好胚子?不象话,对谷中长老竟敢如此放肆!”


  滕燕冷冷地说话,声如风击碎冰:“你是倚老卖老,自取其辱。”


  老夫怒道:“本来我卖甘愿面子,又碍着曾衍长,过谦年底又是要回去的,已经打算放你们一马。没想到你们别有用心,接近许有清,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居心险恶!那天聚餐,过谦还大放厥词,攻击许有清的写作风格;你滕小姐还拿许有清取笑,说什么‘眼高于顶祁必明,低到尘埃许有清’,是不是有这回事?”


  滕燕询问声:“你怎么知道?许有清回去告状了?”


  许有清听到这里,满脸赤红。


  老夫的声音:“‘清风苑’老板是我朋友,闲着没事我们常串门子,每逢我家搞聚会,都是他派人来帮我烧烤,怎么样,没法砌词狡辩了吧?”


  滕燕沉默。


  老夫的声音:“一方面假装友好,想要反扑;一方面侮辱嘲笑,肆无忌惮。你们做得这么离谱,就别怪我以长凌幼了。”


  滕燕的语声有些不易觉察的颤抖:“你想怎么样?”


  老夫:“明人不做暗事,我不耍阴谋,我只弄阳谋,我摆明了要清除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子,赶你们出幻谷,为许有清铺一条青云路。什么甘愿,什么曾衍长,谁的脸色我都不看。言尽于此,让开吧!”


  众人恍然,老夫步步紧逼,才导致滕燕情绪失控。却听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说:“言尽于此,很好,的确是言尽于此,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曾衍长手指轻叩着桌面说:“又是这个人。”甘愿望向过谦。过谦瞧着滕燕。滕燕眼中蓄泪,身子发抖,双手抱肩,显得极是害怕无助。莫渊老大的不忍,幸好过谦及时过去握住了她右手。


  他感到滕燕抖得筛糠一般,轻问“怎么了”。滕燕牙齿格格相击:“想起来了,我好像想起来了。我去过后山!或许真是我杀了人!”她悲苦的眸子凝视过谦,留恋无限。过谦又痛又怜,把她抱在怀里。大庭广众之下,此举似乎不宜,过谦却不在意别人眼光,我行我素。只要能换回那个开朗俏皮的滕燕,别说异样的目光,就算全世界的指责、鄙夷和唾弃他都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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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发表于 2021-6-1 20:47 |只看该作者
  十五


  曾衍长对身边的机器人X说了句什么。那X领命而去。这里复读机器人仍在复述,却是老夫惊讶之声:“谁?刚才是谁说话?”


  那陌生男子说:“是我。”


  老夫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惧意:“你……你搞什么鬼?”


  那男子声音变得十分凶狠:“我不搞鬼,我只想把你老夫变成鬼!”


  老夫几声惨叫。


  一片寂静。


  老妻晃了晃,晕倒在地。许有清忙奔过去施救。他一边掐老妻人中,一边对滕燕喊道:“你那个同谋是谁?快供出来!”


  滕燕瞪大了一双俏眼,迷惘地说:“同谋,什么同谋?”过谦也很不解,但强捺疑惑,一面轻拍滕燕,一面喝斥许有清:“你别逼她!”


  一团乱麻中曾衍长高声说:“甘老师。”甘愿一怔:“怎么?”曾衍长说:“借你的‘记忆闸门’一用。”甘愿看了眼滕燕又看看焦急的过谦说:“不行,她现在这个状态,不能再受刺激。”曾衍长说:“不是测她,她思维混乱,记忆可能时断时续时歪曲。”甘愿奇道:“那你要测谁?”曾衍长朝复读机器人一指:“测它!”


  甘愿想这倒是个办法,事态峰回路转,终需水落石出,不为过谦,也为幻谷。她传音叫了一个Y来让急速把水晶花取来。曾衍长说:“保险起见,再叫两个男机器人跟着。”传了两个X伴着Y同行。


  不一会儿,曾衍长先前派出的X带着一个机器医生来了。这“医生”一身白大卦,身形修长。过谦说:“曾谷主,您这是?”曾衍长打手势要他稍安勿躁。约摸过了半盏茶时分,那Y也回来了,把水晶花奉上。甘愿说:“谢谢。”曾衍长对两个X却不予理会。


  甘愿背转身去,输入密码,让小童把水晶花贴到复读机器人的额头上,连说了几声“后山,后山。”一束光射上对面的白墙,把那晚后山的情形现了出来:


  无月无星,路灯惨淡,萧瑟荒凉。复读机器人移进了画面,原地转了两圈,又钻进草丛打滚。草丛茂密背光,复读机器人躺在里面似很惬意。


  滕燕走来,大病初愈,气色憔悴。她在一棵树下发呆。对面走来了老夫。两人无声对话,只见嘴唇一动一动,但众人都提前听过小机器人的复读,对这番对话的内容了然于心。


  过谦本不想让滕燕看到画面,岂料滕燕挣脱了他的怀抱,回转身去,与大家一起看那堵白墙。


  画面中她说了句什么,老夫脸现惊讶。她又说了些话,老夫现出惧意。忽然她扑上前去掐住老夫脖子,老夫拼命挣扎。她神态疯狂,判若两人,顺手折下一根粗树枝,连捅三捅,每一次都插进老夫的胸腹。树枝并非利刃,要顺利插进人体需要很大的力道,她却像是信手就能做到。老夫惨叫着倒在地上,抽搐扭动,不久气绝。滕燕一把扯起他的尸身,拖入旁边荒草最盛之处,行动举止与平素大异。


  老夫的尸体与复读机器人只隔几米,滕燕却似乎是发泄完了之后感到恐慌,左右看看就急忙跑了,竟不知小机器人近在咫尺,连尸体也没有好生掩埋。


  甘愿收了水晶花,朝过谦瞧了一瞧。过谦仍是拉住滕燕的手,生怕她做傻事。


  老妻总算醒来了。许有清与他那两个文学观点相近的作家朋友一起扶着她坐好,靠上椅背。许有清轻声说明情况,老妻抽抽嗒嗒哭道:“不是说滕燕有个男同谋吗?请曾谷主彻查!”曾衍长说:“此中缘由,让机器医生为我们解释吧。”老妻泣道:“关医生什么事?”


  那机器医生手上拿着几页纸,轮流请大家看,过谦一瞧,是滕燕寻求心理咨询,与机器医生的谈话记录。他心中隐隐猜到了谜底,怒道:“这是病人的私隐,怎么能公之于众?”许有清带着哭腔说:“都杀了人了,你以为是平时哪?”曾衍长淡然道:“幻谷中的规矩由人而定,也可以由人而改,一切端看谷主的决定。这是我叫他这么做的。过谦不要再生枝节了。”过谦暗想:“你这不是独裁吗?”待要据理力争,甘愿走过去悄声说:“如果能证明滕燕神智不清,她以后就是接受治疗而不是服刑,将来或许有康复出院的一天。”过谦一想不错,不吭声了。滕燕却抖得更厉害了,仿佛身内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那机器医生说:“作家滕燕从进谷以来,状态一直不稳定。通过与她的多次交谈和心理疏导,我基本确定她有躁郁症倾向。其起因一是为了维持美女作家形象,过度压抑真实自我;二是长期从事边缘题材、人格创伤类题材小说的创作,进行代入式体验,感同身受,潜移默化;三是与其恋人过谦没有未来,无法终身相守。我注意到随着过谦先生离谷时间的迫近,她的病情有愈演愈烈之势。最后,她去过《罪与罚》,变成过书中主人公的杀人凶器,不仅激发了她的恶念凶性,而且使书中男主人公形象演变成她的第二人格,简而言之,她有精神分裂。”


  曾衍长补充说:“我们听到的男声就是书中主角拉斯科利尼科夫。杀人行为是潜伏在滕燕意识里的这位分裂人格在主导,滕燕自身的人格一无所知,甚至于她去过后山,与老长老吵过架的恶劣记忆也被她的自身人格所屏蔽,可见她本身承受力的脆弱。换言之,她没有说谎,杀人的不是她;可是在实体上,动手的又的确是她。”


  滕燕猛然间推开过谦,发出一串男人的笑声,神情诡异,环视众人:“幻谷里的聪明人真多,我小看你们了。”众人惊呼后退,唯有曾衍长不动,甘愿反向前迎了一步。


  滕燕脸上肌肉扭曲,狞笑道:“放高利贷的老太婆我劈死了,自高自大盛气凌人的老头我捅死了。中国有句话叫除恶务尽,那他的家人我也不能放过!”


  曾衍长与甘愿并肩而立,曾衍长侧头悄声说道:“这位俄国的失足青年渗透了中国的怨毒之气,不可小视。”甘愿淡淡地说:“书中最后他不是忏悔了吗?”曾衍长笑笑说:“在滕燕意识中的这个,是刚刚杀人偷窃时的拉斯科利尼科夫,不是后来饱受折磨、幡然悔悟的那一个。”


  甘愿提高音量,向滕燕说道:“我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滕燕扭了扭颈脖,发出骨骼的“咔咔”声:“问!”甘愿盯着她的双眼说:“为什么不掩埋尸体,而是朝草丛里随意丢弃,那不是太容易被人发现了吗?”滕燕嘿然诡笑,尖尖十指,微微颤动:“我又不是杀人狂,我能那么冷静吗?我只是个穷大学生,杀了人我不害怕吗?”甘愿道:“看你的样子,着实与‘害怕’两字无关。”她也侧头低声向曾衍长说:“杀人时亢奋,杀人后无措,还没发展到以杀人为乐的丧心病狂。”曾衍长一笑说:“你是提醒我手下留情,不要施展雷霆一击,饶过了他,也就保住了滕燕的肉身?怎么在甘老师心目中,本座做事这么不留余地吗?”甘愿笑道:“随你怎么说,今天的目的是把他制住,不是多赔上一个人。”曾衍长笑道:“放心,看在小过老师的份上,我不会一招制命的。”


  滕燕见对面两人嘀咕不休,心想难道只有你们会算计人?她双手抬起,作势欲扑。甘愿凝神迎敌,不料她这一下是虚张声势,却中途转向复读机器人,一掌拍下:“都是你坏事!”


  复读机器人“嗖”的变身为手机大小,待要飞走。滕燕左臂折断了似的从绝不可能的方位转回来,“啪”的一声,把“手机”打得零件四散。小童腾身欲起,魏晋忙拉住他。小童双拳紧握,愤怒之极。


  滕燕回身逼视小童,才上前一步,斜刺里却又冲向许有清和老妻。老妻大惊,许有清护在头里。凉凉的指甲刚刚碰到头皮,“啪啪”两声响,滕燕晃了下,软倒在地。过谦、莫渊忙奔过去检视。曾衍长说:“不用担心,是麻醉枪。”过、莫二人才舒了口气。


  老妻上了年纪的人,禁不起连番打击惊吓。曾衍长让许有清和他那两个朋友一起送她回去。这边甘愿叫几个Y把滕燕抬往幻谷医院,稍作处理再移送谷外的精神病院。过谦护着昏迷的滕燕往外走。到了门口,滕燕抬出去了,几个X却拦住了不放他走。他大惑不解。


  甘愿目中有恻隐之色:“滕燕的问题告一段落,你的问题要先解决一下。”过谦此时心乱如麻,已不能静心梳理,只呆呆问了句:“我的问题?”甘愿上前一步说:“你进入过拉斯科利尼科夫的脑海,虽然时间短暂,受的熏染却比滕燕直接。”过谦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了上来:“难怪上次我也病了!我……我也会像滕燕这样?”甘愿忙说:“你生性外向爽朗,凡事不郁积于心,意志又比滕燕坚定,所受影响比她要轻,不像她两个人格混为一体,无可逆转。但为策万全,我们要涤荡你的灵魂。”


  曾衍长心念电转说:“洗涤灵魂,疗程三月,其中还充满了变数。”伏虚会意说:“倒不如把过谦的邪气转移出去来得迅速安全。”曾衍长笑道:“妙极,但不知伏长老心中有没有人选。”绿萍插口说:“阴邪转移,是牺牲一个人去救另一个,这样损人利己的法子,不是幻谷中人该用的。”曾衍长说:“要牺牲的不是人,是机器。”甘愿心中一动。魏晋说道:“机器人没有灵性,恐怕担不了这个重任。”曾衍长哈哈一笑:“所以要找一个有灵性、高智商的机器人。”魏晋一愣,曾衍长右手一招,一股极强的吸力把小童吸了过去。


  魏晋惊道:“你要用小童转移阴邪?”曾衍长说:“为了旁人,魏长老多半舍不得;为了你我都欣赏的过谦,也不能顾全大局吗?机器没有了还能再造,过谦受三个月的苦你于心能安?况且涤荡灵魂过程艰难,难保不出意外。魏长老深明大义,想来不会阻拦。”


  魏晋望着小童,心中起伏难平。过谦这时听懂了曾衍长的话,忙说:“曾谷主好意我心领了。但要不是小童找来小复读,我还被当成凶手,蒙冤受屈。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安危,转嫁灾祸,恩将仇报。”伏虚眉头一皱说:“过老师,小童只是个机器人,恩将仇报四个字未免太重。”过谦接口说:“机器人也有个‘人’字。你看他的外形、言谈、辨识能力,哪一项不像个可爱的孩子?”甘愿心中踌躇,曾衍长手一挥说:“不用再争,我已经决定了。”过谦昂然道:“他是我的小友,你们硬来,我绝不配合!”


  曾衍长给这倔强青年弄得进退两难,心中一烦,掌心吸力减弱,小童趁隙跳了下来。他跑到魏晋面前作了个揖:“拜别先生。”魏晋叹了口气:“你想好了?”小童说:“是,士为知己者死,过谦视我为友,我愿帮他渡劫。”魏晋整整衣冠,站起身来,还了一礼:“你不是人类,可羞煞多少卖友求荣、背友牟利的两足动物。”小童又再还礼,走到过谦身边说:“你若把小童当朋友,就别再推推拉拉效那小儿女之态。我已决心赴义,再无更改。”过谦鼻子一酸,不知说什么好。小童罕见一笑:“你有辫子,我也有辫子,我俩原本有些兄弟之相。”过谦勉强笑道:“强词夺理,数你第一。你既然决定抽出我的邪气,我跟你保证会堂堂正正走完剩下的人生路。”小童道:“甚好。”便看曾衍长。


  曾衍长一心要救过谦,又趁此削掉魏晋的膀臂,小童自愿助人,那是再好不过,当下左右手虚虚一合,过谦小童已背靠背紧紧贴在一起。过谦只觉顶门和四肢中的阴寒之气汇成一股,被强大外力驱使着,挤压进小童的身体,隐约还听伏虚赞叹:“往日常叹服甘老师天赋异禀,气功、超能集于一身;今天见了曾谷主这番施为,真可以说句‘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约有一柱香的工夫,过谦与小童分开。过谦全身大汗淋漓,头发湿得像刚洗过,身子极度虚弱,却又有一种筋络贯通、神清气爽之感。


  曾衍长做个手势,两个X过去掏出绳索捆住小童,另一个X掏出激光枪来就要当场击毙。过谦勉力劝道:“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曾衍长言外有音:“做大事的男人,不要有妇人之仁。动手!”


  X举枪射击。蓦的里小童向旁一滚,躲过绿光,身子一收,如面条般从绳索中抽了出来。他发足踢掉X手中的枪。过谦眼前一花,另两个X也被他打倒在地,只因动作太快,就像是同时把左右两边都放倒了。他腾身跃起,悬浮半空,发出挑衅的笑声。过谦凝目看去,吃了一惊:他头发散开披下,眉清目秀的五官罩了一层青气,形如僵尸;眼窝深陷,各有一抹浓黑的乌光镶在眼圈,看着说不出的妖异。


  曾衍长右臂一长,一掌拍了过去,一股劲风刮得过谦面如刀割。甘愿晃身挡到过谦身前。小童双掌并立,接了曾衍长一掌,向后一撞,撞塌了小半堵墙。他怪叫一声,吸过复读机器人化身的破碎手机,冲破天花板,瞬间无影无踪,只留下尖锐的笑声余音不绝。


  甘愿看着仍在下落的砖瓦烟尘,久久不语。曾衍长皱眉说:“能从我手底下逃脱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他居然正面接掌,毫发无损。这个机器人身兼小童的机敏、过谦的狂傲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经典小说主人公的神经质与攻击性,已成魔童。传令机器警察,警备级别调到最高;从今晚起宵禁,晚八点后所有作家待在宿舍,一律不得外出。一天不抓住他,幻谷一天不得开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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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 19:47 |只看该作者
  十六


  幻谷人人自危,而小童并没有立刻露面。监控系统也没拍到他翻越大门,也就是说他仍潜伏在身边某个角落里。这时候就显出作家们性情上的差异来了。有的人好像在等一个长长的悬念落实,偏就等不到,那根弦越绷越紧,以至于草木皆兵,每天太阳还没下山就回宿舍锁门不出,比如许有清;有的人时间一长反倒没那么提心吊胆,日子还是照过,仿佛一切都同从前一样,比如莫渊。他对过谦说,生死有命,与其步步提防,不如顺其自然。虽然出门的时候带把小剑防身,但不论白天晚上,只要有必要,该出门他照出无误。


  他用类似的思想来开解过谦,盼他从滕燕的阴影中早日走出来。他甚至不避讳地说:“你后来和滕燕好了,我对她的关注、在乎也仍然在,只是变成了友谊。她出了事,给我的打击和震动不比你弱。但该投入时投入,该抽离时要抽离。我做得到,你一样行。”


  过谦明知他的好心,一时却不能抚平伤痛。他找了把剪子,把小辫子剪了,因为滕燕曾说过喜欢他清清爽爽的样子。她被带到谷外的精神病院去了,他用这个举动来纪念他们的感情。


  过谦在谷里是个惹眼的人物,一剪成寸头,立刻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其中曾衍长曾在“射日轩”当面建议过过谦剪辫子,把换发型与换一种行事方式联系起来。他听说了这事,误以为过谦是痛定思痛后,以实际行动向他表示善意和敬意,十分高兴。他知道过谦和甘愿交情深厚,但这样看来,过谦对他这位谷主也还是敬仰的,少了滕燕,仍有别的途径把他招至麾下。他便指示欧阳早,“云彩镜象”尽快结束对“老夫被杀案”的系列报导,又叫宇文茂尽早把过谦的三篇小说、一篇创作谈发表出来,以示优隆。宇文茂本来就有这个打算,曾衍长发话,把自己要做的事变成了卖给谷主的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蓬勃》杂志新一期上过谦专辑就在头条登了出来。


  过谦收到样刊,本想发个“语音铃铛”谢谢宇文茂,莫渊劝他说:“知道你心情不好,没心思应酬虚礼,可宇文茂一向对你不错,关键时刻也没落井下石,你还是去杂志社向人家当面道个谢吧?”过谦想想也是,便与宇文茂约了时间。


  这天他找到主编室,和宇文茂寒喧了一下,又真诚地感谢他。宇文茂笑道:“原定上个月出刊,这已经推了个把月了,你不怪我明哲保身已经很好了。”过谦笑了笑说:“至情至性是一种活法,明哲保身也是一种,只要不伤害别人,没什么好责怪的。何况您的‘明哲保身’还不彻底,事前事后都朝我这倾斜。”宇文茂笑了。他为过谦做的事,虽然从不主动宣扬,但过谦自己悟到了,毕竟令他愉快。


  过谦问同一期还有谁的小说。宇文茂说了两个名字,皆是圈内响当当的人物。过谦顿了顿说:“好像《蓬勃》这种级别的大刊物,永远是发名家的作品——我只是少数幸运的例外。”宇文茂点了点头说:“一来名家对一般读者有号召力,我们都是自负盈亏,销量很重要;二来一期上满眼生面孔,也显得杂志档次和分量不够;三来名家作品的质量也确实比自然来稿普遍要高些。”


  过谦问道:“有没有草根作家胜于名家的情况?”宇文茂倒也坦然,一口直认:“当然有。成名成家后约稿的人多,一个人精力有限,难免分身不暇,稿子篇篇精粹是不可能的。再者说了,除了写作,种种官方私人的聚会、开会、讲学层出不穷,长此以往,总有影响。”过谦补了句:“而且草泽之间,高手如云。有些人差的只是机遇。”宇文茂这回先点头后摇头:“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百余年前,有人提出‘真正的高手在文坛外’,我就不赞同。先不说技巧的训练、知识的系统整合有多重要,单是身处文坛中心,耳濡目染、观察学习的机会就比普通作者多得多。有这些机会,和纯粹自己摸索,到底不同。”过谦笑道:“站在您的立场,这么想不奇怪,我还是保留我的看法。”宇文茂也笑道:“君子和而不同。”


  二人又聊了十几分钟,宇文茂接了三个电话,过谦便起身告辞。宇文茂打了个坐下的手势说:“没事。平时难得有人和我敞开来说这些痛快话。”过谦笑问电话是不是熟人托了走后门的。宇文茂笑道:“听出来啦?谁没有个三朋四友,有些人玩得好,他推荐了儿女亲友,不好黄了他的面子;有些人身居要职,偶尔开口,为了杂志做大做强,不得不给他面子。所以哪,有些促狭鬼概括我们期刊是‘七名家加三人情,风生水起能登顶’。”


  他说到这里,站起来把透气的小窗户关上,问道:“滕燕怎么样?”他探问之前先关窗,一个小动作让过谦充满了好感。过谦择要说了,末了才低沉着嗓子说:“我年底就要回老家,又没法离开幻谷去看她,我们两个大概是缘尽于此了。”宇文茂往椅背上一靠,捏了捏人中说:“现在作家也评职称,三级二级一级都要提交论文。我看当代作家的心理健康就够写一叠论文。”过谦称是:“文人原比旁人敏感,像我这样神经大条的,抗击打力还强;像滕燕那样纤细脆弱,又长期关起门来写作的,到外面又要保持形象无懈可击,是很容易出状况的。”


  电话又响了,宇文茂接了半天才放下话筒说:“恭喜,曾谷主和甘老师圈定了三十名作家到兄弟部落访问,你排在名单的头一个。”过谦不解:“兄弟部落?”宇文茂笑道:“你当小说是文学的全部?幻谷分为六大部落,小说、散文、诗歌、戏剧、报告文学、文学评论。为了保证一天来回,不给接待方添麻烦,后两个这次不去了。下周一,你们统一乘飞船去散文等三大部落友好交流。听说还要你发言,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


  出发的那一天,天气被设定得风和日丽。庞大的音乐飞船上稀稀拉拉坐着三十名代表。前来送行的一百七十个落选者微笑的微笑,冷漠的冷漠,阴阳怪气的阴阳怪气,暗中骂娘的暗中骂娘。最让他们愤愤的还不是“有他没我”,而是明明空着那么多位子,偏不肯放宽名额。过谦猜测,即使把人数增多一倍,也能坐得绰绰有余,但不免让“指标”显得不够金贵。


  飞船前尖后圆,未来感十足。过谦淡淡地看着窗外,祁必明没他过大哥那份涵养,直接激动得遍身发抖。莫渊没吭声,这是近几个月来第一次他们集体出动而独缺滕燕。他克制着伤感,怕影响了过谦刚有些平复的心情。许有清破天荒地申请放弃,留下来照顾积郁成疾的老妻。以前但凡有活动他必定申报,哪怕不想去也报,学习是假的,搭人脉、混脸熟、显示存在感才是真意。只是这次老妻病势沉重,托付给机器人许有清实在不能放心。


  音乐飞船并不是只在舱内播放音乐,那就和公交车差不多了。它的飞行路线在天空中事先被设成了一条闪着橙光的五线谱。它一边飞一边在线路上划出旋律,再通过机翼特殊材料的吸收反传回船舱。逢到休止符,它会稍稍一顿;逢到变音记号,它会往上、往下调整高度;逢到连谱号,机身就划出利落的垂直线和优雅的括弧。过谦不识五线谱,莫渊讲给他听。祁必明对简谱、五线谱一视同仁,统统不识,因此脸颊紧摊在窗玻璃上,只顾数着无数橙色的小蝌蚪。


  在持续音记号中,在美妙的乐声里,飞船稳稳向前,乘风破云。迎着朝阳的万道金光,过谦终于觉得压在胸口的大石松动了一些。


  随着一个漂亮的向下滑奏,音乐飞船降落在——出人意料的——一片浩渺的大湖上。说湖都有点委屈,其实是介于湖和江之间。过谦等人鱼贯走出船舱,水面波光粼粼,水色清澄剔透,放眼一望,不知多少艘形态各异的船儿四处停泊。船与船之间有透明的弯弯曲曲的小径相连,等于是把船绑到了一块儿。祁必明笑道:“再来一次火烧赤壁吧。”


  对方迎接的是散文部落的首领和几位最优秀的散文家。那首领是个高壮的中年男子,身形与曾衍长相仿;散文家中有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曾在去年除夕夜与另几位女子一起出现在甘愿家二楼,此时与过谦打了个照面,彼此觉得眼熟又暂时想不起来,只好互相微笑,发出含混地“我还是认识你的”这类信号,正同我们在大街上遇见半熟不熟的甲乙丙丁一样。


  一个导游模样的年轻女子笑颜如花,领着小说家们边走边看边解说:“各位老师,那艘航空母舰般的大船里住着十位‘文化大散文’作家,笔风接近余秋雨,又各有各的不同。不过总的来说,气象开阔,气势纵横,当然了,篇幅也长。”莫渊笑了,想这个女孩儿还挺幽默。众人上了大船,与十个散文家互道仰慕,见里面一格格几十个房间,有卧室、书房、休闲娱乐室等,装修风格也如同这一类的散文,浓酽饱满,求大求全,有时便难逃大而无当之弊。天花板上雕满了中外历史,颇有视觉冲击力,震撼之余,又觉着面积和情感上都有些嫌“满”。


  出了舱,导游在前引路,首领与此次小说部落的领队伏虚交谈,几个代表部落最高水准的散文家则与过谦等走走聊聊。说到跨文体创作,个别人提到冷僻的废名,多数人却都推许汪曾祺是“小说散文化”的宗师。过谦趁机把莫渊向对方推出:“这位莫老师的作品就师法汪曾祺,只是士大夫的清逸淡些。”对方果然过来探问,莫渊也落落大方,双方相谈甚欢。祁必明心里酸溜溜的,直埋怨过谦偏心。


  前面是一艘娇小玲珑的船,不用进去,从外面就一览无余,闺阁气息扑面而来。导游指着说:“这里住着‘小女人散文’的作家。她们只对身边琐事感兴趣,在琐事中又格外对爱情和亲情感兴趣,写来写去写不够。她们以小为美,以细致见长,相信以一斑可窥全豹,不过从没想过去探求全豹。”小说家中一阵窃窃私语,有人批评格局狭窄,有人说这也是一种路子,未可轻忽。


  又一艘像水乡的乌蓬船。过谦说:“让我猜一下,这是不是周作人那一系的散文家?”导演笑容明媚:“您真厉害,一语中的。这一派在我们这叫做苦雨派,也有人称为冲淡派。大家请入内参观。”祁必明第一个跳上去,探头一看,虽在白天,虽有内部照明,采光仍然不大好,黑黝黝的。他感觉没什么味道,又不好意思贸然就走,勉强等大家上来看了一轮才随众下船。过谦与莫渊议论:“最好在这上面连行带住,喝喝黄酒,看看闲书,品品野菜,剥剥菱角。顶好再下点黄梅雨,远岸一点灯光,映在水里晃啊晃的。”旁边一位小说家接口笑道:“被你们形容得一丝缝儿也没有了。”又一人笑道:“我从小爱读周作人。孙犁晚年的耕堂系列也是从他那里得了益的。”又一个说:“小说家兼散文家的不少,纯靠散文成大师的还真是凤毛麟角。”众人又用“文抄公”的典故互相打趣。导游笑吟吟地旁观。


  又走一程,望见一艘样式奇异的中型游船,古典而又现代,中西结合,精致华丽。导游引大家过去参观,说“这是以张爱玲和徐志摩为宗主的一派。百年前有人以为张爱玲的‘流言体’是‘小女人散文’‘小资情调’的祖师奶奶,如今已被证明谬误。她和徐志摩倒是一个大类下的两个分支。”过谦问何以见得。导游说:“他们全盛时期的散文都是浓得化不开,又都好用长句,不过张爱玲的句子兜得紧,收得住;徐志摩的长句就叮叮当当一路拖开去,没那么干脆利落了。”过谦深然其说,上船一看,金玉满室,唯见其贵,不见俗艳;七色仿真宝石光华流丽,目为之眩。过谦便同散文家代表聊天:“我们那的甘老师说过,张爱玲忧世伤生,徐志摩本质上却是乐观的,不知是不是?”那位曾见过过谦一次的女散文家说道:“徐志摩虽然写过《自剖》,也抨击过时政,他骨子里是个生机勃勃、活力四射的人,不像张爱玲,早早把世界看了个透,缤纷后面就是荒凉了。”她与过谦几乎同时想起,他们曾在甘愿家有过一面之缘,亲切之感油然而生。过谦舍了莫渊,同她一道走。莫渊找别人闲聊。祁必明心中暗喜。过谦和女人亲近他没意见,与莫渊或别的男性朋友太铁他就浑身不自在。


  前方一船形状怪异。祁必明问:“你们确定那是船,不是一把锥子?”众人都笑,那船真有几分像个中间椭圆两头尖利的大锥子。导游卖关子先不说住着谁,邀众人上船游览。里头空间小,气氛压抑,弥漫着似有如无的戾气、骄气、怨气。驻扎在此的作家态度也不如前几船和蔼可亲。大家不好说什么,直捱到下来,走出老远,才请导游解谜。导游笑道:“那里边住的是些伪杂文家,首领正准备把那船裁撤掉。”过谦问道:“那真的杂文家呢?”导游笑指道:“在南边泊着,他们的船不像一把见人就扎的锥子,而像一把有的放矢的长剑。”过谦、莫渊等轰然叫好。


  伏虚与此处首领谈了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这时才抽空转身对大家说:“时间短,行程密,再看一处我们就走。”首领笑道:“在这里用个便饭吧?”伏虚笑道:“首领盛情,我们心领了。曾谷主规定一日来回,下面还有诗歌、戏剧两个部落要去,下次再来叨扰您吧。”首领笑着随意点点头。过谦见伏虚对这位首领相当客气,人家却是有保留的客气,不禁深为诧异。他身边那位女散文家悄声说:“觉得奇怪是吧?幻谷里的怪事太多了,我们七姐妹正分头调查。”过谦欲待再问,后面的人跑上来了,只得打住。


  最后一艘船竟是长方形的,又像回忆录封面,又像一张奖状。导游带着礼节性的笑引大家上去象征性地走了走,全程不太说话,蜻蜓点水似的。船中散文家年纪很大,行动迟缓,有一位需要男机器人用力搀扶。


  在把众人送回飞船的途中,导游小声说:“刚才那船上的老作家主要是回忆回忆当年的事迹,互相问候问候近况。有些轻嘴薄舌的人说,他们的散文就是借着刊物版面,哥哥妹妹相互问好。”别人还掌得住,独有祁必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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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发表于 2021-6-2 23:11 |只看该作者


看完第四章。甘愿仪态万千,对人情世故洞若观火,对小说创作也有不凡见解,她算是很“入世”的人,但没有受世俗污染。过谦不服,早晚要栽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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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发表于 2021-6-2 23:37 |只看该作者


这个经典电影宫设定似乎跟卡梅隆的阿凡达有相似处,倏忽之间穿越纵横两个世界,挺刺激,桥段是不是徐克版本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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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发表于 2021-6-3 04:1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花中的花 发表于 2021-5-16 10:42
文章很好~

姓过,这个姓很少见。但我家亲戚就有这个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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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发表于 2021-6-3 09:02 |只看该作者
薛痒 发表于 2021-6-2 23:11
看完第四章。甘愿仪态万千,对人情世故洞若观火,对小说创作也有不凡见解,她算是很“入世”的人,但没 ...

甘愿像过谦的人生导师,算得他生命中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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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发表于 2021-6-3 09:03 |只看该作者
薛痒 发表于 2021-6-2 23:37
这个经典电影宫设定似乎跟卡梅隆的阿凡达有相似处,倏忽之间穿越纵横两个世界,挺刺激,桥段是不是徐克 ...

是的,连台词都跟徐克版一样,挟带私货如此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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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发表于 2021-6-3 09:04 |只看该作者
狗毛毛 发表于 2021-6-3 04:12
姓过,这个姓很少见。但我家亲戚就有这个姓

我在小说里见过,生活中倒没有人生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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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发表于 2021-6-3 09:25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6-3 09:04
我在小说里见过,生活中倒没有人生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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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发表于 2021-6-3 09:27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6-3 09:03
是的,连台词都跟徐克版一样,挟带私货如此快乐。


哈,这么自得其乐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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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发表于 2021-6-3 09:55 |只看该作者
霓裳旖旎 发表于 2021-6-3 09:27
哈,这么自得其乐多好

大牵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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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发表于 2021-6-3 18:11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6-3 09:04
我在小说里见过,生活中倒没有人生过的。

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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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发表于 2021-6-3 21:00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6-3 09:03
是的,连台词都跟徐克版一样,挟带私货如此快乐。


然弟喜欢徐老怪,也是比较让人意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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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发表于 2021-6-3 21:04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6-3 09:02
甘愿像过谦的人生导师,算得他生命中的贵人。


看得出,有御姐范,过谦应该很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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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发表于 2021-6-3 21:59 |只看该作者
薛痒 发表于 2021-6-3 21:00
然弟喜欢徐老怪,也是比较让人意外的

我在老长杂不是发过一系列徐克的评论吗,完了,你记忆力开始退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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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发表于 2021-6-3 21:59 |只看该作者
薛痒 发表于 2021-6-3 21:04
看得出,有御姐范,过谦应该很受用

有才的小伙子都喜欢御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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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发表于 2021-6-3 22:01 |只看该作者
  十七


  飞船起飞,遥见下方千舟竞飘,风行水上,蔚为奇观。约一个多小时后,飞船在音乐中降落在一座小岛上。那岛悬浮半空,俯视大地,有傲然凌人之感。


  上岛后照例是首领陪同,逐次参观。诗歌流派虽也万千,这岛上却浑然杂处,并不区分。这倒也符合过谦对诗人的直观感受:他们之间偶有观点不同、打打笔仗的,但其激烈程度,远不如小说界的雅俗之争,简直是不共戴天。相反诗林内部尚算团结,与其他人论战起来,常是群体作战,一致对外。“团灭”这个词原来指的是消灭很多人,到他们这儿就演变成“抱团灭别人”。


  岛上林木葱郁,房屋错落,写古体诗的就像西医院的中医科,偏居一隅,自己也知道无可争锋,索性一副乐天安命的架式。白话诗人的建筑数量多,面积大,光线好,显见得是这林中的主流派。


  小说家环岛一周,到“艺术之家”与诗人们开联谊会。一位青年诗人代表笑道:“我谨代表我本人对小说部落的老师们表示热烈的欢迎!”众人“啪啪啪”鼓掌加“哈哈哈”傻笑。那人发表了感言,把一篇普通的文稿念得热情如火,该断句的地方他有意不断,不该断的故意断一下,顿挫之间就有异样的效果产生出来,真诚是无疑的,尽管刻意了些。


  小说家中过谦是代表,事先还被迫写了讲稿,但以过谦的性子,是不可能字字句句写下来照本宣科的,事实上他只拟了一个提纲。上台后他笑着问全场好,说“据我的臆测,国外的小说家和诗人应该更容易沟通,为什么呢?人家从《荷马史诗》开始就喜欢讲故事,《神曲》也是,《浮士德》也是,诗和小说可算堂兄堂弟。”有个诗人在后排撇嘴冷哼:“以偏概全,雪莱呢,拜伦呢?”好在声音小,没人听见。


  过谦又说:“我们国家的诗歌从《诗经》开始就长于抒情,除了《格萨尔王传》,绝大多数都不是叙事的,诗和小说顶多是表兄表弟。到了当代,基本上出了五服,血缘关系都谈不上,只能算干兄干弟了。”


  下面一片笑声。过谦出于礼貌,对他并不熟悉的诗歌赞美了两句,对他所属的小说界则谦虚中有肯定,不卑不亢。他生平怕开长会,怕听演讲,推己及人,只讲了五分钟不到,末了以一句“胡说八道,大家担待”作了收梢。


  接下来是诗人们上台演出。上半场是朗诵岛上诗人的作品。有一位背到动情处,泪下两行。众诗作写城市,写农村,写城市人想象中的农村,写农村人进城市打工,或浓或淡,或豪或婉,长短不一,质量也参差不齐。伤春悲秋的诗歌过谦毫无共鸣,有一首有点近似李亚伟的《中文系》,过谦听得很起劲儿。


  下半场是朗诵经典作品,机器人协助表演。有人朗诵郭沫若,它们就满台乱飞;有人朗诵徐志摩,它们就翩翩起舞;有人朗诵冯至,它们就打出和谐的灯光;朗诵北岛、舒婷,则机器人不仅打光,还散出一种奇特的味道,相当好闻,是深邃的芬芳,清冽的醇厚。莫渊问是什么味道。一位女诗人答道:“耐人寻味。”莫渊一呆,才明白这味道的学名就叫“耐人寻味”。过谦认出她也是去甘愿家的女人之一,找个空子挪到她旁边,在别人的激情澎湃中问她,“七姐妹”指的是哪些人。那人也认出了过谦,能在甘愿家二楼做客,又说得出“七姐妹”的话来,绝非外人,她悄悄告诉过谦说:“曾衍长野心极大,我们结盟对抗,散文、诗歌、戏剧、报告文学、文学评论每一处有位姐妹作为反对他的核心。小说界是幻谷第一大部落,千头万绪,就有两位姐妹坐镇。”过谦“哦”了一声说:“除了甘老师,另一位是谁?”那人说:“绿萍。除夕那天她要照顾没回家过年的小说家,又要用烟花向甘姐拜节,以巩固甘姐至尊的地位,才没去‘揽月阁’。”过谦恍然大悟,对曾衍长、甘愿两大集团势力的外延又有了新的了解。看来双方缠斗的强度、规模都远远超出他的预想。


  有人朗诵了一批不知所云、晦涩难解、自说自话的诗,机器人很为难,不动不行,动又不知如何动,只好手拉手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左摇右摇呈可爱钟摆状,天真得煞是无奈。


  有人朗诵穆旦了,机器人这才摆脱窘境,集合能量,幻化出影响了穆旦的叶芝和艾略特,后半段还出现了李贺的形象。觉得二人诗风相近的会意一笑,不懂的也就罢了。过谦待表演结束,举手发言说:“我刚才说错了,谁说咱们的诗和小说只是干兄弟了,穆旦和金庸一个查良铮,一个查良镛,就是嫡嫡亲亲的堂兄弟。”把大家怄笑了。


  回飞船的路上,过谦见小岛东北角有间大屋,墙面斑驳,没颜落色的,就问女诗人里面是什么人。女诗人叹道:“只跟你说,不要外传:今天参加联谊的全是选出来的,颜值高,性格好。有些古怪不合群的集体住在那里,像历史上曾有过的绿皮火车的卧铺,上中下三层,挤着睡。首领不待见他们,待遇差得没眼看,等于变着法儿赶他们走,他们咬定牙关不走。”过谦叹了口气说:“我还想呢,这岛上的人个个内外兼修,原来有忧郁症的、矫情做作的、满头是刺的都打发到那边集中管理去了。”女诗人叹道:“谁说不是呢?”过谦顺嘴说到忧郁症,联想起了滕燕,一阵酸楚。


  快出树林时,一个酷似电脑台式机的机器人一路大声念诗,走了过来,与众人擦肩而过,招呼不打,眼皮儿也不抬一下,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晃了过去。祁必明上前笑道:“小家伙很牛掰嘛!”女诗人笑道:“它刚出了本诗集,看不起旁的机器人,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祁必明笑道:“写得好吗?”女诗人笑道:“偶有佳句,但无佳篇。没有感情,只会拼字,作得出什么好诗?我们逗它玩儿,恭维两句,它就当真了。”祁必明笑道:“自我感觉不是一般的良好。”


  伏虚与诗歌部落的首领握手道别,一一点了遍人数,确定没漏了谁才上了飞船。女诗人在下面挥手,半空中的小岛渐缩渐小,直到成为一个小黑点儿。


  到戏剧部落时已过了十一点半。对方体贴地安排大家先用午餐。餐厅里有张极长的餐桌,珍馐美味自动流来流去,移近移远。好处是安坐不动,伸手可及;坏处是不如普通桌餐之亲热,又不如自助餐之灵活。


  过谦左边坐着位戏曲编剧,不停地跟他灌输话剧是西洋舶来品,历史又不悠久,不是我们老祖宗的玩艺儿。右边是位先锋话剧的编剧,时不时会在三句里夹一句对传统地方戏的调侃,分寸很好,说是攻击吧,又像开玩笑。过谦这就发觉,论起内讧的本事,除了小说,首推戏剧。诗人擅长“外讧”。散文界一盘散沙,比他们的文章还散,根本就不构成“内讧”的前提,同室操戈自然无从谈起。由于两位剧作家的左右夹击,过谦吃得不多却仿佛消化不良,堵在心口里。他耐着性子不发作,开始还敷衍敷衍,后来就懒得搭腔。


  莫渊在那边情形相似。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话剧编剧看地方戏编剧,像城里人看乡下人;地方戏编剧看话剧编剧,像老派人看假洋鬼子。京、昆两剧一个是国剧,一个是世界级“非遗”,底气十足,与话剧平起平坐,亲而不近,维持着有距离的友好。莫渊觉得有趣的是,私底下暗流汹涌,桌面上却传杯递盏,分外热络,要是有人不识眉眼高低,戳破了窗户纸说他们面和心不和,他们非得找这人拼命不可。


  祁必明遇到的是少数既写戏曲又写话剧的剧作家,心态比较包容。这位身兼二任的剧作家,所擅长的话剧仍是曹禺、老舍那一类,而不是先锋实验。又一位写小剧场戏曲的,状态仍如百年以前,叫好的叫好,唱衰的唱衰,挣扎在半红不黑之间。他私下对祁必明讲,也不是什么剧种都能做小剧场的,叫写惯了秦腔、弹词的去跨界就像叫印度人不要狂妄自大一样难以想象。祁必明对戏剧一知半解,胜在胆大敢言,他把他知道的有限的国内外剧作家英雄排座次,一一评点。说不下去就拿小说撑门面,壮声势。他旁边那两位剧作家都老实,一时摸不着他的底,为他气势所慑,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饭总算吃完了,过谦右边的话剧编剧还在笑说:“我们送戏下基层,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还当我们是戏曲,听了半天,光说不唱,气得要死,在台底下叫:‘怎么还不唱的啊?!”他被他自己的笑话逗乐了,一个人笑了好久。


  饭后参观部落的陈设,剧作家的生活、写作环境与小说部落大致一样,只是小说部落在群山之中,景色既好,占地又广。这里是在一个飞碟状的建筑之中,少些野趣,也没有那么宽阔广大。有人提到这个话题,剧作家们纷纷犯酸:“哪里能跟小说比啊?”“小说哎,受众多广啊,多重要啊。”“要么改行写电视剧好了,比小说还来钱,这年头反正笑贫不笑娼。”——末一句是赌气的话。


  一位女编剧主动来同过谦打招呼,她一眼就认出了过谦。甘愿家的二楼,过谦是唯一一个上去过的男性,不能不令她印象深刻。


  两人谈了片刻,过谦暗忖:甘愿、绿萍与另外五个女人五官不同,但气质却有着内在的相似,眉眼里有相通的犀利与敏锐。只甘愿多了一丝受过情伤的凄楚。


  随大队往前,过谦看到戏剧部落的布局是按照星辰排列,重要人物对应着重要星体,比如此处首领的屋子就占住了北极星位,接受群星拱伏,最为尊崇。甘愿这位姐妹居于北斗七星中斗魁、斗柄相接处的天权之位,仅次于首领。


  过谦悄悄向她笑道:“你们六姐妹都是各自部落的二号人物吗?”女编剧摇头笑道:“不尽然。散文、诗歌部落的姐妹只能算最好之一,有一定威望,与‘第二’还差得远。报告文学、文学评论两个部落的姐妹既有文才,又任行政主管;甘愿姐加绿萍,在小说部落基本是与曾衍长分庭抗礼,不相伯仲了。”过谦小声说道:“曾衍长真有这么难搞?怎么你们一个个那么忌惮他?”女编剧说:“此人才略过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使得其他几部的首领对他言听计从。套句国际政治的术语,他人在小说界,却能‘长臂管辖’,遥控到其他五部来。这么下去,幻谷会有大灾祸。”过谦想起甘愿也说过类似的话,便问:“什么灾祸?”女编剧摇摇头:“暂时还不清楚,老谷主去世时留下了这个预言。曾衍长和五部首领认为是危言耸听,我们觉着恐怕不是空穴来风。”过谦深思不语。


  戏剧部落从外部看形似一个大飞碟——其实何尝不像一座大剧场。过谦当时还操闲心,想“成天关在里面,岂不气闷?”进去才发觉,从里看到外,完全感觉不到“飞碟”内壁的存在,能把外面的世界看得通通透透。祁必明这时提了个谁也想不到的问题:“要是定死了某个方向,一直走一直走,不是会撞到无形的墙吗?”众编剧有大笑的,有窃笑的,有抿嘴微笑的。过谦、莫渊同感丢人。


  下午对方招待他们看了两场演出,中间休息一刻钟。第一场是在大剧院里看折子戏,是《烂柯山·逼休》《幽闺记·拜月》《蝴蝶梦·说亲回话》《红梨记·醉皂》四折。因小说家加伏虚只有三十一人,外请的演员们嫌观众不够,激发不出表演欲望,强烈要求把所有编剧都揪过来看戏,另加五十来个机器人充数,才把位子填满了七成。第二场是在一侧的小剧场,演的是江苏剧作家的小剧场话剧《青红不离皂白》,说的是公墓里“碑位”的利益交换,和两个死了的年轻男女被各自亲人撮合“结婚”的奇事,荒诞又写实,剧情与思考兼备,角色亦较生动立体,是过谦喜欢看的那种戏。对于把人物当成符号,把情节当成演绎哲学思想的机械载体还自诩“现代”“先锋”者,他最不感冒,也从不讳言他的反感,哪怕作者享有盛誉。他对女编剧说他最爱读的是迪伦.马特,女编剧笑说她钟情契诃夫。


  下午四点多钟,观摩结束,伏虚与戏剧部落首领依依作别。首领一边安排人把众演员送走,一边把伏虚等送到飞船舷梯下方。伏虚满面堆笑,连连逊谢。过谦观察着他们,疑团满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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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发表于 2021-6-3 22:03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6-3 21:59
我在老长杂不是发过一系列徐克的评论吗,完了,你记忆力开始退化了


我当然记得。我还是那个奇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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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发表于 2021-6-3 22:04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6-3 21:59
有才的小伙子都喜欢御姐


这话经验之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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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发表于 2021-6-3 22:09 |只看该作者
薛痒 发表于 2021-6-3 22:03
我当然记得。我还是那个奇怪而已

原来你奇怪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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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发表于 2021-6-3 22:09 |只看该作者
薛痒 发表于 2021-6-3 22:04
这话经验之谈吧

反正本人现在不是小伙子,对这些揣测都拈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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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发表于 2021-6-3 22:11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6-3 22:09
原来你奇怪了这么多年。


我对人类基本失去了好奇心,对然弟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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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发表于 2021-6-3 22:12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6-3 22:09
反正本人现在不是小伙子,对这些揣测都拈须一笑。


你拈须的画面应该是比较滑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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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发表于 2021-6-3 23:07 |只看该作者
薛痒 发表于 2021-6-3 22:11
我对人类基本失去了好奇心,对然弟例外

荣幸荣幸,惭愧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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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发表于 2021-6-3 23:08 |只看该作者
薛痒 发表于 2021-6-3 22:12
你拈须的画面应该是比较滑稽的

难道不是很慈祥吗,外带仙风道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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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发表于 2021-6-4 08:30 |只看该作者
我想穿越了,穿越到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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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发表于 2021-6-4 09:16 |只看该作者
霓裳旖旎 发表于 2021-6-4 08:30
我想穿越了,穿越到哪呢

唐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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