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5-7-16 20:03 编辑
记忆中的风月
文/王小虎的老虎
一
大学里认识了谢大。谢大喜欢穿身黑衣,鼻粱上再架副墨镜,晚上拣阴暗的校园小路行散。偶遇的人一看,很容易来个惊喜---以为见到了王家卫。不过我向来纯朴,总要扫兴地提醒王家卫:“老大,你的外套有一个月没换了吧?”这时谢大就会摆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风度,用力把手指弹在我的脑门上,暴出一个震天的响来,暗示他和主席一样,不方便纳柬。
谢大喜欢的人是二年纪的一个女生。那长得真叫做闭月羞花,我见犹怜啊。因为谢大是我哥们,而他又有身很强壮的肌肉,所以我对谢大的女人是相敬如宾、退避三舍的。恋爱中的谢大终于换外套了,宿舍里于是欢声一片。但恋奸情热的谢大却常常捧着把破吉他,半夜爬起来唱些英文的情歌请诸位英雄发表意见,睡眼朦胧的我,考虑到同寝为友者皆欲哭无泪,只能唯心挂上副痴情的面孔,对他褒出一个字来:棒。谢大挑灯写情书了,平素骨节粗大战无不胜的巨掌,这个时候似乎就不够细腻了。好在谢大对我做过背景调查,知道小生小学时候曾得过区作文比赛阳光普照奖,谢大就把熊掌一挥,把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我:秀才,你给我捉笔;要写得人家哭出来。谢大的任务似乎就是我的任务,于是我磨墨端坐,临窗沉思,写了一个晚上,收尾的时候我还画蛇添足地加了句毛主席诗词: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以壮其声势,增加成功率。
谢大和二年纪女生打得火热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不落伍,我也跟风喜欢上了丁铛。丁铛是我们的班长,一个秀发披肩,脸蛋圆圆的女生。当初刚报到的时候,看到她我还以为自己居然和杨玉莹同班。不过根据日后的史料考证,杨小姐这个时候应该已去厦门的红楼就业了。这里废话不多说,班主任把丁铛隆重推出,宣布她今后就是我们的班长了。台下一片骚乱,挖,美女做我们的领导了啊……那个时候我居然就想到了武则天大帝,从武则天又想到了莲花六郎张昌宗,正想得天花乱坠面露神秘微笑的时候,一旁的谢大捅捅我,好奇地问:“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还在思古中的我,不假思索地随口回了句:“莲花六郎”。因为童子功练得太好,元气充足声如洪钟,结果全班都听到了,前座的丁铛把脸转过来,仔细看了看我,柳眉倒竖地哼出了一个表示不屑的单词来:呸。
丁铛虽然一见面就对我哼出了个“呸”字来,但我后来想来,以为那可能也是一种倾倒的暗示吧?于是我对谢大说,丁铛秀色可餐,若落到其他学院的狼的嘴里,实在是我辈以色狼自许者的悲哀,所以不如就索性让我做个守其贞门的君子吧。谢大仔细看了看我,沉默了半天,说:马上学院要搞次歌会,你凑机会上。然后,仰首对着天边的薄云,象陆机叹华亭的白鹤一样,缓缓吹出了口似乎很无奈的气来。
学院搞的歌会有个名目,叫:七夕歌会。听说七夕是我们中国人的情人节,在这个普天的事者同庆的日子里搞歌会,组织者一定是不怀好意。但我对大学里搞类似的狂欢节,一向是心向往之神往之的---谢大曾有一句妙语:别管过什么节日,第二天晨练的时候,你都会在草地上找到成堆的橡胶套。此言甚是。不过我和谢大这类人物,以前在学院内过的是不见女色的清道徒般的苦日字,草地遗套对我们来说未免奢侈了点。现在回忆起来,夜幕来临、楼下郎情妾意浓如蜜的时候,我和谢大都会在宿舍里执手相看泪眼,然后摇摇头,他继续去练他的肌肉,我继续去读我的肉蒲团了。当然偶尔,谢大也会熬忍不住,冲出校外去体验一把社会的精彩,记得某次回来的时候屁股上居然还带着把生锈的铁钩,象个壁虎的尾巴一样。谢大切着齿说,那是某位民工兄弟给他的遗赠。
七夕歌会正式开始,谢大代表我们系上去献歌。他挑的歌叫《只要你过得比我好》,一边提着个吉他一边伊伊啊啊地对着二年纪女生抛媚眼。这个歌他每晚都要练到三更,所以听到熟悉的旋律一响起,同寝为友缺乏睡眠的我们几个,就都条件反射,老鸡啄米般点着头,献出完美的和声:棒,棒,真是棒。谢大一曲唱罢,台下掌声雷动,一半是我们哥几个给他鼓出来的。谢大飘飘然开始三心二意地谢幕,巴望着群众们能挽留他再来一首。本来等待着登场的丁铛就干脆地跳上了台,说谢大我们合唱一首吧。谢大一看与处女同台,顿时心花怒放,一激动就犯下了他大学生涯最愚蠢的错来:DJ,给我们来首《夫妻双双把家还》……台下哑然无声,据说此时无声胜似有声,反正对谢大的品位,大家这回心中都跟装了块玻璃镜似的明白。大伙正要轰台,丁铛正要生气地跳台,我把随身捧读的金瓶M一合,不慌不忙地走上去救场。根据承恩者谢大若干年后的回忆,当时我在舞台上坏笑得象朵花一样,宣布:接下去由我代表谢大,和丁铛小姐共同放歌一首。丁铛却看了看我,鄙夷地问:“你?你会唱什么?纤夫的爱?”我故做谦虚地笑了笑,说那歌太高雅,洒家真的不会。然后我让DJ找了首张信哲和刘嘉铃的《有一点动心》出来,陪着丁铛合谱了一曲高山流水。丁铛吐字如兰,杏唇含香地唱完后,笑盈盈地描了我一眼,表扬说:你还挺会唱的,比你那黄梅戏老大强多了。我踏在谢大的尸体上,镇定地回应了句:象我这种通透无碍、风骨脱俗的人中龙凤,岂是谢大那类俗物可以比拟的?
二
歌会救场后,谢大看我的眼光就有了点两样。他常常一脸深沉地躲在角落里,貌似在琢磨我;那表情阴贼得很。不过谢大面子上还是视我为恩人,他忠告:旁院有个善写三级诗的文豪,公开宣布要追求丁铛了。此公的求偶口号是:一生心愿,就是让丁铛躺在吊床上,大声朗诵他写的三级现代抒情诗。谢大说,根据情报来源,丁铛还是个文学女青年,喜欢看张爱铃的小说。所以谢大建议我暂时放下不忍释卷的金瓶梅,捧点高雅点的书吧,这个便叫做投其所好,增加成功率。谢大说罢把手一挥,象站在小吉普上阅兵的伟人。我从图书馆里借了本《百年孤独》,时刻手不离书,准备装成文人。本来还想在胸口再插一支英雄牌钢笔,鼻梁上也架副文雅的平光眼镜,但谢大提醒我:“矫枉过正,欲速则不达。”果然是立身的金训。
<百年孤独>起手的时候,马尔克思加西亚在里面写了一句出名的话:“许多年以後,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面对着行刑队时,准会记起他爹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多年前的下午来”。.这句话在下实在是未明其妙,不过上世纪末的文学青年似乎总喜欢将其挂在嘴边玩风度,我就纳谏如流,把这段商标性的文字翻成中文,也倒背得如行云流水..每当学院里人来人往的时候,每当丁铛出现在我视线里的时候,在下就会举着<百年孤独>,封面一定要朝外,长长叹息一声,然后启唇放出声音适中的妙语来:许多年以后,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面对着行刑队时,准会记起他爹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多年前的下午来… 谢大说,对疑似处女下手要狠准快,所以你得找个机会约丁铛出来。他给我策划了个方案:丁铛每晚都要去梯形教室晚自习,那是你真情表白的好机会。我看看他,说老大那里有好几十口人啊。谢大莫测高深地回答:无碍。到时候对好时间,我把门外的电闸一拉,灯黑后你就乘机把情义绵绵的投名状放到丁铛的桌上去。为了确保行动的成功,谢大给本次战术动作,起名叫做“天黑请关灯”。
“天黑请关灯”行动准时开始。教室里突然传出女人的惊呼声时,我就按照事先观察好的方向,把一个小纸条投放到了前面丁铛的桌面上。谢大和我约定,他会在黑灯1分钟后再开灯,因为时间长了会引起校方的警觉。我计算了一下,从后排摸索到丁铛的座位上,大概要耗时20秒,投放小纸条,要耗时10秒,跑过原位置坐好亮灯后呈若无其事状,也还要20秒。经过精确的现场彩排,我发现自己能有10秒的机动时间,足够了。但天不遂人愿,我刚把纸条放到丁铛的书本上,TMD灯居然就全都亮了。谢大这厮提前了30秒!!!我立刻发现自己成了一只聚光灯下偷油未遂的老鼠,整个教室的人都在用如火如炬的慧目烤着我。丁铛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身处险境的我沉思片刻,说对不起我有夜游症,刚才不巧发作了。正想土遁,丁铛却已经把纸条打开,好奇地读了出来:这是一封迟来的告白,是来自一个淡泊名利的奇男子的邀请……丁铛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问:“你写的啊?”,我拿起《百年孤独》遮住半边脸,勉强支撑着说:大概可能.......咳咳,咳咳……. 丁铛低头又看了一遍,突然绽出了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原来想约我出去啊?......”,又抬起臻首悄悄看了我一眼,脸上居然泛上了点红晕。
关于谢大为什么没有义气,亮灯太早陷我于不义的疑问,直到毕业3、4年后,我才在谢大的婚筵上得知了真相。那天谢大喝得有点高,轮到给我敬酒的时候,他一高兴就凑在我耳边说:“秀才,今天跟你实说了吧,那天在梯形教室外面咱是故意的……关键时刻为兄实在不忍把丁铛往你的兽口里送啊 ”我听了后狂性大发,想到和丁铛最后的悲剧都是以谢大反水亮灯那次为始,一时就悲伤不能自己。但考虑到谢大今天大喜,我就只能提着啤酒瓶死命地灌谢大的伴郎,最后把这个替死鬼给弄成了地毯上的一堆肉泥。
三
我与丁铛的喜事放在了校园的那片学子林里。那天清风徐来,月光流溢,远处还有蛙鸣蝉噪的酬唱,真是天作之合。我们坐在石凳上开始了倾心之谈。为防止冷场,我扯出了好扮风流名士的系主任的天灵盖,以做鹊桥。我扼腕叹息一针见血地点评道:不毛之地。丁铛便抿嘴而笑,在系主任寸草难生的秃头上,我们竟然达到了郎心妾意一点通的融合无碍之境。
散场的时候,我留意看了看周围,没有生物的迹象,就想掂起脚来对丁铛来个一亲芳泽、满口生香。不过那时丁铛却摆出了铁索横江的招式,柳眉一紧、双腿紧锁,望去仿佛将在运动会上点火的东亚圣女。我想了想,觉得就自己那身子骨,拉强弓上烈马的难度太高,算了吧。这时主席语录便及时回荡在了我的心里---风物长宜放眼量。
从约会现场回到寝室,我笑咪咪地喝出一个字来---"忍”。谢大凑过来研究了我半天,狐疑地问:“练童子功?”。我哈哈一笑,告诉他:“天机不可泄露”。第二天金鸡还未唱晓,我就准备披星戴月地出去锻炼肉身,以增大日后与丁铛的野战能力。谢大眯着眼看了看闹钟,又眨巴着眼皮想了想,突然拍床而起:“混蛋啊,现在才5点半!”。
女寝室离我们大概有600米的距离。跑完圈后,我提着两份早饭,候在楼下等着丁铛。天色已亮,晨勃的无偶苦学型学子见了此胜景,先是一惊,然后就放出痛心疾首的眼光来描着我,好像我正在杀人放火。谢大也及时披着单衣出来搅局,人群中遥遥一指,貌似惊奇地很:"哦要,这立着的丑类是我们寝室的!"幸亏这时丁铛终于跑下了楼,低着头红着脸从我手里接过了馈赠。
用丑类这样的词来形容当时的我,杀伤力虽然不足,但与现实倒是蛮贴切的。若干年后,我回想起当年对丁铛的那番青涩,那种殷勤,确实觉得恍如隔世。丁铛曾在我心里点起的那把火,似乎也随着我的过错、她的远遁而悄然淹灭了。说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又有点心神荡漾,不知不觉间就有点绕远了,哈哈。
谢大常喜欢在饭后扪着肚皮,不怀好意地问我,秀才,什么时候能上丁铛?于是周围立刻一阵淫笑,寝室里的哥几个这时都会呈现听三机片广播的期盼姿态来。我只得把手里的《宋代艳词选注》重重一放,坦白从宽:始终未得其门而入……其实我和丁铛的交往,向来恬淡如水。直到我和她分手后,我都没有实质性地入了她。当年小生受惯了党的教育,生在红旗下,胸怀全天下,关键时候的品行高洁得很啊。那时我比较擅长的还是吟风弄月耍花枪,除了定期会给丁铛写一些堪比文G颂歌的情书外,每天晚上我还要在教室里给她找一个夜修的位置,或者把她放在自行车的前面,载着她到校园的杨柳林中去作促膝倾谈。只要一挨到丁铛那完美无暇的身段,我就会立刻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此时校园里的碧潭绿柳是我的,天上挂的那轮明月是我的,怀里的美人丁铛也是我的,整个世界似乎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丁铛喜欢看爱情电影。学校大礼堂里的电影,是要用饭票去换的。那年曾放过一场日本人拍的情书,万人空巷。我甩出4张饭票换来了两张影票,陪着丁铛坐在硬邦邦的位子上看日本友人的风花雪月.当影片末尾中山美穗对着空旷的山野,狂呼爱人名字的时候,丁铛突然哭得如梨花带雨,而整个礼堂内女人们此时也都发出了孟姜女望夫般的抽泣,似乎在配合她做合音.关键时刻,我居然心神不乱,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抚摸着丁铛的秀发,阴险地把嘴凑到她吹弹可破的脸上,只争朝夕地亲了一口,以表达我衷心的安慰和同戚.
四
如果我能把前30年的人生做一个分析,就定会察觉一个不破如铁的规律:所有的个人悲剧,都他妈的源自于谢大.只可惜这个规律是直到我失去了丁铛后,方才扼腕发现的,覆水难收,就是这么一回事……
谢大的大二女生甩了他,有人看到她和金融系的学生干部在杨柳林里激吻。某个夜晚,谢大突然掏出了个口琴,眼含热泪,开始说弹拉唱的时候,我和寝室里的哥几个,解脱般地长出了一口气:这厮终于自悟了。不过也有消息说,其实大二女生压根就没搭理过管理系的谢大,用情至深的谢大统共就和她说过两句话:“来,排我前面(食堂打饭的时候).”,“教研室在左面柺角的地方(仙人指路的时候)”自然,这些都是野史笔记类的传说,是万万不能去向谢大核实的,但总之,总而言之,谢大成功地在人群面前表达出了失恋的表情,居然还用的是“词言志、情托曲”的精妙方法,这样传说似乎就变成了一个事实。
谢大向我提出代考6级的要求时,我正在给丁铛写雷打不动的思想汇报。一般这么破题:亲爱的女王;而收尾则是这么签字画押:忠实的仆人。如此这般地写是有文化传承的,文艺复兴时的贵族,提着鹅毛笔的时候,便是如此泡妞不怠.
谢大把巨掌放在我的背上,挫了两下,开门见山地说:秀才,我最近刚失恋.我很奇怪,心想这早已是全系皆知的秘密了啦,还嫌宣传得不够?谢大似乎早已拟好了方案,不等我有所回答却直接下达了任务:秀才,你下个月帮我代考6级.谢大说这话的时候,直视我的双目,辅以命令式的语气,暗示我是不可以拒绝的.我犹豫了,最近风声很紧,班主任有时还会对班里的高危分子再加道猛药:毕业在即,要珍惜自己的学籍.很金刚怒目的姿态.但师长们的棒喝,却如春风过驴耳,明显点化不了谢大这个青皮.
我正想找个不可抗力的理由出来,谢大却使出了苦肉计:” 唉……”他居然用手遮面,以弃世神情和哀怨语气,成功表演出了一个倒霉鬼是如何先情场失意被女蹬,又紧接着考场无招干瞪眼的--好惨啊!我的妇人之仁这时突然发作,想到了谢大帮我拉灯泡妞的往事.于是,我模仿电影里即将走向刑场的共产主义战士,壮志凌云地对着前方的屠刀点了点头。
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丁铛:出于大义,你的男友将去赴汤蹈火。没等我作出抉择,晚上在阶梯教室自习的时候,丁铛却突然指着案上的六级习题书,摆了个诧异的表情来。她知道我早通过六级了。我嘿嘿一笑,搪塞着说洒家看厌了灯草和尚、绣塌野史之流,如今换点健康向上师长爱的口味吧。丁铛自然不信,提起书来在我天灵盖上一打,说:“别瞒我了,老实交代!”我知道如果把真相告诉她,谢大那就完了;朋友确实没有红颜管用,但总不能为娱美人一笑,而去学溺宠褒姒的周幽王吧?我横下一条心,决定继续高尚地为谢大而吹牛。
我咳嗽了一声,用很天真的眼神看着丁铛说:告诉你真相,但一定要给我保密哦。丁铛点了点臻首,问我:“和谢大有关?”我差点没昏过去,心想这美妞真是慧眼识才啊,谢大是什么货色看来她比我更清楚。但我还是放弃了命运递给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告诉丁铛,上次六级考成绩不理想;但王某并非遇见点挫折,就垂翅不振的蠢材,所以这次誓要搏回面子。说这话的时候,我气壮山河,声如洪钟大吕,脸上还泛着神一样的光彩,那阵子连我都恍惚得认为是真的了。丁铛却似乎还是不相信,低头想了想,厉声问:“你真是这么想的?”然后抬起秀目仔仔细细地盯着我看。我强忍住将被揭穿的恐惧,镇定自若地捉住她的柔夷,笑得阳光灿烂:有-志-者-事-竟-成!
谢大长得黑大苯粗, 不过脖子上挂着吉他,唱一口烂情歌的他,本质上是个文人.其实我觉得,谢大就和苏曼殊相仿,身上都有一层假象.比如苏曼殊即使披了一层般若的袈裟,而骨子里还属于情种,那首”铓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的联句,看似蝉蜕顿悟,实则仍是多情遗恨.可见,看人真的不能只观外在.所以,我和谢大的那次作弊失败,从开始就注定是不成功的---谢大,他妈的根本就不是那块善出奇谋的坏料啊。
被秃头系主任提出来后,谢大脸色苍白,一对贼眼翻在天花板上,似乎随时准备仆地,使出龟眠大法来逃避师长的盘问.我本以为谢大会慷慨赴难,就象汪精卫一般,当场口诵首"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诗来.但现实却够残酷.不过万幸的是,我们没有被当场拿住现行,师长们似乎对面前这对开水烫不怕,又咬定双唇不开口的死猪毫无办法,最后只有把我们作为嫌犯收押待查。类似党组织用精神胜利法惩罚台湾地区领导人那样,宣布:察其言观其行,处分待定吧.
系主任想给我的处分,最后落了空。因为一个月后,我主动报名参加了学校的义务献血.为了祖国为了学校,为了处分为了前途,我大义凛然地贡出了童子的精血。鉴于我的觉悟高人一等,老共产党员系主任终于按住了拿着屠刀的手,我想他心里一定还很欣慰地哼了句梵唱:“同学们,苦海无边,献血是岸啊”。谢大本来也想效仿我的血遁逃生攻略,但体检的时候医生却发现他是乙肝带菌者,谢大就只能从志愿者摇身一变而为了高危人群。大学4年,对谢大来说,未免惨绝人寰。
丁铛不再理我,原因自然是我欺骗了她。我尝试过破镜重圆,但未果。只能寂寥地回到寝室里,蒙头对着墙壁去参枯木禅了。而那段时间谢大似乎总避免在我面前出现;他常常会无端失踪,一直等到我们歇灯睡觉了,方才做贼一样地从门缝里溜进来,蹑手蹑脚爬到我的上铺去。其实好几次我都想一猛脚,把这祸患给踹个屁股朝后平沙落雁式。
五
谢大向我负荆请罪。他买了两张票,邀请我去大世界看演出。我们坐在一堆民工当中,很无厘头地扮出欣赏歌剧的端庄样。当天演出的是几个俗物,基本上都是以说唱黄色小调为主打,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东北的国粹二人转,直到2007年无意中收看到辽宁卫视,小生这才顿悟了。演出途中谢大现身说法,开导我:女人拉灯后都一样。他指着台上扭动着的女演员很肯定地说道。
快临近毕业了,学院里突然有一种萧索的气氛在蔓延。那时的毕业生,流行喊楼和被单文化,常常能看到某个寝室窗口垂下一条白色的被单,上面有黑色泼墨: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者是更直白的:捍卫爱情,至死不渝。谢大对此一律叱之以鼻: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他正举着把美工刀在宿舍的墙上刻字:到此一游。
我心如止水地坐在窗前遥望对面的女生宿舍,也许丁铛会躲在某个角落里看着我?我看到有一群男生杠着音箱走到了女生寝室下面,他们排成雁行阵,打开电源,举着喇叭对着楼上的女生们齐声高喊:“XXX,我爱你!”,这时楼上出现了无数个盛水的脸盆,在女生们哭喊着“我也好爱你啊”的回应声中,水银泻地般将楼下的痴汉们浇了个淋漓尽至。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我无法遏制地开始狂想丁铛。我明白,如果不抓住最后的机会,就将永远失去她了。
那天晚上学院在食堂里摆散伙饭。我揣着写好的赔罪书,准备当着众人的面递交给丁铛。这封书信是我参考了〈古今中外情书大全〉后,精心炮制出来的,我深信500年内再无一人能写得出如此的水准。但意外的是,丁铛却没有到场。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感觉到前方似乎有个看不见的黑洞正等着我。
我魂不守舍地赔着一帮哥们坐在餐桌旁,喝了不少烈度酒。后来有人把音响打开,放起李宗盛的〈壮志在我胸〉来,当听到“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远方也许尽是坎坷路也许要孤孤单单走一程就算无人为我付青春至上我还保留一份真远方也许尽是坎坷路也许要孤孤单单走一程”的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了,就红着眼睛跑去了厕所,任自己在单间里泪下如雨。
其实那天我还尝试着做了最后一次努力。我厚着脸皮找到丁铛的好友马氏,借着酒劲请她转交国书。但这个青春痘少女很平静地回了我一句:“做梦!人家早办好去美国留学的手续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坐席上的,只记得当时我索酒无度,最后玉山倾倒在水泥地上—-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酣醉。
据谢大说那天我醉酒后,嘴里不断地在喊叫一句胡话。我心虚地说没反党反社会主义吧?谢大神秘地一笑,说其实你喊的是“打倒美帝”,这让周围的人都非常奇怪。谢大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建议你入党。
吃了散伙饭后,哥几个终于鸟兽散了。谢大被分配在一个国营的物流公司,每天气壮山河地坐在卡车上,瞄着街上熟妇们的翘臀吹口哨。他的公司管两顿饭,几乎快赶上监狱了。据说一个月只能花掉点去路边发廊洗头的钱。社会主义就是好,很快就能赶英超美咯。谢大挥舞着红色小党章,对党的光辉领导表达着发自内心的拥护。这乙肝病人现在过的是卧云弄月的神仙日子,公司里的大妈们不请自来,为他介绍了位合法炮友。“长得颇有盛唐遗风”,谢大这么形容他的炮友达令。我去吃他喜酒的时候,终于见到了盛唐遗风,一堆肉山正做小鸟依人状,瘫在他怀里,满脸幸福到痴呆的样子。咄,肥裨!想到金光闪闪的谢大当年坏了我的姻缘,王某就从盛唐历史里精心挑选了个骂人的字眼,理直气壮地贴到了新娘的圆脸上。
六
谢大谈婚论嫁的时候,我却把头埋进成人论坛里,用鼠标来阅尽扶桑的美色。这是在曲线救国。我试图说服自己:对比东瀛肉鸡,丁铛就是个发育失败的稚鸡,早晚会被老夫潇洒地一脚揣成个落汤鸡。所以走了倒也干净,免得在下伸脚。不过到了晚上,我还是会浮思翩翩地想到丁铛漫天飞扬的那头黑发,这时候就没出息地心如刀割,到处找餐巾纸抹眼角了。有次陪安徽分公司的一位科长吃饭,喝到酣处科长同志说他最爱听流行情歌了,尤其是怨妇类的,多贴切多动人啊。30好几的爷叔借着酒劲吼得犁花带雨,我琢磨了半天,才听明白他也有一段不堪回首。性情中人啊!朝着对面那张已经不再青春的苦瓜脸,为了他的曾经,为了我的过去,小生高高举起了红星二锅头。
和丁铛分手后的最初几年,我常在脑海里规划和她邂逅的场景。我深信,东京爱情故事之类的肥皂剧还是有现实基础的。完治和莉香哪天也许真会重逢?那时该怎么做呢?其实我最希冀的场景,就是京剧《马前泼水》里的胜景:穷书生被势利的老婆一脚踢出门去,后来发奋苦读终于高中状元衣锦还乡。泪流满面的前妻跪在地上,端着个脸盆,苦苦哀求泼水的状元郎能否再考虑收个妾?当然21世纪了,剧本也得与时俱进。新修订的版本是:钻石王老五驾着BMW在大上海风轻云淡地散步,巡航时速是120公里。突然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路边的一个地摊,有个被生活压跨了的苦命妇女正在那踩易拉罐。王老五嘎地一声停下车(似乎违反物理规律),脱下阿码尼墨镜把嘴张成个惊奇的O形:哇?这不是国际丁吗?
真实的情况是,每当月黑风高的时候,我都会偷偷骑着自行车去丁铛的父母家,缅怀我的爱情。丁铛住在虹口区,离同济大学不远,满大街走的都是含情脉脉的莘莘学子。情比金坚的三流大学毕业生王某,象条孤独的狗横穿了整个上海市区,骑行30多公里,终于与丁铛阳台下的梧桐树胜利会师。这时王某会把车停好,萧索地点起根烟,在黑暗中抽得忽明忽暗,远远望去如同星星点点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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