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以家接二连三出事,更加清静。
母亲处理曾祖母身后物那天,外祖母跳下床,抱住已经打包的东西不肯撒手。
母亲劝她:“妈,人都去了。留着这些无用。”
外祖母嘶喊:“不!她是我妈妈!她没有死,她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母亲只有使出铁腕,把她拖开去。
外祖母老泪纵横,但举止和三岁孩童无异。玛丽深深唏吁。
人死如灯灭。 她不信曾祖母的魂灵盘桓。
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无呼吸无脉搏无思想,肉身腐化为白骨,灵魂也必定一早灰飞烟灭。
死亡可是解脱?玛丽不知。她只眼见活着的人们黯然伤悲痛彻心扉。
以玛丽倏觉人生无趣。
她和玛安不同。玛安哭也哭得诚心,哭过以后收拾眼泪,还是一般欢喜地约会跳舞。
玛安缺少心肝。
她去烫了个波浪卷。发梢末端 勾在脖颈,披下来,像一缎乌溜溜的锦锈。配双白色皮鞋,桃红毛线开衫,语言都无法描述她的美丽。
以玛丽不吝赞美:“玛安你太妩媚。”
“玛丽,生命无常。我已悟得人生真谛,不愿再浪费一分一秒。”
一群小男生苍蝇似围住玛安表示关怀:“不要难过,老人已是高寿。”
醉翁之意。玛安笑眯眯回答:“是噢。阿太登往极乐,来,我们唱歌。”
奇怪是没有人会责备玛安。以玛安天生占尽便宜。
很快初冬过去,寒假落第一场雪,漫山皑皑,村庄如同安徒生笔下的梦幻奇境。
以玛丽邀请张寒父子一齐过节。她有点小忐忑,生怕张医生回绝:“恐怕不方便。我们还是自起炉灶。”
没想到张医生干脆应承。他说:“以家去年不够太平,小寒你身为好友,需要多多陪护玛丽。”
事情就这么安排下来。到那一天,以玛丽翻出一件大红机车皮夹克,一条膝盖处磨破的黑色仔裤,蹬一双咖啡色军靴,长头发扎成高高一束。
玛安懒洋洋不肯换装。她说:”寒假真正无聊。每一分钟都被拔长。”
玛丽暗笑:“不同人出去玩?”
“大家都去走亲访友。我又被抛弃。”
“总有人乐意留下甘效犬马之劳。”
“歪瓜裂枣。”玛安打一枚长长呵欠。
“玛安。”玛丽瞪她,“你为自己存活。别再让我见你这么颓废,快快换好衣服,我陪你打雪仗。”
后院的积雪已积达数尺。白得耀目,踩上去嘎吱作响,以家姐妹放肆奔跑。
玛丽攥一枚雪球,奋力掷向玛安,这是她们姐妹自幼习惯的游戏。这一次玛安猫腰躲过,雪球结结实实地飞向某人面庞。
以玛丽大惊失色,张口结舌。
那人掸落眉尖雪花,微笑说:“好特别的欢迎仪式。”
以玛丽只觉心膛扑扑扑,似揣了一万只兔子。她不敢看他。
张医生眼里的玛丽,比前一阵看见又高些。她面颊粉嘟嘟,眼睛晶亮,前额碎发间蒸发着些细密汗珠。
啊,小姑娘成长之快令人咂舌。
不知为何,他十分喜欢玛丽。她的天真性格,率性举止。他仍记得她冒充小大人跟他探讨人生这么严肃之话题。
以老太太出殡那天,他立得远远,看玛丽挂住一张小小面孔,不哭不闹,且煞有介事地帮忙指挥。
张医生心中大受震撼。以玛丽不同于其他同龄女生,她比她们早慧。
是以张寒一提玛丽邀请,他就迫不及待地应承下来。
他也想念她可是?张医生被突兀念头吓一跳。这会儿张寒早已冲玛丽小跑过去。
“玛丽,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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