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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一节
婉秋自那日撞破婉怡的计谋起便不再多话,成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痴坐,目光望着帘子间的一线天。下人送了汤水茶饭来,才知道是到了晌午或傍晚,挖几勺饭吞了,继续撑着手肘呆坐,左胳膊麻木换右胳膊,真觉累厌便往床上一躺,直瞪瞪看那一瓴天花板。老太太也不搭理她,仿佛这间楼是空阁,她亦不过是尊木像,无所谓有无的。婉怡那方面没了动静,倒是二姨娘来坐过两回,握着她的手说些打趣话,无非是街井听闻,婉秋眼帘低垂,睫毛轻轻颤动着,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二姨娘也没有话头,只道:婉秋,你何苦来着。为那么个教书先生。婉秋瞥二姨娘一眼,把身子一扭,拖过她的手枕在脸颊下,顺势流下一颗眼泪: “二姨娘,我的事暂且不必理会,我只是担心怡妹妹。”
淑红叹道:“你那妹妹的性子好比脱疆野马,现今连奶奶都管不了她,何况是我?她同黄泽仁既然两意相属情投意合,只要没捅出天大的乱子,我们只得随她去。这一门亲事是你奶奶亲自订下的,无人敢说半句闲话。”
婉秋赤红着眼圈,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身子已微微哆嗦起来。二姨娘叹道:“什么都是一早注定。怨不得旁人。”再无言语。惟一卷帘子轻微晃荡,仰脸瞅了去,都似一颗颗扑杳着灰尘的珍珠被缀成百千条线,噼噼卟卟地摔在眼前。
这番过了立冬,乔家大院上下忙碌起来。老太太择定吉日,吩咐李管家采备婉怡的嫁妆:六箱上好锦缎丝绸,六大提笼花生红枣桂圆莲子;老太太的意思,原托柳镇最著名的木匠打造一顶龙凤呈祥雕花大床并两只朱漆红橱,被婉怡嗤笑了一通,便改作用银票,封在大红匣子里作嫁礼;黄家那面一早知会过,先着人送来一堆聘礼,海味三牲、生果酥糖、香炮镯金,十担帖盒,后又送来绫罗十数匹,银票三千两。老太太喜笑颜开,同三姨娘道: “秋艳,这次联姻,务必要办得体面风光。” 三姨娘娇笑道:“请老太太放心。这次我亲自出马,保管替乔家挣足面子!”
老太太愈发倚仗三姨娘。大姨娘早已在红尘之外,二姨娘不再一早吊嗓子,而是日日去城隍庙求佛祖庇佑,婉怡出嫁,二姨娘喜忧搀半,那日与三姨娘去定制金钗,帮婉怡相中一枚羽翼流光的金凤凰,三姨娘一撇嘴,倒叫掌柜的另拿了一只镶着玉的兰花簪子,顺势往头上一比划,诺嘴道: “现在的年轻人,不作兴那些个!二姐不是我说你,这时代在变,婉怡他们的想法观念,再不是我们老旧一套!”
簪子拿回去递给婉怡,她朝头上胡乱一插,歪头向黄泽仁咯咯笑着,问道:“可好看?”一对媚眼横来,喜得黄泽仁面泛油光,直道:“好看好看,我家婉怡最最美。”婉怡嗔道:“一张油嘴子,从来辨不清真假。谁敢信你。”黄泽仁道,“我的小祖宗亲亲,你是出名的炮仗脾气,我欺天瞒地也不敢骗你。”婉怡抬着胳臂摇一下,眼光瞥到三姨娘面上,却缓缓掀出一只挑衅的笑,一手将发簪取下掼给黄泽仁,嬉笑道: “我累了。也不知是不是昨夜玩得太晚,一早便犯困。这就回房歇一会儿,你与三姨娘再商讨商讨婚礼细节,别让奶奶失了体面。” 她朝上走几步,又回过头补充道:“这玉簪固然显贵,却还显得世俗了些,不似那些个法兰西香水玻璃镜子粉盒的稀罕。爱送谁便送了谁吧。”
晌午后,黄泽仁约婉怡去看剧,被她阻隔在门槛外。婉怡拴了门,黄泽仁推不进,兴致短了三分,只道:怡妹妹,你倒是起来,我们不是约好了一道看戏么?婉怡吃吃笑,笑一阵方道:我累得紧,感觉走不动路了,难不成你背着我去?黄泽仁这便动手撸了撸袖管,婉怡却慵懒打个呵欠,侧身一翻: “我不去了。没意思。”说罢再无声息。任凭黄泽仁左一声怡妹妹右一声好婉怡地唤,她愣不应答,仿佛又睡熟一般。黄泽仁站半炷香功夫,悻悻然下楼,与秋艳撞一个满怀。撞飞了三姨娘挟的一匹银蓝印花绸布,秋艳怒道:“谁个冒失鬼——哎哟,黄世侄,这天光晴好的,怎么不带怡丫头出去玩?”黄泽仁三两步并下楼去捡那方绸布,瞟一眼婉怡房间,呶了嘴摇摇头。三姨娘道:“多歇着也好,女人最重要是大喜这天,自然要调养得漂漂亮亮才好。”黄泽仁拾回布匹交还三姨娘,这就顺势捏了她的手指,俯耳低语: “我爹前日来函,说要核一核粮仓的进帐。” 他松开手,仰面大声道:“婉怡,你既然不舒服就好好歇着,戏可以择日再看,我先去瞅瞅张记订下的货。”
这边厢三姨娘去拜见老太太,将一通大小事情统统禀报了,又安排李管家买办种种香烛糕点,便急急蹿出乔家直奔粮油铺子。果见黄泽仁一早将众工人打发,斜靠在床头,拿一本画册闲翻。秋艳乍一进门,黄泽仁抛掉画册跳将起身探出双臂来搂抱,秋艳猫腰闪避,径直走去取玉烟嘴,点着了幽幽吸一口,冷道: “猴急什么?开门敞户的,你倒不怕人多眼杂!” 黄泽仁扣上门栓,将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奔到秋艳身后,揽住她的肩,一张脸贴住她的脖颈轻轻呵气,道:“这一阵,可想死我了,憋死我了。”三姨娘不为所动,仍一口口抽着烟。黄泽仁嘴唇移开去,一双手却四下胡乱摸索,边道: “我的亲亲姨娘哎,你把我的魂都勾走了。” 三姨娘猛拍一记他手背:“恐怕是婉怡那丫头勾走了你的魂吧。” 黄泽仁吃痛,疼得吡牙咧嘴却不肯松手,将三姨娘的腰箍得更紧,讨笑:“哪有的事儿?你们女人就是爱乱吃干醋,婉怡那头小野驴性子倔得紧,我就压根没碰到她一根汗毛过。” “我不信。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猫?” “唉,你信不信,事实就这样。你别看她外表奔放,骨子里拧着一根筋呢。还是我的三姨娘好,温柔妩媚,只要是男人无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若生气,我找个理由,去和老太太说退了这门亲事。”
秋艳戳着黄泽仁的鼻尖,道:“你这小狐孙,也就知道耍嘴皮子,亲事是我提的,怎么能退?我是气那小泼妇拿着鸡毛当令箭,前番又那样羞辱我们,说出什么法兰西盒子的话来。”被黄泽仁一把抓住,嘴巴压上来,盖住了未说完的话。俩人拖拖扯扯地上了床,几番鏖战……到黄昏时分才懒懒爬起,三姨娘坐着,黄泽仁为她戴发簪,又去摸她的脖颈。三姨娘道:“这不是玩的时候,快些回去,免得有人起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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