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号:女大当婚
作者:南门向南
没结婚,只是怀孕了,可我并不惊慌。
一个电话拨给晓晓,她在那头笑了:一起去台湾的那个男生?不是。这两个字从我嘴里飘出去,像子弹出膛后的硝烟,虚渺得很。自己听着都陌生。晓晓沉默了一秒钟:哦,下午我们去找那个男生。那次去台湾,我们都醉了,就去开房。其实,我醉得并不厉害。男生有着一头弯曲的头发,笑容干净,我喜欢。
咖啡馆里,他来了。白衬衫配牛仔裤,“爱步”的休闲鞋,显现出衣着搭配的修养。晓晓把我怀孕的事说出来,男生惊诧:可,当时有预防措施啊!他说的措施是我所钟爱的,粉红色杜蕾丝的小雨伞。我一直很小心,小伞一直带在身边,会记得让粗心的男生戴上。晓晓理直气壮得让我都不好意思:避孕套,避孕套就不会有事了?不会一不小心破了?男生嗫嚅道:不可能这么巧吧。气氛有些尴尬,我想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我哭了。没有一点声音,只是让泪珠连续不断地滑过脸庞,滴在洁白的腿上。
我有许多花裙子。因为,我拥有一双匀称的长腿,比例协调,臀部结实微翘,旋转起来,如蒲公英种子一般优雅而飘逸。今天,一袭素淡的裙,长腿裸臂,光洁且美好。每一个男孩见到,都会不自觉偷看。如若梨花带雨,我将无敌。果然,在晓晓的帮助下,男孩投降了。于是,便提出结婚。在如今,以怀孕要挟男人结婚,几乎不会有成功的例子。可是,男生是个台湾人。而且,他一定会喜欢我。
婚期定在三个月之后。
照例打电话给那个男人:我怀孕了。男人回答的委婉:那怎么办?如果我正充当一个射手,对面的男人是清道夫,而且技术比我好,将球拦截并准确地回传。我笑笑,败下阵来:我要生下来。男人把持不住:怎么可以,你还没结婚!可我决心已定:不用你管了,想给你生个孩子,就这样。任凭男人怎样地规劝,我都不予理睬。
上个月,我去到男人身边。夜色疯狂,我们比夜色更疯狂。我没有带小伞,不是忘了,是因为他不喜欢。他是唯一可以不戴小伞就进入我的男人。 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只能叫他男人。他是作家,但很久不写作。关于生活,非乏善可陈,但也无甚可表。于是这场相识,像美妙的歌,至今我都怀念歌的前奏。任何一首曲目的前奏都美妙,甚至超过歌曲的本身,恋爱也是。男人把恋爱叫作前奏,是“花部乱弹”,把婚姻叫作正曲,是“雅部正声”。前奏之美,在于轻快的乱弹,跳跃、吸引、闪躲。到了后来,虽雅却流俗于平。他的观点与我契合,但他是作家,与常人言语相比,高下立判。我被迷住了。 那年我换了家公司,看见了他,不由被吸引,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眼神明亮。喜欢是一种感觉,仿若佛前乍现的灵光,抑或是深秋来袭的温暖,可遇而不可求。他来借相机,我让他稍等。清空了单反里的照片,只留下一张我对着镜子的自拍照。照片上,脸被单反遮住。简单的纯色紫裙,不过膝,无袖,长发披肩。这张照片,注定让人难以忘怀。我猜到他发现了它,且不动声色地惊喜。 还相机的时候,嬉笑着给他看手相:你生命中缺少了什么。他莞尔,知晓我的欲言又止。有些东西,男人其实无权再拥有,但心有不甘。我猜准了,他也不揭破,故意追问:究竟缺了什么呢。我笑而不答,让他请吃饭,当作支付算命的酬劳。他愉快地答应,其实是拉响了美妙的前奏。 一次聚会。晓晓有些不对劲,我陪她去医院。男人醉了,就近开房休息。离开的时候,我不自觉地抚摸到他的肩膀,仿若拨动琴弦。晓晓打吊瓶的当儿,他电话来:有事和你谈。我偷笑。然后,跑进他的房间:有什么事呢。他无言以对。我吻住那个唇。他便将我印在了我的全身。闭上眼睛,全身颤栗,任凭他处置。我知道自己身体的美,和晓晓一起洗澡时,她曾惊讶:怎么可以长成这样,身体那么白皙,乳房饱满却不累赘,高腰丰臀,真是个尤物。 他告诉我。也许是看了《春宴》,他如枯草被风吹醒,想写一个故事,也是他的擅长。如煮妇捉了一把豌豆,自然会放在锅里,只一瓢清水,香气四溢。我呢喃道:嗯,香气四溢。
男人有家庭,有孩子,可我爱上了他。我以为我这个尤物就是上天为他准备的。他也迷恋我,但总说些不开心的话,甚至希望我明天就嫁出去。我说,不行,要有感觉的。可他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在忘记了年龄,只是偶尔在接到一张华丽丽的请柬时,才心有戚戚。过后,就忘了。我也忘了,他越这么体贴,我越迷恋。
但是,现在真要嫁了,我得给孩子一个名分。那个台湾男孩埋单。婚礼上,我眼神飘忽,有意无意地望向宴席的门口。我要让他看看,新娘有多么美。可他爽约了。
父母对我的婚姻很满意,小公主嫁了台湾的白领,也算是门当户对。 婚后,我仍像单身一样自由。男生住在北区的厂里,我住娘家,偶尔相聚。我告诉男人,可以来看我。可男人没来,他一直忙。我便想象他天昏地暗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他还写故事吗。 孕检的时候,男人几乎没过问,男孩也没来陪。被晓晓扶上检查台,我没来由地落泪。
生活如万花筒般奇妙,有时红的发紫,有时忽然就黯淡,总之是光怪陆离。父亲的企业出了问题,工程款讨不回来,高利贷找上门。于是,被银行封了账户。协商结果是,第一期还款四十万。父亲东挪西凑,才三十万。全家人都被列入黑名单。 去台湾生产的事,就尴尬起来,我被限制出境。走投无路的父亲希望男孩家能拿出点钱,帮助度过难关。我没有同意,这不关他的事。我把一切告诉了男人。男人稍作沉吟,爽便答应了。过了几天,有八万块汇入了账户。男人极为抱歉:我只有这么多。我知道他没有骗我,可忽然就哭出来了。哭得天昏地暗,连肚子里的孩子都知道了,并且躁动不安。差两万。其实这两万,这才是真实的爱情。
终于到了台湾,婆家人对我很好,什么都不让我做,天天给我煲汤, 带我各处散心。可我很寂寞。我对肚子里的孩子说,爸爸忘记我们了。婆婆听了,抱歉地赔笑:他在上海呢,回不来啊。我滴下一滴泪:嗯,他在上海。 孩子一出生,将照片传上微信。我想让男人看看,那微翘的嘴唇,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倒是婆婆非常高兴,逢人便说:多漂亮的孩子,那乌黑的大眼睛和儿子一个样呢。男孩腼腆地笑笑。
男人像一只鱼滑入深海,毫无生息。
我将要回到内地。有一个电话号码,我拨了五遍,又摁了五遍。叹口气放下手机,铃声想起来,晓晓温暖的话扑面而至:孩子真漂亮! 夜里,电话闪了几下。我琢磨该是一个故事。可孩子躺在怀里,我怕惊扰了他,任凭自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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