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5-2-12 15:04 编辑
第四节 过些时日,乔家烟云散尽,黄泽仁果然持着一堆银票将细柳镇最大几家粮油铺子吃下。移换门庭,光装修打点就花消了近百两银子。老太太委派三姨娘代表乔家帮忙,每日供土匠木匠师傅点心吃食,采办软饰,将铺子盖造得鎏金溢彩。三姨娘有了借口,从早到晚赖在粮油铺子不回来,以显乔黄二家之情谊。三姨娘明里监察工人,暗里与黄泽仁干柴烈火暗度陈仓。粮油铺重新开业前一日,老太太抓着婉怡,命她邀请三姨娘及黄泽仁回家晚宴。婉怡自是一百万个不甘愿,奈何婉秋不在,又不能忤了奶奶的兴致,拖拖拉拉挪到粮油店去。一众帮工都已回去,但见朱漆红门花牌匾,匾上雕着花团锦簇的“细柳第一粮铺”几枚大字,婉怡咄一口,心道这装修的哪是粮铺,完全该换“细柳第一妓院”才叫合适。进门两旁道路塑着文武财神,英资勃发栩栩如生:文财神捧碇金光四丈的大元宝,武财神红光满面不怒自威,婉怡失笑,心道:这又成了“细柳第一财神庙”了。她生性好奇,东瞧西看,将黄泽仁的铺子处处嘲讽一番,这才记得找二人回家吃饭,却四下不见人迹。婉怡怨道: 奶奶又叫我来请,那二人一个千里眼一个顺风耳,有家宴岂会错过?倒叫我白跑这一趟。 便折回乔家。恰见婉秋抱一叠书,低眉顺眼地缓步走着。婉怡便喊一声婉秋。忽见婉秋一个激灵,书跌落了一地。她跳下车,调笑道: “想哪个竹马郎,想得失神落魄了?” 婉秋一面拾书,嗔道:“你这妮子,冷不丁钻出来,吓我一跳。” 婉怡帮着拾捡,瞥见封皮上梁文道几个字,怔了一怔。婉秋匆匆抢过手去,“尽瞎说。我问彭慧匀些书来读。打发时日。你怎么会在这里?” 婉怡道:“我悔死了。今天没有事,想着许久没见你和奶奶,就回了。结果被奶奶遣去叫那个狐狸精和小泼皮回家吃饭。去找,又没找着。想必早在家等着了。” 婉秋皱眉道:“你再不喜欢,也千万别这么称唤三姨娘,被听见了免不了挨骂。”婉怡吹一口气,倒想起什么似的,凑近婉秋耳朵: “有工人说她与他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 婉秋又打一个激灵。掩嘴道:胡说什么?那些流言怎可以当真的?都是下人们无事编派,你一个姑娘家,关心什么不好?——见婉怡嘬了嘴,又哄弄她:乔家女流属你最有学识,神神叨叨的可不光彩。 二人边聊边走,不多时已至乔家大院。婉怡道秋姐姐我与你打赌,赌他们都已回来了。婉秋道这有什么好赌,终是要回来的。她是三姨娘。——这三个字咬得很轻,自己也觉察疑惑,只浅浅笑了笑。 不想宾客齐至,三姨娘和黄泽仁竟还没有影踪。老太太有些发急,追着婉怡问过几次。婉怡不悦,耸了眉骨回答:奶奶,我说了多少次,去请了,人不在。老太太问道:你都仔细找了?婉怡撇嘴:他们又不是三岁,有脚自己会走回来。众听客大笑。一贾姓官员笑道:这丫头厉害!老太太也不禁笑,亲昵一戳婉怡额头:怪我,宠得她无法无天了。又吩咐下人开席:不等他们了。新铺子开张,也够忙活的。又有宾客道:三少奶奶算盘精呢,老太太不愁乔家无人掌管,可以休养生息啦。老太太颌首,表示默认。 筵席过半,三姨娘和黄泽仁回来了。三姨娘桃红腮,一翎杏黄四方口半开叉旗袍,裸色丝袜,眼波横流。先朝大家诺了个万福,转向老太太道:明儿个新铺子就开张了,这不才忙活到现在?老太太奇道:我让婉怡去知会你们,她说没见着。三姨娘眼珠打个转,笑道:估计婉怡到时,我和黄世侄去采办了。婉怡,你和姨娘说说,铺子感觉怎样? 婉怡脱口道:“很好很好,细柳镇风光莫过于此。” 三姨娘正要接口,婉怡继续说道:“又似青楼又招财揽宝。来细柳的人哪都不用去了,专往粮铺跑就行。” 宾客哄堂大笑。三姨娘一张俏脸由粉转白,气得暗自咬牙,依然莺声燕语地撒娇:娘你听婉怡这话!老太太也笑。喝斥婉怡:亏得在学堂念书的,说出这样话来!叫人笑掉大牙。也幸是婉怡才有资格说这话,老太太看她,是宠柳娇花。那黄泽仁素来面皮厚,并不觉尴尬,还与有荣蔫,嬉笑道: “怡妹妹就喜欢逗弄我。”又目光游移一圈,钉住婉秋,“秋姐姐你说是不是?” 婉秋坐在角落,直觉满堂客人目光如蛛网,铺天盖地笼罩下来,铆住她。顷刻红了脸。老太太朗笑一声,道: “今儿个让大家来,一是叙旧盘喧,二来问一声,谁家有适配的公子,我好对承恩有个交待。” 婉秋顿觉耳端轰然巨响,勉力轻声应道:奶奶,我不急。 老太太并不搭理婉秋,继续道:我家这姑娘,大家也都知道。她爹妈去得早,招人疼。趁我这把老骨头在,给她婚配了,也好安心。 众客拱手,一并应道:乔家院出的金凤凰,能配上的是福泽恩厚。愿意效犬马之劳。 婉秋一路僵坐至夜宴散尽,这期间有人吁长问短,她记不得怎样回答的了。众人散去,她还像一只幼小的蚊蚋独个愣坐着。婉怡跳过来击一掌,这才方醒,又急又恨道: “你吓我!乔家就这般容不下我?” 说着,一行清泪扑扑落下。婉怡少见婉秋哭,一时慌张,张了张嘴,嗓子却是哑的。婉秋抬眼看她,揩了泪,轻轻站起,摇晃着走上楼。婉怡直追上楼,却见婉秋一扇门砰然关上。她敲半晌,急促促道: “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犯哪门子愁嘛?你给我开开门。” 婉秋遏制哭一阵,听婉怡拍得急,走去开门。婉怡一转身闪进,搂住了她道: “奶奶关心你,愿给你寻个好人家,这怎么错了?我倒宁愿她快些把我嫁出去,任凭哪家阿猫阿狗也好,不比守在乔家窝囊!” 婉秋掩了婉怡嘴道:“奶奶最心疼你,怎么说出这样没心肝的话来!仔细有人听了旁生是非!” 婉怡一屁股坐下,偏过头想一想:“奶奶确是待我好的。我只不过看不惯有些人嚣张跋扈。”贴近婉秋,眉眼一挑,“可是好姐姐,你这是赌什么气?莫不是有了意中人了吗?” 婉秋被她戳破心事,一张面孔红得似熟透的蕃茄。婉怡逗弄道:“果然。秋姐姐告诉我,是谁家公子这么大魅力?能抓住我家姐姐芳心的,定然卓尔不群吧。” 婉秋道:“尽胡说。没有的事儿!” 婉怡道:“一般人家,我秋姐姐肯定看不上的。那些富家子弟,没一个能入得了眼!倒不如梁先生……”脸略略一红,收了话尾。 她与梁先生的私密,自然不可以宣于婉怡知道。婉怡那般爱他!梁先生——从婉怡的瞳仁里跳出星星之光,她不好叫她失望、愤怒。婉秋看凫住窗格的深蓝缀红琉璃纸,只觉满目迷朦。婉怡惊道:怎又哭了?掏出方帕递给她。婉秋苦涩一笑,道: “我只是觉得苦。自小没有爹娘,回乔家像寄住的生人,好不容易习惯了,奶奶又要我嫁人去。” |