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柴禾
马樱花/文
我喜欢跟在姐姐屁股后面,可以去很多地方,那些地方都是小孩子不能去的。
连部有排集体宿舍,很多大姑娘和小伙子,他们在里面唱好听的歌,有时候吹咿咿呀呀的口琴,我们班里的王霞说他们还谈恋爱呢,谈恋爱就是亲嘴吧?然后就有小孩子了
我把碗涮了,锅也洗干净了,那些活是妈妈叫姐姐做的,可她还是和老朱家的大丫头手牵着手走了,不带我,临走,还凶我,说锅没洗干净。
姐姐说带我去拾柴禾。要走好远,一直要把林带走完,长长的林带里大多是白杨树还有柳树。白杨树的皮剥开后,会流出汁来,很苦很苦的。柳树上有毛毛虫,从树下路过,它会掉下来,有时候落在头上,有时候落在背上,捏在手上软绵绵的,应该没有长骨头。沙枣树总是躲进带刺的草稞子里,姐姐会钻进去摘几颗沙枣放我褂子口袋里,她的头发被树枝挂住,从小辫里扯出来,蓬蓬的。
林带还没走完,身后的房顶就从一横到一点最后连一点也看不见了。路上经常有老维子骑马女人骑骆驼路过,手上还拎着马鞭子。听说他们抢小孩子的柴禾,还抢羊,用鞭子打人。他们身上有味道,那种我不爱吃的膻羊肉味道,王霞胳肢窝的味道,比他们还要好闻些。
脚都酸了,姐姐说还有一点点路。哼,骗我,都走了好几个一点点了。她让我站在林带的最后一棵杨树下等,说会很快的把柴禾背回来。她老是这样扔下我,就像扔一根断掉的橡皮筋。她的影子越来越矮,连树底下的芨芨草都比她高了。
天上有一排人字形的大雁飞过,肯定在家里练过才能飞得这么齐吧?太阳跑得好远,像吃剩下的半个鸡蛋黄,都快从天边掉下去了。身后老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往后看,什么都没有,那条来时的路也弯弯曲曲钻进树荫里去了,又往前看,除了望不到边的土地还是望不到边的土地。
拾柴禾的地方我只去过一回。很大的戈壁滩,转圈望不到人家也看不到树,只有一种外面皮子颜色暗红,小树枝上还长着绿色须须的红柳在那活下来了。那儿的土软得像面粉,一踩一个坑,走不多远就可以拾到梭梭柴,还有干干的树兜子……
我觉得很孤独,而我等着的背着一大捆柴的姐姐,始终没有出现。我和白杨树戈壁滩还有口袋里的沙枣一起等她。我真怕姐姐不回来了,她会不会碰到老维子呢?背着柴跑不快,他们骑着马能很快的撵上她……那我以后洗再多的碗也没有用了。
我放声哭起来,高高的杨树梢上,有一窝黑老鸹被我的哭声惊动了,它们扑愣愣的窜上天空,发出“呱,呱,呱”的叫声。我撒腿向后跑去,口袋里的沙枣掉出来,噗噗的响,好像有鬼在撵我。
跑到有人的地方我才停下来,肚子角好疼好疼。开拖拉机的王霞爸爸要带我回去,我不,我要是走了,没有人等的姐姐一定回不来了,知道我在等,她才会走得快些,连马都追不上的。
一个接一个的大人都从大田里起身回家了,我坐在棉花地里一抽一抽的无声地哭。
最后一个大人的背影还能看得见的时候,姐姐从天边稀红稀红的火烧云里,慢慢走出来了,柴的枝桠伸向天空,像鹿的角。
在六星,任谁嘴皮子多利索,脑筋多好使,也还要有点儿东西,才叫牛逼,我一口一个亲姐叫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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