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走到云漆空黑,才摸到竹林中那所房子门前。敲了几回门,里面才有女人弱弱的声音,哪个?哥哥赶紧回答,我是河南来的,姓戴。一丝灯亮从门缝里透出来,总是没有门闩的响动。哥哥把兜里的信封掏出来顺门缝塞过去,门便爽快地开了。灯光里,女子细眉杏目,额头饱满,脑后扎个马尾,个子不高,稍显瘦柴,精细伶俐的样子。哥哥看她时,她也正在打量哥哥,四目相对,女子别头一笑,接过哥哥的行囊,引致屋里。
三间屋子,右首靠窗的地方是灶台,女子生火在忙着做饭;左首打了隔断,看样子是卧室;正堂中间火塘旁坐着一老年妇女,佝偻着腰,怀里抱住个五六岁的女孩子。哥哥到火塘边坐下,向老人问好,老人巴山方言的回应哥哥似懂非懂,说了几句就凉了场。好在女子把饭做好,搬来一张小桌子放哥哥面前,一荤一素,几块玉米饼子,一碗开水。哥哥拿起饼子让老人吃,老人抬起头,以下颏示意,连声说,齐阿噻,齐阿噻。
吃过饭,哥哥在火塘旁点着一支烟吸起来。女子麻脚利手收拾碗筷。灯花炼结,更深人静,老妇人抱孩子去睡了,女子从门外搬进来一架梯子,竖在灶台上方,哥哥这才发现房顶下棚着一层阁楼。女子缘梯爬上去用扫把打扫一遍,又下地回到她房间里抱来铺盖。张罗完毕,笑着对哥哥说,啷个高头就是你的房间撒。休息吧,有话明天哇。
女子很活泼,对哥哥有说有笑,就是只字不提婚姻的事。哥哥心里着急,光想跟她谈谈,再三询问,女子说出难处,母亲今年七十九岁,有气管炎病,不愿跟着女儿千里迢迢去河南。哥哥说,那我就来你这里吧,给老太太养老送终。女子连连摆手说使不得。哥哥十分诧异,追问为什么,女子无奈,说出真情。砍脑壳挨千刀的男人,赌博输得急了,去盗割国家的电缆线,被判了七年徒刑,今年是第二年。七斗坪旅社里那个女服务员和她是小学同学,给她出点子,写征婚启事往杂志社里投。起初,女子有顾虑,说活汉子妻阎王债,弄个男人来家里,将来贼头刑满释放回来了,俩男人还不拼刀子。服务员说,深山老林地无三尺平,你们一家三口老的老小的小,谁来养活?招个男人来家,一家的生计都解决了。等几年后劳改犯快回来了,再给这个男人挑明,三吓两哄,他还不走人么。女子心里没有主张,就依从了。
哥哥心里拔凉拔凉的。来到这儿都十二天了,女子出门做事,不让哥哥跟着,回家来就张忙家务,再不然就是跟老太太和女儿坐一起说话,晚上就打发哥哥上阁楼睡觉,一夜到亮,娘儿三个在自己小房间里睡,女子连半次也没有和哥哥亲热过。哥哥打定主意要回来。
动身的头一天,村子里来了卖货郎,手鼓拨弄的咚咚响。女子出门去买东西,须臾即回,笑嘻嘻地给哥哥说,我想扯几尺布给你做件衣服,钱不够撒。哥哥拿给她八十块钱,女子喜咪咪地出去了。第二天,哥哥要动身回家,女子拿出布块硬要塞进包里,哥哥执意不要。女子又用纸包起两块腌制的腊肉和一些山野菜,这回哥哥没有推辞。女子送哥哥一程又一程,几次拽住哥哥的行囊,嘴里叽叽哝哝,眼里挤出泪来。
腊月二十五,哥哥风尘仆仆回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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