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喜欢看些杂书,并听些野史故事,而且这些所谓的故事往往更真实可信,且趣味度更高,就比如特殊的时期,我老爷这样有历史问题的人是怎么度过来的?虽然改了名字就没有革命群众深挖出来么?
据说,我们那个县在附近县市中斗争中以狠而著名,不过这东西正史只是一带而过,我又年纪小没赶上,知道的只是大人的零星碎语中记录的几句。
母亲的好闺蜜,那阵子不这么叫,就是聊得来,关系比较好,走的比较密切的好邻居吧,母亲总领着我们去她家玩,她家也是仨孩子,年纪比我们依次小一岁,那家男人我们叫大叔,据说脾气不好,对我们倒是和颜悦色,这家还有一个老头,我们也随着孩子叫他姥爷,很难想象,一般家里的老头儿都是男人的爹,这老头却是大婶儿的爹。
十三岁那年回乡时,母亲去看望她这位老朋友,一见面两人都开始抹眼泪,那大婶眼睛哭的通红的,这时的大叔已经不再姓赵,大叔这个称谓也开始姓史了。一个初雪的早晨,巢丝厂上班的人忽然发现仓库大门被人动过,里面几百斤苞米不见踪影,工厂报了警,警察顺着带车子(架子车)的车胎印,找到了赵大叔家,勒令他交出偷盗的苞米,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直到把他家里所有了苞米口粮没收才作罢。大叔拖着满身的伤,忍着满脸的痛回到家,看到家里空空的家,悲愤难平,又气又渴,喝了半瓢凉水,得了气鼓病肿胀而死。
左邻右舍都知道这家老实人,可是没有用,苞米一定要找到,不能让国家受损失,而且谁让车胎印又跑到你家,你不认谁认?这年头冤枉也就是冤枉了,人们更痛恨的是谁那么丧良心,自己偷了粮食也就罢了,偏偏把车再推到他家门口。
这之后,我才知道这赵大叔原来是个地主崽子,革命解放后,他家定了个地主成分,这地主的概念有些可笑,一个山区总共也没有几根垄可种,而地主就该可恨,因为在翻身的纲领中,一切苦难的根源就是地主老财,就该打倒,于是一家满门都去见了阎王,只有这赵大叔当时还是个吃奶孩子,在血迹里爬着叫着。一个老贫农实在不忍心走了出来说,这孩子就留下吧,一个吃奶孩子也没犯过什么罪,新社会怎么也改造过来了,于是赵大叔随着收养的人家姓了赵,长大后结了婚,原来的老人大概做了古,就把老丈人也接过来养着。这是挺唏嘘的故事,我后来一直猜想,大概是血泊里的那一家子看这小地主崽子过得也不是那么好,就也给收了回去到地下团聚了吧。
这是直接肉体消灭的,据说还有肉体和心灵折磨的,地主婆或者地主的儿媳妇之类,肯定比贫下中农长得肥硕嫩滑吧,于是就拿那烙铁烫那双乳,大概在青烟,肉香和惨叫声中,人的兽性会回归吧!
老爷呢?我还是关心他,这又有了另外一个故事,奶奶的一个什么亲戚家穷,到这边讨饭,奶奶家虽然也穷,好赖也给人家做了几回饱饭,人的苦痛据说大都跟饥饿相关,这亲戚又是感恩的人,长大后又成了高高在上的革命人物,力所能及的时候又怎么会不照顾一下。
中学时代,物理老师给我们讲过批斗会,就是怎么残忍怎么来,譬如挂牌子已经满足不了革命人的决心,就挂暖气片,而且铁丝不能太细,太细怕暖气片太沉,铁丝会折,太粗对脖子勒的力又不够,于是铁丝也要挑适中的,至于反动派是不是受得住就不考虑了,忍不住可以自绝于人民。
邻居大娘则说,他们那里开批斗会是要求全员参加的,给工分的,不参加就是同情反革命。
地道的挖法有千万种,地雷的造法也各不相同,那批斗会也体现了劳苦大众的各种智慧。
老爷的恶,是当了国民党警察,可这是被人抓去的,没有主动性,又不给发枪,又没主动去打过人,只是被逼着做小跟班,又当过解放军,虽然觉悟不够当了逃兵回来,实在没那么招人恨,根源上可以从轻。老爷脾气好,人也随和,谁家有个困难也都上前,群众关系也好,加上革命者又是想报恩的亲戚,所以基本上是没挨揍,只是批斗会上都是陪绑,走个过场而已,因为这村里实在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政治性工作又要搞好。
父亲则说,有家姓曲的,就因为比别人家多了几垄地,被定了个富农,批斗会基本是眼红的贫下中农对他家的批判。打累了,把人家打蔫了,就说人家态度不好,拉出去清醒清醒。一帮人拉着到外边,顺着脖子和肚子里往里灌雪,还要问人家,清醒没?清醒没?
我问了父亲一个很可笑的问题,被打成那个熊样,运动完了那家不恨他们?不打回来?
父亲说,那个年代都那样,领导糊涂了,被人利用,都是为了革命,应该不恨吧,反正他们都没去找,打了也就打了。
这在我很难理解,一句疯狂的年代就能随便过去?让一个时代疯狂起来,这时代和人就是错的,仅仅一句原谅就作为终结,是对人和社会最大的不负责任,没有人性和法制的社会,这皮鞭和枷锁随时会再次落在头上。
我问过老爷,你要是接着革命,那你现在就是大干部了,你不后悔么?老爷笑着逗我,我要再去打仗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我再问别的,他只是笑并不说话,意思是,你不懂,等你长大或者就明白了,这话老爷的儿孙辈也问过,亲朋邻居也问过,人到了和平年代只关心名利,只有经过战场厮杀的人才会真的感悟人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